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培倫和重圓一起送韋景煊, 重圓見喻培倫目光始終盯在韋景煊身上,似含眷戀,他想說什麼, 又忍住了。
喻培倫的表情忽然變了, 他一臉驚恐地衝出。
重圓愣了愣, 順他目光看去, 發現韋景煊倒在了轉角處。
喻培倫抱起韋景煊。韋景煊一臉痛苦, 雙手按胸,嘴角滿是血塊。重圓忙封了他幾處穴道,讓喻培倫抱他進屋。
重圓早年在廟中學過一些醫術, 他趕走喻培倫,自己關門治療韋景煊。
喻培倫在外面走來走去, 坐立難安。
門忽然開了, 重圓讓他進去。
韋景煊閉眼躺在牀上, 出氣多,進氣少。他一隻手垂在牀外, 順着指尖,滴了一灘黑水在地上。
重圓一腳抹開黑水,他說:“是□□,日積月累,發作出來。我已經把毒大致逼出, 但仍未乾淨。你看着人, 我去住處取幾丸藥來。”
喻培倫點頭答應。
重圓走後, 喻培倫拿只鼓墩, 坐在牀邊。韋景煊臉上的妝掉了不少, 眼窩微陷,嘴脣煞白, 看着有幾分楚楚可憐。喻培倫不由地陷入想像:“重圓說,她是我們的線人小景的姐姐,看她行事,隨機應變,又臨危不亂,難道也入會了嗎?她氣質不凡,一看就受過良好教育,她陪同我們冒險,她家裡人知道嗎?她又怎麼會中毒……”
喻培倫浮想聯翩之際,牀上人忽然睜開了眼睛,他說:“水。”
喻培倫忙倒了杯水來。他靠近韋景煊時,又聞到一股香氣,他一猶豫,不敢伸手扶他。韋景煊只好自己坐起來,頭湊到茶杯邊,喝了幾口。
喻培倫說:“你……你好點了沒?”
韋景煊問:“重圓大師呢?”
“他回家取藥了,他說你中了毒。”
“他跟我說過了。什麼聲音?”
“聲音?”
韋景煊黯淡的目光一下子閃亮起來。喻培倫一愣,這才聽到外面吵吵嚷嚷。韋景煊一把抓住喻培倫袖子:“培倫,可能是我小姑來找我了,麻煩你讓她進來。”
喻培倫聽到“培倫”,心裡一跳,聽到“小姑”,心又一沉。他走到外面,看到一個衣着華麗、粉白融融的女孩正朝裡走來。她後面緊跟着一老一小兩個女僕,再後面還有兩個家丁拎着行李。老女僕和韋春齡的管家嘀嘀咕咕:“這些人哪裡跑來的?我們自己的家,還回不得了?”她看到喻培倫,便住了嘴。
那木又往前走了兩步,好奇地問喻培倫:“你是誰?我景煊哥哥在家嗎?”
喻培倫說:“小景嗎?他不在。不過,你嫂嫂在。”
“我嫂嫂?她沒離開北京?”
“她在這兒,你進去看看……”他話沒說完,急性子的那木已經衝進臥室。
那木一看到躺在牀上、半死不活的韋景煊,立馬忘了她來的初衷,跑到牀邊,急急說:“你怎麼了?”
韋景煊本來心如火場,燒得噼裡啪啦,看到她着急的樣子,忽然被一股歡喜的浪潮衝過,火星湮滅,只剩溼漉漉、亮晶晶的水田,他說:“我好像生病了,沒大事。”
“怎麼你也生病?”
“還有誰病了?”
“安奶奶啊。我剛離開王府的時候,聽到人說安奶奶在大阿哥處突然昏倒,我趕着走,也沒打聽她到底怎麼了。”
那木說完小心翼翼地防備着韋景煊,生怕他流露出過多的關心會刺傷自己,但韋景煊皺眉思索了會兒,便把這事扔到一邊。他問那木:“你跑來這兒幹什麼?還把小鉤子和祝嬤嬤也帶過來了。”
那木這纔想起自己跑來做什麼,祝嬤嬤已經搶先說:“她離家出走,來投奔景煊小少爺的。”說完,她別有深意地看了韋景煊一眼。小鉤子在旁捂嘴而笑。
韋景煊渾身一哆嗦,結結巴巴地說:“你來投奔……景煊?你還沒……還沒……景煊他不在。”
那木滿臉通紅,不知爲什麼有些心虛。
祝嬤嬤識趣地拉走了不明情況的喻培倫。小鉤子關了門,在外面守着。
那木嚥了幾口口水,說:“我一直喜歡景煊哥哥,我也知道,他恐怕和同盟會有點關係……”
“你知道?”
“你當我笨蛋嗎?你明明對時政一點興趣沒有,卻每次都故意和阿瑪聊那些話題,甘心聽他抱怨。阿瑪對額娘說過,同盟會的人怕是收買了他們內部的人,有些消息還未對外公佈,他們倒先知道了。阿瑪完全沒想到消息可能是從他自己這裡泄露出去的。但我一聽就猜到,是你在幫景煊哥哥套消息。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們的。我想,景煊哥哥可能就是礙於這重身份,纔始終對我冷冷淡淡的,所以,我只好跑來告訴他,我纔不管他是官是匪,只要是他,我就喜歡。”
“所以,你這次是私自投奔她?”
“是,是啊。”
“她若不喜歡你,你打算怎麼辦?”
那木臉色一變,兩隻豆子眼狠狠盯着空中一點:“我已經出來。他不要我,我也不能回家了。天涯海角,隨處漂泊吧。”
韋景煊頓了頓,才說:“你什麼時候開始打這主意的?”
