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七年七月十五日
最近馬費奧有時候總會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樣子他似乎以爲我沒有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給他。其實就在我給他講故事的時候,他也曾有過幾次類似的反應。現在不管和他走在馬西亞夫熱鬧的集市,還是一起沐浴着地下室乾爽的涼風,又或是共同凝望着在山谷裡盤旋而過的鳥兒,他總會時不時瞄我一眼,那表情彷彿在說:“你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尼科洛?”
好吧,答案,當然,根本不存在。不過且不說我心頭隱約察覺到疑惑,我總覺得這個故事就某種程度上最終會牽涉到我們。畢竟從小就有人教導說我,凡事皆有因有果。那會牽涉到伊甸碎片嗎?還是他的日記?又或是典籍,那些他已經整理提煉的書籍?
即使這樣,馬費奧還是一如既往地盯着我。
“後來呢?”
“什麼後來,兄弟?”
“阿泰爾和瑪莉亞去東方了嗎?”
“馬費奧,瑪莉亞就是達利姆的母親,邀請我們到這兒來的那位先生。”
我看着馬費奧仰起頭,眯上眼睛面向太陽。溫暖的陽光輕撫着他的臉頰,他似乎在回想當時的情況。我敢打賭他肯定在聯想自己過去對達利姆的印象和這幾天聽到的故事。想象一個年過六旬的滿臉皺紋的老人,怎會有一個那樣的母親——一個像瑪莉亞那樣的母親。
隨他想吧,我沒管他,放任地笑了。正如馬費奧在我講述期間會一直問這問那一樣,雖然我比他聽話不少,但我也在導師說的時候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伊甸碎片現在在哪兒?”曾經有一次,我這樣問他。老實說,我私下還以爲在某一時刻,他會將東西展示出來。畢竟,每每提到它,他總是用一副異常敬畏的口吻,有時甚至聽起來還帶着畏懼。我自然想親眼見識一下。或許這樣,我就能體會到它的魔力了。
遺憾的是,這個願望沒能實現。他怒火滔天地駁回了我的問題。“不許再惦記伊甸碎片的事情,別給自己找麻煩。”他氣得連伸出的手指都在顫動,對我嚴肅發出警告。“你應該將心思多放到那些典籍上,自然能在其中找到伊甸碎片的秘密。”他說,“而且讀書也可以免遭那東西的副作用。”
典籍。是啊,我決定聽從老師的話。畢竟最終能在未來發揮重大作用的還是那些典籍。甚至有可能,對我未來的人生起到推進性作用的也會是這典籍。
但不管怎麼樣:現在重新回到眼前的情況,馬費奧還在執着於達利姆是阿泰爾和瑪莉亞之子的事實。那兩個人起初雖是針鋒相對的死敵,但卻對彼此的身手深感敬佩,後來他們相互吸引,建立友情,最後相
愛並——
“結婚了?”馬費奧問道,“她和阿泰爾結婚了?”
“沒錯,在我說的那些事情結束之後,大約又過了兩年,他們在利馬索爾結婚了。之所以在那兒舉辦婚禮也是爲了向塞浦路斯人表達他們的敬意,畢竟他們爲刺客在島上建立了基地。那裡後來還成了組織的一個至關重要的據點。我相信馬爾科斯當時一定被奉爲婚禮上的上賓,有點諷刺的是還有一名海盜被推選出來去給新人祝酒。那傢伙根本不知道新郎新娘與海盜之間的過節,還若無其事地去向阿泰爾和瑪莉亞介紹自己呢。婚禮結束後沒過多久,我們的刺客大師和他的新娘一起回到了馬西亞夫。在那兒,他們的兒子出生了。”
“他們唯一的兒子?”
“不。生下達利姆之後又過了兩年,瑪莉亞又生了一個孩子,叫瑟夫,是達利姆的弟弟。”
“他這個人怎麼樣?”
“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兄弟。等時候到了。那段時間可以說是導師一生中最平靜美好的日子。他很少提起,好像因爲在心裡太過珍貴所以不願與旁人分享一般。不過那大部分內容在他撰寫的典籍中都有記載。當然他也一直都有新發現,他獲得的那些新的啓示也都收錄其中。”
“像是?”
