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衆人是怎麼散去的你不知道,你只知道那一夜你又夢到了翠屏山。
已經如此之久,你已不願再回憶起翠屏山,但翠屏山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又出現在你眼前,恍然之間你好像又變成了一個傻頭傻腦的小子,跟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身後……
“石頭(你的小名),快來,快來,這裡有猴頭菇。”
“石頭,快來,這裡有一條菜花蛇。”
“石頭,快來,幫姐姐一把。”
那一年你十歲,來到山裡已經五年。
大概真像母親所說你是他(你繼父)的親生兒子,雖然才十歲但你已長的粗粗壯壯,個頭兒已到你姐姐耳際,五六十斤重的東西背在背上你一口氣能走十多裡。
你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只會跟在姐姐後面抹鼻涕的小屁孩。
“石頭,快來,這裡有個人。”
這是你第一次見到你姐夫。
他穿着不知用什麼織成的衣服,金光閃閃的躺在草叢裡。
“姐姐,你看他身上的衣服是什麼織成的?真好看。”
“是絲綢和金線,傻瓜。”
“石頭,他好像被什麼人砍傷了還在流血,你下去看看。”
當時你和姐姐都穿着(母親沒日沒夜織的)粗麻布衣服站在小路邊看。
“好的,姐姐。”
你跳下去在他身上翻起東西來,具體要找什麼你也不知道。
當時你從他的身上翻出一袋金幣和一塊玉,當你還在傻乎乎看着的時候,你姐姐(她也不知什麼時候跳下來的)“啪”的給了你一個嘴巴,“誰讓你翻人家東西的?”
你低着頭將東西放下懦懦的說:“他已經死了。”
“誰說他已經死了?”
你的姐姐將他扶起來讓你給他餵了一些水。
“姑娘……咳咳……”
那人居然醒了。
你的姐姐又讓你砍一些木頭做成一個單架輪流拖着他往回走。
“老父家住逢家洲,無田可種漁爲舟。春和夏炎網頭坐,茫茫不覺秋冬過。賣魚日不滿百錢,妻兒三口窮相煎。朝飧已了夕不飽,空手歸去蘆灣眠。”
那時你雖然看起來還是木頭木腦但實際上已經“懂事”。
山裡的日子雖然還過的去但比江上的漁民也好不了多少,貧瘠的山地,種十斤下去有時候只能收二三十斤,你的繼父每天寅時出去戌時歸來全家也不過湊個溫飽,可是人光吃飽飯就可以了嗎?
對於閒極的文人和對於那些當官的來說或許可以,但對於在困苦中煎熬的人來說卻是不可以。
因爲人總得出去見人。
因爲人總要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因爲人總不能抓把米用水泡一下就吃下肚去。
人也總不能因爲自己是好人就以爲這世界上都是好人。
你們家除了你,繼父,母親和姐姐之外還有兩條半人高的大黃狗,分別叫大黃,二黃。
這兩條狗也很能吃就像兩個半大小子。
有人說既然日子過的這麼窮還養什麼狗?
可是“有人”有沒有想過在大山裡最近的鄰居之間也有七八里十幾裡的山路?有沒有想過丈夫早出晚歸家裡每天只剩下年輕的妻子年幼的兒子還有半大不小的女兒可怎麼辦?
小的時候家裡有陌生人來(如果你繼父不在)你們門都不敢開,即便有時候是鄰居來也不敢說繼父不在家或者請他進門喝口水。
人處在極貧困的境地和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可是姐姐爲什麼要救那個陌生人?
救回家去不僅要供他吃飯還要給他買藥——你們有錢給他買藥嗎?
上回母親病了,繼父趕了五頭大肥豬去賣,那可都是你和姐姐天天打豬草養大的!還有一次姐姐病了你的繼父拉着兩囤糧食趕了一百多裡的山路到鎮上去賣,那一年你們幾乎都是靠吃野菜打野味撿野果撐過來的!
他終於被你和姐姐拉回了家。
你母親什麼也沒說替他清洗了傷口給他敷了一些草藥,晚上,你的繼父回來只說了一句話,“來了就來了吧。”
他就住了下來,養了一個多月的傷,也就是說在你家白吃了一個多月。
在這一個月裡你美麗的晚霞姐姐每天照顧他和他有說有笑,還特意去山裡給他尋了兩支老山參。
你真不明白姐姐爲什麼會對他這麼好。
他的傷終於好了也終於走了,但沒過多久你的晚霞姐姐也走了,帶着他臨走時留下的一塊玉。
姐姐,晚霞姐姐,你爲什麼要走?什麼時候回來?
那時候(自那以後)你每天一個人孤零零的去打柴打豬草撿蘑菇撿野果子,然後又一個人孤零零的回來坐在家門口看那對面的山,山中的樹……
姐姐……
睡到半夜你忽然醒來,不禁熱淚滿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