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莉亞被十字軍抓走了。在阿泰爾潛入坎塔拉城堡作戰那段時間裡,十字軍士兵襲擊了避難所,一番激鬥之後,他們抓住了幾個人,其中就有瑪莉亞。
馬爾科斯,作爲少數僥倖逃脫的人,遇到了之後回來的阿泰爾。他的臉上帶着深深的憂慮,急切地開口時透着苦惱。“阿泰爾,我們被襲擊了。雖然大家拼盡全力想要打跑他們——可根本無濟於事。”他的目光垂下來,臉上滿是愧色。
還是說佯裝愧疚?
阿泰爾看向乾燥室的大門。門開着,更遠處,牢房的門也開着。刺客不禁想起瑪莉亞之前在那兒時的情景,想着她杏眼圓瞪背靠着牆壁的模樣。這不老實的姑娘不時還會用腳上的靴子撥弄散落在地板上的物品。
他搖了搖頭,甩開那些念想。比起他對那個英國女人的感情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應該把對一個女人的關懷擺在組織之上。雖然——他確實如此。
“我很想阻止他們,”馬爾科斯說,“可是我不得不先躲起來。他們的人數太多了。”
阿泰爾憤恨地看着他。既然有巴納巴斯那個表裡不一的混蛋做先例,他現在更不能相信其他任何人。“這不是你的錯,”他說,“是聖殿騎士太過狡猾。”
“我聽說他們在布法文託獲取了黑暗聖女的力量。他們肯定是靠那個找到我們的。”
是這樣嗎?阿泰爾沉思道。很顯然,聖殿騎士似乎清楚他們的每一步動作。不過與其說是因爲什麼聖女,不如說反抗組織中有奸細的可能性來得更大。
“這倒是個不同尋常的想法。”想到馬爾科斯在有意無意地誤導自己,阿泰爾謹慎回道,“不過我懷疑是巴納巴斯跟他們透露的消息。”
馬爾科斯愣住了。“巴納巴斯?怎麼可能?在你來這兒的前一天,反抗組織的首領巴納巴斯就被處決了。”
果然。阿泰爾心中咒罵道。本來巴納巴斯一直效忠於反抗組織,但如果聖殿騎士用自己的人換掉他那就另當別論了——冒牌的巴納巴斯。阿泰爾不禁想起喬納斯,在間諜的唆使下他被自己誤殺了。他真希望有一天能彌補自己的過失。喬納斯不應該死的。
離開港口,阿泰爾找到反抗組織成員囚犯被關押的地方。他避開守衛,在一間骯髒的牢房裡找到正蜷縮在裡面的幾個人。
“謝謝你,先生,願神明保佑你。”打開牢門後,一個人從裡面走出時對阿泰爾說道。其他人也和他一樣充滿了感激之情。刺客不敢去想接下來聖殿騎士打算對這些人做的事情,一想到那些,怒火就在他的胸口燃燒。
糟糕的是,他沒在地牢中找到瑪莉亞。
“被抓走的時候你們看到一個女人了嗎?”
“女人?有,‘公牛’的兒子沙利姆給她套上鎖鏈帶走了。她可鬧出了不小動靜。”
那當然,阿泰爾心想。束手就擒可不是瑪莉亞的風格。可這個沙利姆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他會接替‘公牛’管理這裡?
