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瑪利亞還活着,現在她會對他說什麼呢?等待大家集合的時候,阿泰爾不禁陷入了沉思。小馬利克:阿泰爾幾乎在知道他身份的同時便對他推心置腹。他如此信任這個孩子,一旦男孩對他背信棄義,阿泰爾將萬劫不復。他那想要奪回組織的計劃也將與一個老人的異想天開形無二異。他想起那些他曾經深信不疑,結果卻背叛他的人。若是現在,瑪莉亞會告誡他多加小心嗎?她會對他說在證據如此不足的情況下毫不懷疑地相信別人太愚蠢了嗎?或許,她會像她曾說過的那樣,告訴他:“相信你的直覺,阿泰爾。阿爾莫林的教導賦予你智慧,而他的背叛則將你推向成熟。”
噢,我現在可比以前睿智多了,親愛的,他想念她——想念他深埋在腦海中的有關她的回憶。
她會認可他的,他知道。這麼多年,他整日與伊甸碎片相伴,汲取其中的精華,學習裡面的知識。她肯定不想看見他爲自己的死自責,爲曾經的意氣用事感到羞愧。是的,她絕不希望那樣。那她會說什麼呢?用她特有的英式口音輕聲吐道:“學會自制。”
想到這兒,他差點大聲笑出來。“學會自制”,他終於辦到了,沒錯,但卻用掉了太多年的時光——多年來,他憎恨伊甸碎片,不想看見它,甚至想都不願意去想。他恨透了伊甸碎片那永恆不變的嵌紋光滑錶殼,以及蘊藏在裡面的邪惡力量。可他還是會凝視着它,一看就是幾小時,然後沉思它曾帶給自己的痛苦與折磨。
由於一直得不到阿泰爾的重視,加之無法忍受老人的境況,瑟夫的妻子帶着兩個女兒走了。後來,他聽說她們在亞歷山大港安了家,日子還算安穩。一年後,達利姆也走了,被他父親的悔恨與對伊甸碎片的癡迷趕走了。他周遊至法國和英國,提醒那裡的首領蒙古大軍正在朝那邊進軍。變成一個人後,阿泰爾內心遭受的折磨愈演愈烈。他整夜整夜地凝視着伊甸碎片,好像他和它是兩個一觸即發的敵手——彷彿只要他睡着或是將視線移開,它就會趁機朝他撲過來。
最後,他想到那一晚馬西亞夫的庭院,想到他的導師阿爾莫林在大理石臺階上大開殺戒的模樣,想到當時院子裡不斷涌水的噴泉。他還記得第一次拿起伊甸碎片時的感覺,沒有邪惡只有一種溫暖的東西在心中流淌。伊甸碎片展現出的影像也讓他難忘。那詭異的未來文明的圖像彷彿來自一個距離他十分遙遠的時空,超乎他的認知範圍。在庭院裡度過的那一晚,直覺告訴他蘊藏在裡面的或許是正義的力量。然而在那之後,它展現出來的,卻只有邪惡的一面。不過,這都不能掩蓋其中蘊藏的巨大智慧。因此,需要有人研究並將那些知識記載下來。伊甸碎片需要一個媒介來釋放它的力量——阿泰爾曾試圖駕馭這種力量。
他因阿爾莫林飽受這種力量的折磨,如今,又因家庭再次感受它所帶來的痛苦。或許伊甸碎片最初給予的那些美好,不過是爲了日後全部奪回罷了。
不論答案如何,他已展開了研究。一本又一本日記上寫滿了他的記錄:一張張紙上全是有關哲學、意識、設計、繪圖、圖表的內容,以及他這一生的回憶。無言的蠟燭滴淚燃盡,他在紙上縱情書寫,只有需要方便的時候纔會暫時停下來。他經常一寫就是好幾天,然後又好幾天不碰書桌,一個人騎馬離開阿拉穆特。在伊甸碎片的驅使下,他四處奔走,蒐集資料,彙集證據。有一次,甚至,在伊甸碎片的指引下找到一套聖器。他取走那些東西然後將其藏起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它們的模樣與下落。
當然,他心中的哀痛也從未得到撫平。他一直在爲瑪莉亞的死感到自責,縱使他已從中吸取了教訓。如今滯留在他心底的只剩一份純粹的悲傷:對瑪莉亞和瑟夫的眷戀,讓這份痛楚永遠縈繞在他心間。那一日的情景好像鋒利殘忍的刀片將他的心千刀萬剮,剩下的只有一份令人作嘔的虛無,彷彿他的胃裡,有一隻惹人厭惡的小鳥在死命撲騰着翅膀。
