廣西右江道尹賴與鳴出身土司之家,他上面有兩個哥哥,論理,輪不到他繼承父位,但他逼走了一位哥哥,收服了另一位,風風光光地當上了土司。
賴與鳴靠武力上位,深知千萬道理不如一把槍桿子,適逢皇帝鼓勵地方官員和富商自組團練抵抗盜匪,他便招募了一支五千人的團練,勤加訓練。
韋守中奉命來廣西剿匪時,賴與鳴毛遂自薦,帶着五千人投到他麾下。他和侯英廷互相配合,他領軍在前剿匪,侯英廷就在後招安;侯英廷在前突襲,他就在後圍捕漏網之魚。
韋守中剿匪靖邊,大獲成功,賴與鳴和侯英廷也隨之聲名大噪,成了韋總督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和深居簡出、行蹤隱秘的侯英廷不同,賴與鳴閒下來時,愛到處晃悠,結交朋友。
近來,他和稅務總局局長馮嘉錫關係猶爲親密。
這一日,賴與鳴爲了一筆款子上馮家,想向主人討教下某種特殊的納稅方式。
進門沒說幾句話,賴與鳴便察覺馮嘉錫臉色不好。他隨便問了一句,不想打開了馮嘉錫的話匣子。
馮嘉錫對求婚被拒之事很是不平,他跟賴與鳴抱怨:“總督的獨生女兒,我們這種人家本來高攀不起,但我氣不過,大人寧肯把女兒嫁給侯統領,也不肯稍加考慮下我們。”
賴與鳴好奇:“我沒記錯的話,上回酒宴上,大人可是當着衆人,親口將女兒許給了英廷……”
馮嘉錫一張苦瓜臉拉得更長:“唉,唉,我耳朵又不聾,自然也聽見了。不但我聽見了,朱祖蔭肯定也聽見了。”
“怎麼又扯到老朱了?”
“他不也提親,被一口回絕了?”
賴與鳴很感興趣,追問緣由,馮嘉錫起先不肯說,後來被纏不過,吞吞吐吐地將韋景煊跑來授意他提親之事說了,據他猜測,朱祖蔭會提親,恐怕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馮嘉錫泄露了秘密後又很不安,他囑咐賴與鳴:“你可千萬別把這話告訴別人,實在忍不住要說,也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賴與鳴向他再三保證,又請教了自己的稅收疑問,這才離開。
要說,賴與鳴能從一個小土司的三兒子到如今的廣西右江道尹、鳴軍首領、兩廣總督手下的大紅人,與他善於把握機會大有干係。
賴與鳴對機會的敏感,宛如一條餓了三天的狗嗅到了街轉角一盤香噴噴的肉骨頭。
他出了馮局長家,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他對韋守中許婚侯英廷之事一直耿耿於懷。他和侯英廷差不多同時爲韋守中效力,要說功勞,他經常衝鋒在前,付出更多。韋守中看上去對二人一視同仁,可能因他年紀大些,他的官職也略強過侯英廷。但去年,侯英廷突然獲朝廷批准,去日本進修,他已經嗅出不對勁。到那天的晚宴上,韋守中透露要收侯英廷爲東牀快婿,他心中的天秤徹底歪了。
本來男婚女嫁,他無從干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同僚搶走一塊大肥肉,高飛遠去。但馮嘉錫今日一席話,又別開生面。
賴與鳴想:“韋大人未必真有意將獨生女兒嫁給侯英廷。即便他當真,他家裡人和小姐本人也未必樂意。看來這事尚有轉圜餘地。我得想法子,把它給攪黃了。”
賴與鳴像吃了興奮劑的狗一樣在車上坐立難安。他定定心,想:“我還是先去侯英廷處打探下。這小子驕傲得緊,他要知道大人不是真心將女兒嫁給他,沒準一怒之下,會主動退出,甚至馬上另娶她人呢。”
賴與鳴馬上吩咐車伕,轉道去侯英廷家。
侯英廷自己家在南寧,在桂林只是暫住。他借的院落在七星巖附近,賴與鳴頗費了番功夫才找到。
車還沒到門前,賴與鳴眼尖,看到車窗外一匹馬風一般掠過,馬上人相貌好似韋景煊。
賴與鳴讓車伕追上去。
韋景煊的馬停在侯英廷家門前,賴與鳴下車時,他已向門公通報完畢,門公正要領他進去。
賴與鳴趕上幾步,笑着招呼說:“這不是景煊嗎?這麼巧,你也來找英廷?”