於是,隨後的時間裡阿泰爾再次爬上城牆潛入城堡,來到布法文託城內最下面陰暗、潮溼,到處滴水的地方。四壁的石頭溼乎乎的,到處漆黑一片。火把微弱的光芒根本無法穿透黑暗。幾乎每走一步都會聽到回聲,頭頂的水也一直向下滴個不停。這裡就是聖殿騎士安置聖女的地方嗎?希望這次他沒弄錯。截止到目前,阿泰爾對敵人的全部瞭解就是,不管做什麼,他們總是領先他一步。但無論他們在盤算些什麼,可以確定的是那一定不是他想要的:他不喜歡之前不斷聽說的那個聖殿檔案館的那些信息,也不喜歡他們反覆把反抗組織壓迫到毀滅邊緣。爲了阻止他們的進一步計劃,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任何事,他都有必要去做。如果這意味着他要去獵殺女巫,那
他就去好了。
這會兒,刺客開始沿着城堡內部的走廊前進。他發現自己好像正在靠近疑似地牢的地方。路上阿泰爾幹掉了兩名士兵。這兩人現在就躺在他身後,他們的喉嚨都被割斷,屍體也被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就像之前潛入摩洛的城堡一樣,現在他以自身超高的潛入技術和刺殺手法走進城堡的中心。忽然,他聽到人說話的聲音,並立刻認出其中一個人的——是布沙爾。
此時此刻,他正在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另一側和另一個人說話。
“所以說你們又讓那個丫頭逃跑了,啊?”聖殿騎士怒吼道。
站在他對面的人穿着名貴皮毛制長袍,戰戰兢兢地回道:“前一分鐘她還好好地鎖着,轉眼她就跑了——”
“別逗我了,沙利姆。是個人都知道你對女人沒轍。明明是你讓士兵退下,然後看着她走掉的。”
“我會把她找回來的,大團長。我發誓。”
這麼說,他就是沙利姆。阿泰爾着重打量他一番,微微翹起嘴角。他身上沒有一樣——不光長相、身材,就連穿着打扮——都沒有一樣像他的父親摩洛。
“還不快去,”布沙爾大喊道,“一定要趕在她帶刺客找到檔案館之前。”
沙利姆轉身正要走,又被布沙爾叫住了。“還有,沙利姆,把這個交給利馬索爾的亞歷山大。”
說着,騎士團團長遞給他一個包裹。對方接過來,點了點頭。阿泰爾聽着他們的對話,恨得幾乎咬碎牙根。原來亞歷山大也在爲聖殿騎士賣命。看來敵人的眼線真的是無處不在。
現在,既然那兩個人都走了,阿泰爾也該繼續朝地牢前進。由於無法穿過那些拱門,刺客決定爬上陽臺,從城堡外面繞進去,等快到地方再下來。更多守衛倒在他的劍下。用不了多久這些屍體就會被人發現,到時城內一定會拉響警報。他必須加快行動了。
不過,似乎守衛們也有些事情在忙。隨着他不斷接近那個他認爲是地牢的地方,慘叫與悲鳴聲也越來越接近。當他來到一條像是通往監獄區的隧道盡頭時,他突然意識到布沙爾究竟跑到哪兒去了。因爲這會兒,騎士團團長就在這裡和一個衛兵講話。那兩個人站在另一邊一排牢房的隔牆外,大聲說着什麼。
好吧,阿泰爾心下安慰自己,至少他已經找到地牢了。他屈身躲進隧道中的凹縫裡,在尖叫聲的映襯下,他聽見布沙爾問道。“怎麼了?”
“是那個瘋女人,大人,”守衛回道,爲了能讓對方聽清他不得不提高嗓音,好蓋過旁邊的吵鬧聲,“她快鬧瘋了,兩個守衛都被她打傷了。”
“讓她鬧吧,”布沙爾微笑道,“她還有利用價值。”
阿泰爾忽然發現,這次他和布沙爾之間的通路又被別的東西擋住了。不然他真想現在就了結了他,哪怕旁邊還多了一個守衛:他可以先結果那個守衛,然後再幹掉布沙爾。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迫使自己靜守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等着布沙爾和那個守衛走遠。等到一個人都沒有了,刺客才從藏身處出來走向隔牆。隨後,他發現了一扇上鎖的門。手指靈巧的刺客兩三下便撬開鎖芯,進到裡面,走向聖女的房間。要說周圍有什麼變化,那大概就是她的慘叫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讓人感到心神不安。阿泰爾吞了口唾沫。他有些害怕裡面會有某種非人的東西存在。而這些尖叫聲聽起來就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這感覺像是某種完全不同的東西的聲音。開啓第二道門鎖前,刺客不得不先讓自己定一定神,減輕一下緊張的情緒。接着,門幽幽地開了,聽見裡面傳來刺耳的鏽鐵鐵鏈刺聲,他的心跳得怦怦作響。
房間很大,足有一個宴會廳的大小——一個充斥着死氣與腐爛的大廳。屋內到處瀰漫着薄霧,石柱上還凝結着
葉脈似的紋路。彷彿外界的氣息已經滲透進來,叫囂着終有一天要將整根大廳腐蝕殆盡。
不一會兒,眼睛逐漸適應了屋內的昏暗,他開始尋找瑪莉亞,然而卻什麼都沒看見,只聽到一個女人地獄般的哀鳴。這感覺令他手臂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強抑住身體的顫抖,進一步挪向那人的……房間?
