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沒費多少功夫,阿泰爾就找到了瑪莉亞。她碰上的麻煩簡直像船艙裡的老鼠一樣層出不窮。所以再次見面時,看見一地躺在她腳邊的海盜屍體和三個站在旁邊的本地人,阿泰爾真是一點都不意外。鮮血順着那三個人的劍滴下,想必剛剛應該打過一架,因而這會兒幾人都是喘着粗氣。看見阿泰爾的出現,他們頓時變得緊張。刺客連忙舉手交握,做出祈禱的姿勢,開始爲在場的人禱告:給瑪莉亞,那三個人,還有一地的死屍。
看起來,這回,她又一次倖免於難。
“我還以爲那會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你呢。”他舉着手說道。
瑪莉亞自然不會被任何突發性事件嚇到,這真是個了不起的天賦。“我要真是運氣好的話……”
刺客凝眉看了看她,然後又看向一個瞧模樣像是首領的塞浦路斯人。“你跟這女人有什麼過節?你也是聖殿的同夥?”
“不,先生。”對方結結巴巴地回道。儘管他的手上拿着劍,而阿泰爾則是手無寸鐵,但這個塞浦路斯人依然看得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個訓練有素的戰士。“看見有海盜襲擊她,我們只是過來幫忙。但我並不是他們的同夥。我厭惡聖殿騎士的所作所爲。”
“我明白你的感受。你不是一個人。”阿泰爾答道。
對方感激地點了點頭,只是幾句話兩人便建立了共同的目標。“我的名字是馬爾科斯,先生。我願盡全力協助你,如果這意味着能讓我的國家擺脫這些十字軍。”
阿泰爾高興地說:“那我需要你幫我看着這個女人,直到我回來。我必須趕在聖殿騎士之前找到一個人。”
“我們一整天都在港口。她跟我們在一起會很安全。”馬爾科斯說。於是,瑪莉亞再一次回到被人押着走的境地。她只好咬牙切齒地咒罵自己的不幸。她會沒事的,阿泰爾一邊想,一邊看着他們離開。她這一天的時間都要跟着這兩個健壯的塞浦路斯人,看着凱里尼亞港的世事變遷了:肯定有更好的方式來打發這幾個小時,但同樣也糟得多。不管怎樣,至少現在在他和亞歷山大的手下碰面前,他能確保她沒事。沒記錯的話,那個聯繫人應該是叫巴納巴斯。
阿泰爾在避難所找到了那個人。那裡也是一座倉庫。走進之後,阿泰爾小心地喊了兩聲,然而除了老鼠的吱吱聲和遠處街道上傳來的聲響,根本沒有一絲動靜。這時一個男人從一堆麻袋後面走了出來。他留着深色的大鬍子,一雙眼眸烏黑而警戒。接着他自我介紹說他就是巴納巴斯。聽見阿泰爾問這裡是否有地方可以用來做牢房,他先是諂媚地笑了,保證這點絕對沒問題,可轉而又猶豫起來。接着,他先走進一間屋,打開門又馬上關上,之後又走到第二間,張望一下,才轉過頭來說這間屋子比較乾燥,可以當作牢房,而且門上還有門閂。
“我一直在跟蹤阿爾芒·布沙爾。”隨後,兩人坐到倉庫貯藏室的麻袋堆上,阿泰爾對巴納巴斯開口道明自己的來意。
“啊……布沙爾在凱里尼亞?”對方反問,“那他應該是去布法文託探監去了。”
“那是附近的要塞?”
“是一座城堡,沒錯。那裡曾是一位富有的塞浦路斯貴族
夫人的宅邸,後來聖殿騎士奪走了她的財產。”
阿泰爾不禁爲那貪婪的暴行皺緊眉頭。“你能帶我過去嗎?”
“行……其實我還能幫你不少呢。我能在守衛眼皮底下把你平安弄進去。不過你得先幫我做件事,爲了反抗組織。”
“這話聽着真耳熟,”他問,“什麼事?”
“我們中間有個叛徒。”巴納巴斯說着沉下臉。
原來這個叛徒是一個名叫喬納斯的商人。之後,在去城中心競技場的路上,巴納巴斯又告訴他更多詳細的資料。根據巴納巴斯提供的情報,這個喬納斯一直在秘密地將消息兜售給聖殿騎士。阿泰爾觀察他好一會,看着他和一個商人會面,像所有普通的商人一樣滿世界尋找商機。接着在他動身的時候,刺客跟了上去,一路尾隨他走出競技場走進背街。忽然,商人的腳步毫無預警地慢了下來。他察覺到自己被跟蹤了。於是他開始頻繁地看向身後的阿泰爾,每看一次,眼睛就瞪大一分,恐懼連連劇增。幾次之後,他猛地拔腿狂奔,想借此擺脫。可刺客一直緊跟在後,並樂享其成地看着獵物自己跑進一條死衚衕。
他全速衝了進去。
然而巷內空無一人。
阿泰爾駐足留步,先瞄了眼身後,確定沒人看到,然後——嗖的一聲——彈出袖劍。旁邊沒蓋的大木板箱輕輕顫動着。刺客兩步上前,讓自己與箱子平齊,接着屈身將袖劍猛地插了進去。木板騰地碎裂開來,伴着一聲慘叫,木板箱砸向了阿泰爾。刺客連忙後退,差點摔倒在地。
不過,他還是站住了。等木箱全部掉完,阿泰爾總算鬆了口氣。他沿着伸出的手臂看去,喬納斯的屍體正掛在他的刀刃上,鮮血從脖子上的傷口往外涌。喬納斯依舊保持着藏身時蹲坐的姿勢,模樣看起來又絕望又悲慘。儘管清楚他的叛徒身份,知道他將情報賣給聖殿騎士來傷害、捉捕、折磨自己的同伴,他依然爲他的死亡感到惋惜。於是,他輕輕抽回袖劍,撥開那些擋在他面前的箱子,將喬納斯放平,然後單膝跪在他身旁。
鮮血不斷順着頸部的傷口往外流。“這是哪位?”喬納斯喘息道,“刺客?薩拉丁也盯上可憐的塞浦路斯了嗎?”