有時,想到瑪莉亞會爲他的哀悼感到欣慰,阿泰爾也會露出笑顏。她骨子裡一直保留着英國貴婦桀驁不馴的一面,正如他打敗她時那樣。作戰時她的眼中總是帶着高傲的眼神,她的對手隨着她的刀刃逐個倒下。當然,她肯定會爲他終於學會自制的事情感到欣慰。但最重要的是,他會讚許他現在的所作所爲:將他的智慧與學識重新帶回組織。當初決定結束流浪生涯,前往馬西亞夫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是爲這樣的理由回來的嗎?他無法確定。他只知道,一旦回到這裡,他將再無別的選擇。他去看了他們埋葬她的地方,馬利克的墓碑也在那附近。這兩人的墓地一直被小馬利克細心照料着,免受他人破壞。阿泰爾忽然意識到瑪莉亞、瑟夫、馬利克、他的母親及父親,甚至還有阿爾莫林,全都永遠地離開了他。但兄弟會,他必須奪回。
不過前提是,小馬利克真的行如其言。站在這裡,感受着人羣的興奮與期待,阿泰爾知道這些是他必須肩負的重量。看着一直在附近徘徊的慕克哈里斯,刺客導師再次陷入了沉思。他注視着遠處的城堡,等待着大門打開,衆人出現的一刻。小馬利克曾經說過,像他一樣對阿泰爾赤膽忠心的人至少有二十多個。二十位勇士,再加上羣衆的支持,用來對抗剩下那三四十個效忠阿巴斯的刺客,阿泰爾認爲已足夠了。
他不禁想知道阿巴斯現在是不是在上面,在大師的塔樓裡睥睨着下面的情況。老實說,他希望如此。
縱觀一生,阿泰爾從不在他人的死亡中尋求快感,但對阿巴斯呢?儘管對他童年遭遇感到同情,但阿泰爾不能忘記他一手造成了瑟夫、瑪莉亞和馬利克的死亡,還將整個刺客組織破壞殆盡。阿泰爾曾向自己保證,絕不會從阿巴斯的死中尋求任何快感,甚至滿足感。
可任何人手刃仇敵之後,都會不可避免地爲仇人的消失感到痛快與滿足。所以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允許自己放縱自己。
當然一切都需要那扇大門打開,他們的盟友出現。周圍的人羣開始變得有些躁動不安。他感到那份剛剛被他喚醒的自信與把握正在逐漸消退。
這時,他發現村民中間隱隱傳來一陣興奮的吵鬧聲。阿泰爾連忙將目光投向城堡的大門——依舊緊閉在一起——又轉回到廣場。只見一個穿了一身白衣的少年從人羣中脫穎而出。他頷首走到阿泰爾跟前,摘下兜帽,咧嘴笑了。是小馬利克。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其他人。他們和他一樣,彷彿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人羣裡。導師身旁的慕克哈里斯激動得連喘幾口粗氣。霎時間,廣場上站滿了身穿白袍的刺客。阿泰爾不禁放聲大笑。驚訝、欣慰、喜悅,隨着他們的出現,融進導師的笑聲。大家紛紛垂首以示尊敬,並向阿泰爾展示出他們的袖劍、長弓和飛刀,以此表示忠心。
阿泰爾神情攢動,一把握住小馬利克的肩膀。“我一定會把它奪回來,”他說,“你和你的部下——你們的潛行術無人能敵。”
小馬利克低頭咧嘴笑了。“導師,我們必須馬上行動。阿巴斯很快就會發現我們不見的事情。”
“動身吧。”語畢,阿泰爾登上噴泉旁邊的矮牆,示意前來幫忙的慕克哈里斯離開。然後,他向人羣喊道:“長久以來,山上的城堡一直是個黑暗、寒冷的地方。今天,我希望能讓那裡重現陽光——憑藉諸位的援手。”說到這兒,人羣中傳來一陣讚揚的低語。阿泰爾示意大家安靜,
繼續開口說道:“但有一些事,我希望諸位能夠避免。我不想刺客的鮮血迎接我們嶄新的黎明。今天,那些忠於阿巴斯的人是我們的敵人,但明天他們將成爲我們的同伴。只要我們的勝利充滿寬容,我們定能贏得他們的友誼。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肆意傷害他人性命。我們要將和平帶給馬西亞夫,而非死亡。”