“聽說你坐火車離開北京之後。”
“你怎麼知……唉。”
“對了,你不是離開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沒去過火車站,你派來跟蹤我的人要麼看差了,要麼故意誆你。”
“豈有此理,那憊懶貨!”
“不過你聽到我走了,就迫不及待地來找景煊,還真是一刻也不耽擱。”
那木不說話。兩人間的氣氛再次變得詭異。
韋景煊長嘆了口氣,讓那木替他再倒些水來。他喝口水,說:“你來得不巧,景煊有任務,去四川了。”
那木欲言又止。
“你想不想去找她?”
那木茫然點頭。
“她給我留了個她在成都的落腳地址,我可以告訴你。”
那木拍起手來,實際上並沒覺得太高興,她說:“好,我巴不得馬上過去。你……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你希望我一起去嗎?”
那木又不說話了。她咬着嘴脣,眼淚無意識地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她想,她是因爲過於喜歡“韋景煊”纔對“韋春齡”產生了些非同尋常的好感。但想歸想,情感涌動起來,不受控制。
韋景煊又嘆了口氣,拿手指彈了下她的額頭:“笨,我當然要陪你一起去。你從沒出過遠門,我怎麼放心……”韋景煊也咬起了嘴脣。
那木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她一聽他要同去,便心花怒放起來。她暫時拋下對他的怨恨,拉着他嘰嘰呱呱地說個不停。有一瞬間,兩人都以爲回到了他們剛相識的時候。
祝嬤嬤很快就進來,拉走了那木,讓韋景煊好好休息。韋景煊閉眼躺了沒幾分鐘,重圓和喻培倫卻又進來了。
韋景煊吃了重圓帶給他的藥,覺得胸口的一團悶氣似又消散了不少。他聽到喻培倫問重圓毒藥的事,重圓說:“我以前機緣巧合,給一位王爺治過病,從他那裡聽說了幾種宮廷裡常用的□□和迷藥的方子。我那時沉迷藥學,便自己研究了幾個解方,想不到,有一天能派上用處。”
喻培倫驚訝:“她中的是宮廷裡常用的毒?”
“怕是的。”
這時,同盟會天津分會的人來敲門,喻培倫出去了會兒。
重圓問韋景煊:“下毒之人,你心裡有數嗎?”
韋景煊搖搖頭:“不能肯定,但多半是王府裡的人。”
“你爲我們傳遞了這許多次情報,也許,奕劻已經懷疑你……”
“不會是他。”韋景煊想到那木說安毓秀也突然病倒,不禁皺了皺眉,心想:“這女人瘋狂地纏着我,不會喪心病狂,知道我不愛她,竟要與我同歸於盡吧?她去找載振,又爲什麼?難道單下毒害我還不夠,還要揭穿我的真相,讓她丈夫來殺我嗎?”
重圓還在推測下毒之人,韋景煊忽說:“大師,王府危險,我不打算回去了。正好趁此機會,我想南下去四川。”
“你要去四川?”
“對,其實,你已經發現我不是女人了吧?”
重圓尷尬地搔了搔光頭。
“大師,此事說來話長,能請你爲我先遮掩幾日嗎?”
“這個,你儘管放心。”
韋景煊感激地握了握重圓的手,就聽喻培倫的聲音由遠而近,他一進門,就嚷嚷說:“我們好像被人盯上了。”韋景煊整了整衣襟。喻培倫說,“剛纔我們的弟兄發現,放在儲物室的二十四口箱子,有兩口被人打開過了。”
重圓一皺眉:“沒人看守箱子?”
喻培倫說:“本來留着兩個人守門,但吃飯的時候,他們鎖上門一起離開了,回來時才發現不對勁。”
“短少什麼沒有?”
“倒沒有。奇怪的是,房門還是好好的鎖着,也沒人從外撬鎖或硬闖的跡象。”
“奇怪,難道是這裡的管家或者廚娘進去過了?”
韋景煊插話說:“房東有沒有來過?”
喻培倫出去了一趟,馬上返回,他說:“還真被你說準了。那兩個看守去吃飯的時候,撞見過房東。她和另一個人一起進來的。另一人個子矮小,倒三角臉,右手臂上有塊紅胎記。兩個人好像是在門口碰上,說了幾句話後,一起進來的。我們的弟兄只以爲是房東查房,告訴她晚幾天再來。房東聽說,就轉頭走了,但他們沒注意那個和她一起進來的人。”他還有沒說的話,那兩個看守本來是要盯着房東和她的同伴離開的,但因爲之前阻攔那木,吃過祝嬤嬤的癟,所以對房東他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韋景煊聽後,斬釘截鐵地說:“不用懷疑了,那倒三角臉的是慶親王府的門公孔福。”
重圓和喻培倫面面相覷。重圓說:“要是王府的人知道了這裡藏有軍火,怕是不妙。”
喻培倫說:“我這就讓人把它們運去復生的照相館。”
重圓搖搖頭:“那兒纔多大點地方?裝不下這二十四口箱子。況且,復生現在必定一心一意在調試彈藥,明日好去炸人,我們就別給他添亂了。韋姑娘,你怎麼說?”
韋景煊感激地看了重圓一眼,說:“這兒的軍火若被奕劻他們知道了,他們的確可能派兵來查封,爲今之計,只有麻煩培倫,儘快找到合適的地方,轉移這批武器。”
喻培倫說:“好,我馬上去。”
“你等等,”韋景煊拉住他,又對重圓說,“大師,培倫找地方運武器要時間,就怕他還沒找到地方,清兵先來了。”
重圓見他眼神閃爍,似笑非笑,不覺汗毛微微豎起,他笑說:“你又有什麼法子啦?儘管說來。”
“要麻煩大師,去引一個熟人過來,替我們擋一擋清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