“刺客與薩拉森人沒有半點瓜葛。我們只服從於自己。”
喬納斯猛咳兩聲,滿嘴是血。“不管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的存在早已人盡皆知了。‘公牛’出大價錢懸賞你的人頭……還有那個跟你在一起的女的。”
阿泰爾看着生命從他體內流逝。“我真是一天比一天值錢了。”他一邊說着,一邊發出最後一擊。
刺客站起身,完成任務所帶來的滿足感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是一股感覺有些事情不對勁的焦慮不安。喬納斯提到的那個綽號叫“公牛”的人,不管他是誰,至少可以確定的是他效忠於阿爾芒·布沙爾,還知道阿泰爾和瑪莉亞都已經到了凱里尼亞。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焦躁的原因嗎?
他跳上屋頂,決定儘快找到瑪莉亞與馬爾科斯。
“唉,瑪莉亞……看來有人願意花重金買我們倆的腦袋。”見到她後,阿泰爾將情況告訴給她。對方的表情則和他料想的一樣,怒氣衝衝地坐在馬
爾科斯和另一個同伴中間,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看不出任何友善。
“懸賞?該死的布沙爾。他肯定是把我當成你們的同夥了。”
“有個叫‘公牛’的傢伙派手下到處搜捕我們。”
瑪莉亞像被針刺到一樣跳起來。“‘公牛’?這麼說他們將自己的教區給了那個猶太教的瘋子?”
“他是你朋友?”阿泰爾挖苦道。
“怎麼可能。他叫摩洛。他是個愛吹牛的混蛋,不過體型很健壯,胳膊像樹幹那麼粗。”
阿泰爾轉向馬爾科斯:“你知道組織在平民區的避難所在哪兒嗎?”
“我知道,但是我從來沒進去過。”馬爾科斯聳肩道,“我不過是組織裡的小蝦兵罷了。”
阿泰爾想了想,說:“不能讓人發現我和瑪莉亞在一起,所以你得帶着她。藏好她,等你們安全了再到那兒找我。”
“我知道幾條僻靜的巷子和通道。”
“那條路可能會多花點時間,但可以保證所有人平安抵達。”
幾人兵分三路前往避難所。阿泰爾第一個到達了。進去時巴納巴斯正躺在麻袋堆上打盹兒,看見阿泰爾進來立即翻身下了地。他打個哈欠,似乎對被人攪了清夢很不滿。
“剛收到消息說已經有人發現喬納斯的屍體了。”言語間帶着一絲訕笑,“多可惜,嗯?”說着,他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穀物。
“你比我瞭解他,”阿泰爾回道,“我想他知道兩頭倒的危險。”他仔細打量着巴納巴斯,對方掛在臉上的扭曲笑容尤其令他感到在意。他人的死亡不會帶給阿泰爾任何快感——不管是任何形式的死亡——而他也很厭惡別人對這種事津津樂道的模樣,不管那人是聖殿騎士、刺客還是反抗組織。雖然從某一方面而言,巴納巴斯是他的同伴,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阿泰爾很相信自己的直覺,而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可靠。他的心聲在低喊,在他體內躁動不安,但卻堅定不移。
巴納巴斯繼續說道:“當然……不過不幸的是,現在這件事變得有點複雜了。喬納斯是個十分受人尊敬的塞浦路斯人,他的死已經在老教堂附近引起騷動。公衆正忙着爲他報仇。‘公牛’一定會告訴他們你就是兇手。到時候,你很可能會失去反抗組織的支持。”
“什麼?”阿泰爾瞪着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體內的直覺已經從低低的絮擾變成響亮的叫囂。“可是喬納斯是組織的叛徒,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恐怕不是很多。”巴納巴斯承認道,“畢竟反抗組織的兄弟一直都比較分散。”
“好吧,現在你可有機會自己去跟他們解釋清楚了,”阿泰爾說,“現在已經有人在來這裡的路上了。”
“你把人帶到這兒來了?”巴納巴斯忽然緊張起來,“那些人信得過嗎?”
“我現在已經不確定自己該相信誰了,”阿泰爾說,“不過值得一試。現在,我需要親眼去看看你口中所謂的騷動。”
“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會盡我所能幫你接近布沙爾。一筆換一筆,嗯?”巴納巴斯說着,又笑了。
阿泰爾不喜歡他的笑容,越看越不喜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