韋景煊上下看看他,說:“賴叔叔嗎?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找侯統領,麻煩你爲我做個見證。”
賴與鳴好奇得了不得,表面卻還是淡淡的:“好說,好說。”
侯英廷並不在家,韋景煊和賴與鳴被帶進大客廳等他。
韋景煊,其實是韋春齡,她喝了口茶,擡頭,從菱形窗外望出去,看到手指狀起伏的崔嵬青山和長瀨湍流。窗邊牆上塗抹了幾筆山水和兩隻鵷鳥,一時竟分不清牆上畫是景,窗內景是畫?韋春齡看得入迷,心想:“這個人倒會選地方住。”
賴與鳴借喝茶的功夫偷看了韋春齡幾眼,想:“怪道都說韋大人的女兒好看,這韋景煊要是個女孩子,的確是有幾分傾城之姿。韋小姐現在還小,再過幾年,想必更佳。”想到此處,他更加妒恨侯英廷了。
侯英廷沒讓他們久等,一杯茶不到時間,就回來了。
他同時看到韋春齡和賴與鳴,有點意外。他隨便招呼了下賴與鳴,然後笑問韋春齡:“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上次過後,我便一直琢磨着請你喝酒呢。”
韋春齡聽他說到酒,微微一笑,說:“喝酒還怕沒機會嗎?我今天來,是找你比武的。”
侯英廷驚訝:“想比武嗎?好,比拳腳、兵刃、還是其它?”
韋春齡說:“比拳腳吧,刀槍無眼,我不想傷人。”
侯英廷眼睛微眯,仔細看了看她:“景煊弟弟,這話,你師父秦逸民也未必敢當着我面說。”
韋春齡笑了笑,又說:“我不白和你比武,我們須得打個賭。”
“賭什麼?”
“賭我姐姐的婚事。我若得勝,希望侯統領可以放棄向她求親。我爹以後若再要你娶她,你也要拒絕。”她看了眼賴與鳴,“賴叔叔今天正好在此,便請他做個見證人。”
侯英廷低頭不語,想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賴與鳴則興奮不已,想:“果然韋家內部分歧,莫夫人不願把小姐嫁給侯英廷。”他怕侯英廷不接戰書,從旁說:“這可使不得。上次大人親口在宴上說,要將女兒許配給英廷,若英廷輸了,難道就好違背大人的意思?我不做這個見證啊。”
侯英廷知道他在激自己,卻受不得一點質疑,他說:“老賴,聽你的口氣,也認定我會輸囉?”
“唉,我不過隨口一說,你別瞎想。”
侯英廷冷笑:“秦逸民是洪門的西閣大爺,他的身手,想必是好的。景煊弟弟,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
照侯、韋兩人的意思,早打早結案,這便要動手,但賴與鳴死活不肯做見證,他說:“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膽子小,不敢忤逆大人,我勸你們也等一等。英廷,我不是質疑你,你一言九鼎,輸了必定遵守諾言,然而無憑無據,日後大人問起你爲什麼出爾反爾,不肯娶韋小姐,你拿什麼說服他?拿不出理由,你是要得罪大人堅決不娶小姐,還是要違背和景煊的約定娶她?”
韋春齡插嘴:“不是由你作見證?”
“我不作見證。”
韋春齡說:“那我找別人。”
“等等!”賴與鳴說,“找別人也是一樣,待我想想。”
侯英廷忽然問韋春齡:“是令姊叫你這麼做的嗎?若令姊討厭侯某,又何須比武?只要她一句話,我便答應永不向她提親。以後大人怪罪,一切責任,由侯某一人承擔。”
韋春齡心中一動,想:“這個人倒是好說話。”本來,她順水推舟,說一句是韋春齡的意思,事情便解決了。但她也是小孩子心性,聽侯英廷對他自己的功夫似乎深具信心,便忍不住要和他比試一番。她很久沒找到合格的對手痛快地打一場了,錯過這次,下次也不知要等到何時,說不定侯英廷想想生氣,不再睬她了。於是她說:“我姐姐沒說過什麼,你別瞎想。怎麼,你不敢跟我比試嗎?”
侯英廷瞪了她一眼。
賴與鳴忽然一拍手,另兩人都看向他。
賴與鳴爲自己能在短時間內想出這麼個一箭雙鵰的主意異常得意,他極力忍耐,裝出一副不得已而爲之的沮喪樣子,說:“我有個主意,可以讓你們比武決定英廷娶不娶小姐,又可以保證大人知道後,不會怪罪到英廷或其他人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