“他把它們都寫進日記裡。你不僅能夠從中看到用於行刺的毒藥,更能見到一些用於治療的草藥。裡面還詳盡描述了一些即將實現的成果和一些有可能會發生的災難。還有不少關於鎧甲和新型袖劍的設計圖紙,就連袖槍也在其中。他深入思考信仰的本質與人類起源,知道一切不過始於一片混沌,所謂的秩序根本不是什麼神明而是人類自己創建的……”
馬費奧顯然被我的話震驚了。“始於混沌,秩序不是神明創建的……”
“刺客大師對所有固有的信條發出質疑,”這些絕非我信口雌黃,“甚至對他自己。”
“怎麼會這樣?”
“這麼說吧,大師將刺客行爲的矛盾與自身的諷刺性全部寫了出來。他們極力追求和平,卻將暴力與殺戮作爲實現它的手段。他們啓蒙人們的心智,卻要求所有人順從一位首領。刺客教導人們盲目偏信只會帶來危險,卻要求組織成員嚴格遵守信條,不許心存任何疑問。
“他還記述了那些先行者,他們是遠古第一文明的成員。長久以來聖殿騎士和刺客雙雙奔走而尋的聖器就是他們留下的東西。”
“伊甸碎片也是其中之一?”
“沒錯。一件法力無邊的道具。聖殿騎士一直在尋找它。想想他在塞浦路斯的經歷。這充分表明,相對於以常見手段的奪取控制權,聖殿騎士更願意
選擇以計謀來作爲策略。看着他們,阿泰爾也得到一個結論,刺客們也應該這樣做。
“所以,他不允許組織再去建造大型的防禦工事或是實行過分的儀式。這些,他想,並不是刺客的根本。真正能夠鑄就刺客的是他們對信條的忠誠。那些原本阿爾莫林所提倡的東西,實在是諷刺至極。挑戰固有教條,鼓勵自我超越,將不可能變爲可能——這些理念成爲阿泰爾多年遊歷聖地後重新建立、堅守的原則。作爲一名刺客,他逐漸認識到只有將這樣的價值觀灌輸給大家才能真正地穩定組織。這其中,只有在君士坦丁堡嘗試改善刺客行事方式的時候受到了阻撓。那裡,在一二〇四年,發生了一場大暴亂。人民起義反抗拜占庭皇帝阿歷克塞,隨後不久,十字軍駐軍城內,洗劫全城。在這樣秩序紊亂、暴動頻發的情況下,阿泰爾根本無法實行他的計劃,最後不得不無功而返。這成爲了他一生中少有的挫敗之一。
“有趣的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微妙地看了我一眼。”
“因爲我們的家在君士坦丁堡?”
“有可能。回頭我得再好好想想這件事。當然我們來自君士坦丁堡和他想在那裡建立分會,可能也沒有什麼聯繫……”
“你說,那是他唯一失敗的地方?”
“是啊。從其他所有方面而言,爲了改善組織,阿泰爾比之前任何一位首領所付出的努力都要多。可惜成吉思汗勢力的崛起,阻撓了他後續展開的工作。”
“怎麼回事?”
“大約是四十年前,阿泰爾在他的典籍中記載了這件事。來自東方的陰霾,猶如黑雲遮天蔽日。一支規模龐大、實力雄厚的軍隊席捲而來,整片大陸很快被愁雲掩蓋。”
“他說的是蒙古帝國,”馬費奧問道,“成吉思汗的崛起?”
“沒錯,”我說,“達利姆二十出頭的時候可是個技藝嫺熟的弓箭手,於是有一天阿泰爾帶着他和瑪莉亞離開了馬西亞夫。”
“去對抗可汗?”
“阿泰爾懷疑成吉思汗的崛起可能是憑藉另一件和伊甸碎片差不多的聖器的幫助。或許是一把寶劍。不管怎樣,他需要確定事情的真相,當然也要阻止蒙古可汗的鐵蹄。”
“那麼馬西亞夫怎麼辦?”
“阿泰爾已經讓馬利克接替了他的位置。他還把瑟夫也留下來幫忙處理事務。那時候,瑟夫已經結了婚,還有兩個可愛的小女兒。不過達利姆還是單身。他們這一走就是好幾年。”
“幾年?”
“差不多有十年吧,兄弟。等他再回到馬西亞夫,一切都變了。物是人非。你想聽嗎?”
“快講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