然而裡面看起來似乎更像是她的巢穴。
突然,喊聲停止了,周圍猶如死一般靜默。感覺到危險,阿泰爾來回換手握着寶劍,不斷掃視着這個光線昏暗而又模糊的房間。
“異教徒的鮮血。”一個聲音傳來——那聲音彷彿是從惡夢中傳出的鬼吟。刺客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躡足走去,但再次聽到的時候,他感到說話的人似乎變了位置。“我知道你的名字,罪人,”女人咯咯笑道,“我也知道你爲什麼在這兒。上帝賜予我利爪,上帝賜予我力量,來將你的惡骨頭咬個稀爛。”
阿泰爾剛想問什麼“利爪”?對方已經付諸了行動——看到她了。她像托鉢僧一樣從黑暗中轉步而來,烏黑的頭髮跟隨她的身體一起旋轉飛舞。慘叫聲隨着她的腳步接連而起,其實她使用的不完全是利爪:而是長且尖銳的指甲——但足以致命。指甲在刺客面前劃過的瞬間,他幾乎聽到那利爪劃破空氣的呼嘯聲。阿泰爾跳向後方。這時,女人已經像貓一樣蹲在地上,嘶吼着盯緊他不放。他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本以爲對方會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但她……她的長相一看就讓人知道她出身高貴。這是肯定的。想必她就是巴納巴斯之前提到的那個住在城堡中的女人,年輕的時候定是位迷倒萬千的貴婦。然而不管聖殿騎士對她做了什麼,監禁的生活似乎已經將她逼瘋了。看到她咧嘴一笑時露出的腐爛牙齒和耷拉在外的舌頭,刺客對心中的猜測又肯定了十分。接着,女人咯咯笑着,再次發動了進攻。
兩人纏鬥在一起。女人上來便狂揮指甲,胡亂發起攻擊。阿泰爾雖未受到致命傷害,但也被劃了幾道血口。他拉開距離,在其走到角落的瞬間衝上去,將對方一把制服,摁倒在臺柱上。儘管他竭力想要穩住她——想要和她講道理——但女人卻一直像野獸一樣掙扎不停。就連阿泰爾把她推到地上,用袖劍抵住她的咽喉,她也沒有放棄扭動。女人小聲咕噥道:“上帝保佑,我是您的使者,是他的處刑人,我不怕痛苦,也無畏死亡。”
“你曾是塞浦路斯的市民,”阿泰爾一邊壓制住她,一邊對她說道,“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貴婦。你到底向那些惡棍透露了什麼秘密?”
她知道她在幫助聖殿騎士的同時已經背叛了她的人民嗎?她還有足夠的理智去理解他的話嗎?
“我這般隱忍並非毫無目的,”她嘶喊道,突然變得平靜,“我是上帝的使者,一切都是神的意願。”
不,他想,她完了,她早已失去了理智。
“不管聖殿騎士對您做了什麼,夫人,他們都不該那麼對你,”他說,“原諒我。”
出於憐憫,他殺了她,接着離開了那個糟糕的地方。
之後,回到避難所,他打開日誌寫道:
“爲什麼我們天生崇尚暴力?我研究了不同物種間的交互作用。人類內在的求生欲似乎必須伴隨着其他生物的死亡。爲什麼它們攜手聯合起來?太多人認爲世界是神創造的產物——但我卻只看到一個瘋子留下的種種設計,以及他執意對死亡、毀滅與絕望的頌揚。
他還想到了那枚伊甸碎片:“那些先行者究竟是誰?他們是怎麼來的?又爲何會從世上消失?這些聖器又是怎麼回事?是攜帶信息的漂流瓶?還是留下來幫助、指引我們的工具?或者說我們其實是在爭奪他們所拋棄的廢品,在賦予這些被廢棄的玩物以神聖的目的和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