說完,他從矮牆上下來,邁步走出廣場,刺客與村民們緊隨其後。隨着跨出的腳步,刺客們紛紛戴上兜帽。他們神情冷峻,目光更是堅毅無比。村民們則洋洋灑灑地跟在後面:興奮、緊張、膽怯。大家都對最終的結果寄予厚望。
阿泰爾爬上斜坡。小時候,他經常和阿巴斯在這裡跑上跑下。後來成爲了一名刺客,他也時常來來回回在這裡做訓練,或是奉導師之命從這裡出發執行任務,再從這裡回來。如今再次踏上這條坡道,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筋骨已經上了年紀,肌肉也不再強健,甚至有一點吃力,但他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
在山丘上,他們遭遇到一小批阿巴斯的擁護者。這幾個偵查員被派出來試探他們的底細。開始的時候,阿泰爾的擁護者還不想和他們發生衝突:畢竟,這些人都是和他們一起生活、訓練的夥伴。如今親朋反目,如果繼續對峙下去,哪怕是一家人也難免刀劍相向。偵查員與阿泰爾的擁護者們面面相覷,許久不見行動。儘管那些偵查員佔據地形優勢,可眼下他們卻如同待宰的羔羊。
阿泰爾擡頭望去,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見導師塔樓的樓頂。毫無疑問,躲在裡面的阿巴斯現在肯定也能看見他,看見這些衝上山來打算找他算賬的百姓。阿泰爾將目光從城堡移向那些戰士。他們的導師早已墮落,他們卻不得不爲他而戰。
“不能在這裡自相殘殺。”阿泰爾對他的人民重複道。小馬利克聞言點了點頭。
其中一個偵查員猥瑣地笑了。“那就滾得遠遠的,老頭兒。”他上前一步,揮着手中的長劍,走向阿泰爾,似乎是想過來徹底剷除這場暴動的根源:殺了阿泰爾,終結起義。
快如曇花掉落的一瞬,刺客大師錯步躲開敵人攻擊,彈出袖劍轉到那人身後,從後面一把鉗制住對方。
感受到抵在喉嚨上的刀刃,偵查員扔掉手中的長劍,輕聲嗚咽起來。
“在我這位老人的帶領下刺客絕不會自相殘殺。”阿泰爾在那名偵查員的耳邊低聲說道,然後把他推給小馬利克。少年一把抓住他,接着反手將他摔到地上。其他的偵查員也衝下來,不過看他們的氣勢就知道,這些人早已無心戰鬥。由於消極作戰,很快所有人都輕而易舉地被制服了。一時間,他們不是成了俘虜,就是在戰鬥中被打暈失去了意識。
阿泰爾看着這次小規模戰鬥進入尾聲,然後低頭看了看剛剛被偵查員的劍劃破的手,悄悄抹掉傷口滲出的鮮血。你如今的身手到底還是太慢了,他心下想道,下次就將戰鬥留給年輕人吧。
即便是現在,阿泰爾仍希望阿巴斯能看到這裡發生的一切。這會兒,衛兵應該已經開始往城牆上方聚集了。但願他們也看到了方纔山丘上發生的一幕,看到那些先鋒偵查員是怎樣被寬恕的。
他們繼續朝坡道上方前進。就在踏上高地的一刻,城堡的大門終於打開了。更多刺客們從門後蜂擁而出,叫囂着準備戰鬥。
儘管慕克哈里斯極力勸阻大家保持冷靜,阿泰爾仍舊聽到了身後村民們的喊叫聲。刺客導師轉身看見自己的助手在拼命地舞動手臂,維持秩序,不過爲了不打擊大家戰鬥的信心,他不能在這裡責備他們的魯莽。事實上,儘管大家都知道刺客駭人的兇殘,但是毫無疑問,他們誰也沒親眼見識過刺客大軍之間的對決,也從沒想要去見識。眼下,看着瘋狂的刺客呼喊着衝出大門,各個齜牙咧嘴,劍氣逼人,將腳下的草坪踩得稀爛,所有人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另一邊,阿巴斯的黨羽看着出現在面前的阿泰爾的擁護者,緊張得屏住呼吸,做好隨時投身戰鬥的準備。他們各自找到充當掩護的地方躲藏好,有的跑向瞭望塔,其他的則後退到山丘下方。伴着一聲大喊,兩軍相遇,霎時間刀劍聲喊聲連成一片。小馬利克沒有上前,他留在阿泰爾身邊擔當他的貼身護衛。戰鬥過程中,刺客導師一直小心留意着城牆上方——那是弓箭手最佳的棲身之所,或許他們已經在那裡埋伏了十人。一旦他們開火,這場戰鬥必輸無疑。
這時他看到了阿巴斯。
阿巴斯也看到了他。
一時間,雙方的首領互相凝望着彼此。阿巴斯在牆上,阿泰爾在牆下——刺客大師屹立於慌亂的戰場之中,仍如磐石一般堅強鎮定——兒時最好的朋友如今徹底反目成仇。率先開口的阿巴斯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他大聲命令弓箭手馬上放箭。不過在他們舉起長弓的時候,阿泰爾看到了他們臉上的遲疑。
“沒人必須要死。”阿泰爾向他的人民深切呼籲道。他知道戰勝那些弓箭手的方法就是身先士卒。阿巴斯打算犧牲掉他手下的刺客,但阿泰爾不會那樣。他只希望那些弓箭手仍有一顆赤子之心。於是,他懇請他的擁護者保持理智,如此一來,弓箭手們便再無理由放箭開火。他的一名手下哀號着倒下了,喉嚨被人一箭射穿。這會兒,阿巴斯手下那個狠毒的刺客正準備攻擊另一個人。
“那個人,”他指向戰鬥的方向,向小馬利克示意道,“拿下他,馬利克。不過我懇請你手下留情。”
小馬利克立即投身戰場,馬上將那名暴徒逼得連連後退,然後一腳掃中對方的小腿。抓住那人倒下的時機,小馬利克翻身騎到他的身上。不過他沒有殺他,而是用劍柄直接將其敲昏過去。
阿泰爾再次擡頭看向城牆。兩名弓箭手已經搖着頭,放下手中的長弓。氣急敗壞的阿巴斯抽出匕首——他父親的匕首——以此威脅弓箭手放箭。然而他們卻只是再次搖了搖頭,放下長弓,將手扶上劍柄。阿巴斯只得向後退去,一邊走一邊高聲責罵着城牆上的弓箭手,讓站在他身後的那幾個除掉眼前這些叛徒。可其他人也是一樣,紛紛放下了長弓。看到這一幕,阿泰爾的心激動得怦怦直跳。他激勵他的人民全速前進,衝向大門。戰鬥還在繼續,不過阿巴斯的手下已經逐漸意識到城牆上發生的局勢變化。儘管還在作戰,但卻互相交換着遲疑的眼神,然後一個個扔下寶劍,放棄戰鬥,舉手投降。就這樣,阿泰爾一行進軍城堡的道路總算暢通無阻。
他帶領大家來到大門門口,接着揮起拳頭,砸向大門。在他身後,所有刺客們聚集一堂——還有從村子裡趕來的村民。一時間,山頂上到處擠滿了人。然而此時此刻,大門的另一側卻死寂得詭異。阿泰爾身後的人羣慢慢安靜下來,期待在空氣中蔓延,最終在大門猛然打開的瞬間人羣歡呼起來。接着就看見守衛緩緩推開的城堡大門,扔掉手中的寶劍,頷首向阿泰爾表示順從。
刺客大師點頭回禮,然後跨過門檻,途經拱門,穿過庭院,來到導師塔樓。他的人民一路緊隨其後。大家分散開來,沿着庭院四周依次排開。弓箭手順着梯子從城牆上爬下來加入他們的隊伍,刺客的親人與僕從紛紛將臉貼到塔樓的窗戶上,眺望下面的情況。所有人都想目睹阿泰爾的迴歸,見證他與阿巴斯的對決。
阿泰爾邁上臺階走上平臺,然後來到入口大廳。在他面前,阿巴斯已在臺階上等候多時。阿巴斯的臉色陰沉而蠟黃,整個人像患病一般看起來憔悴而絕望。
“都結束了,阿巴斯,”阿泰爾大聲說道,“下令讓那些仍舊對你盡忠的人投降吧。”
阿巴斯冷哼一聲。“做夢。”這時,塔樓後面的大門突然打開,最後一批阿巴斯的黨羽從周圍的房間裡涌進大廳:大概有十二名刺客與僕從。他們中有的目光攢動,滿心畏懼,還有的眼露兇光,下定恆心。看來,戰鬥還沒有結束。
“讓你的手下全部退後,”下令的同時,阿泰爾側
身向對方示意院子裡集結的人羣,“你已經沒有勝算了。”
“我必須堅守城堡,阿泰爾,”阿巴斯說道,“直到最後一人。你不是也會這麼做嗎?”
“我會選擇堅守組織,阿巴斯,”阿泰爾指責道,“而你卻斷送了我們所象徵的一切。你用我妻子和兒子的性命,獻祭你所犯下的惡行——只因爲你拒絕接受真相。”
“你是指我父親嗎?那些你編造的謊言。”
“那難道不是導致我們今天站在這裡的原因嗎?難道不是你多年來荼毒百姓,徒增憤恨的源頭嗎?”
阿巴斯氣得渾身發抖。他用力地攥緊樓臺的扶手,手指關節因此泛出青白之色。“我父親離開了組織,”他說,“他絕對沒有自殺。”
“他自殺了,阿巴斯,用的就是你藏在長袍中的那把匕首。他爲了你從沒體會過的榮譽與尊嚴,選擇了自盡。也爲了不再受到他人憐憫。他不想像你一樣被人同情。說白了,不想和你一樣在城堡的地牢中腐爛。”
“夠了!”阿巴斯舉起一根手指,顫抖地指着阿泰爾咆哮道,“既然你聲稱絕對不會奪走任何一名刺客的性命,還要這樣奪回組織,那就快點讓我見識見識。殺了他。”
霎時間,大廳內所有人一擁而上,就在這時……
莫名而來的爆炸聲在屋內迴盪開來,所有人安靜了——庭院裡的百姓、刺客以及阿巴斯的黨羽。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泰爾。刺客導師站在那裡,像在指着阿巴斯一樣擡起一條手臂——不過他的袖劍早已射向臺階的方向。手腕上沒有袖劍,取而代之的是一縷白煙。
接着,只聽臺階上傳來一聲短暫、急促的哀號,所有人立即聞聲看去。原本站在那裡的阿巴斯,忽然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然後一小攤血跡開始慢慢在他乾淨的長袍上暈開。他震驚得瞪大了雙眼,張嘴抖動下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沒有把話說出口。
阿巴斯的黨羽停止了反抗,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泰爾,看着他掉轉手臂,對準他們。這時,所有人才看到他手腕上佩戴的裝置。
這是一個一次性袖槍,不過他們對此並不知情。以前從沒有人見過這種武器。就連知道它的人也沒有幾個。見阿泰爾將槍口對準自己,那些刺客頓時退縮了。他們扔掉手中的寶劍,舉起雙手以示投降。看着這些人走過阿泰爾,走出塔樓大門,加入到人羣中去,阿巴斯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卻不幸滾下臺階。他撲通一聲摔到大廳下面,滿身塵土,狼狽不堪。
阿泰爾蹲到阿巴斯身側。此時,阿巴斯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他胸前的長袍全是血跡,一條手臂姿勢詭異地垂在身旁,看樣子是在跌下去的時候折斷了。這個人已經命不久矣。
“你想讓我祈求你的原諒嗎?”他咧嘴笑着詢問阿泰爾,整個人瞬間看起來形如枯槁,“爲我殺害你妻兒的罪行?”
“阿巴斯,別說了。別讓那些惡毒的話語和你一起離開人世。”
阿巴斯冷笑一聲。“還是一副惺惺作態的模樣,”他稍稍擡起頭,“是你先對不起我,阿泰爾。是你用謊言奪走我太多東西,我纔去殺害你的妻子和兒子。”
“那不是謊言,”阿泰爾平靜地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你就沒想過那可能是真的嗎?”
阿巴斯向後一縮,痛苦地閉緊雙眼。許久才又開口問道:“你覺得這世上還有另一個世界嗎,阿泰爾?再過幾分鐘,我就能知道答案了。如果有的話,我就能在那裡見到我的父親。等你以後過來,我們就能一起迎接你。到時候——我將不再對你抱有任何懷疑。”
他猛咳兩聲,鮮血頓時順着嘴角流下來。阿泰爾注視着他的眼睛,那個他所熟悉的孤兒的眼中已沒了光彩,那個一度是他最好朋友的人已離開了人世。他看着他,知道這個可憐的人爲自身的所作所爲痛苦一生、代價慘重。
阿巴斯死了,阿泰爾這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已不再憎恨或者同情他。他的心中空無一物——除了爲阿巴斯再不能在這世間作惡感到釋懷。
兩天後,盜賊法哈德騎馬帶着七名手下來到駐地下面的村莊。他們在村門口與阿泰爾和其帶領的刺客相遇。
見到一隊穿着一席白袍站在那裡的刺客,這羣盜賊不得不在集市邊上勒馬停下。他們小心掃視一番,只見有的人抱臂而站,有的人手持長弓,還有的人手握劍柄。
“看來是真的了。偉大的阿泰爾·伊本·拉哈德奪回了馬西亞夫。”說這話的時候,法哈德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
阿泰爾微微頷首,“正是這樣。”
法哈德也慢慢點了點頭,彷彿在仔細權衡眼前的事實。“我和你們的前任首領有個協議,”最後,他開口道,“我給他一大筆錢,他允許我進入馬西亞夫。”
“你已經進來了,不是嗎?”阿泰爾的心情倒是顯得很愉快。
“啊,是的。不過我恐怕還有一些別的特殊事情要處理,”法哈德稍微調整一下他在馬上的坐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必須要找到殺害我兒子的兇手。”
“你已經找到了。”阿泰爾語氣依然很愉快。
法哈德的笑容退去了。“我明白了,”說着,他傾身向前看了看人羣,“那是你們當中的哪一位呢?”他的目光掃過那一排刺客。
“你沒有指認兇手的證人嗎?”阿泰爾問,“不能讓他出來指認我們中間的那個兇手嗎?”
“本來有的,”法哈德傷心地嘆了口氣,“但我兒子的母親把他的眼睛挖掉了。”
“啊,”阿泰爾說,“好吧,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你不用太難過。畢竟他完全沒去保護你的兒子,確切地說,連看他死了想要報仇的心思都沒有。發現自己變成一對二之後,這傢伙掉頭夾着尾巴就跑了。”
法哈德瞬間沉下臉。
“是你?”
阿泰爾點頭道:“你兒子死不死都一樣,法哈德。他這是罪有應得。”
“這點倒是遺傳了他母親的性子。”
“噢。”
“而他母親則堅持一定要爲他報仇。”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阿泰爾說,“除非你眼下就打算動手,不然我很期待不久後,與你的軍隊展開一戰。”
法哈德謹慎地盯着面前這位老人。“你打算放我走?不會派弓箭手阻擊我?覺得回頭我會率大軍來攻打你?”
“如果殺了你,我將不得不面對你妻子的憤恨,”阿泰爾微笑着說道,“另外,我有一種感覺,等你回到營地後,就會改變現在想要攻打馬西亞夫的心意。”
“我憑什麼會改變?”
阿泰爾笑了。“法哈德,一旦交戰,那我們雙方自然都不會讓步。這樣一來,雙方都將爲此付出巨大的代價。我的組織會遭到破壞,甚至全滅——但是你們也不能倖免。”
法哈德似乎開始考慮阿泰爾所說的話。“是該讓我好好想想了,沒錯,那痛苦的代價。”
“不久之前,我失去了我的兒子,”阿泰爾說,“因爲這件事,我還差點失去了我的人民。後來,我逐漸認識到,即便是爲了我的兒子,這個代價也實在太高了。如果你打算武裝起來與我們對抗,那你們就必須承擔那樣的風險。我知道你手下的重要性和我的截然不同,但至少他們還有不會輕易投降的價值。”
法哈德再次點了點頭。“您確實比你們的前任首領睿智,阿泰爾。您說的大部分都很有道理。回去的路上,我會仔細考慮的。我也會盡全力向我的妻子解釋。”說完,盜賊首領拉起繮繩,掉轉了馬頭。“祝您好運,刺客大師。”他回頭說道。
“能聽到這句話,其實是你的好運。”
法哈德笑了,帶着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離開了村莊。阿泰爾輕笑一聲,擡頭望向海角上的城堡。
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