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瑟看見一列宮娥做前引,進得殿來,兩邊散開,垂手斂眉,立定。
然後,遠遠的,李錯進得殿來了。
音瑟的眼底慢慢浮出歡欣的笑意。
但是,李錯身後卻跟着個綠衣少女,沒看清相貌,已被她犀利無畏的眸子晃亂了心神。
那雙桃花眼,清亮無遮,是在深宮裡看不到的利落和自然。
然而,音瑟卻在袖子下握緊了手——那眼神,看向李錯時毫無遮掩的深情表露。
音瑟暗自深深吸氣,身旁,宮燈羊皮燈罩內的燭火躍動騰舞,似是心底躁動的火焰。
李錯卻沒有看到音瑟,對身邊的兩個女孩子說了些什麼,女孩子低聲傳達各處,原來是叫衆人屏退。
只片刻,殿內就空蕩蕩的沒了聲息,只留下綠盈和李錯。
綠盈有點拘謹,不自然地低着頭道:“殿下,讓綠盈給你揉肩吧。”
李錯卻不說話,隨意地盤坐在榻上笑盈盈地看着綠盎臉漸漸泛上緋紅色澤,如同紅蓮在春風下開出恣肆旖旎的風景。
綠盈等了許久卻不見李錯回答。於是綠盈原來那些江湖俠氣不知道躲到了哪個犄角旮旯裡,心裡剩下的全是惴惴不安,卻又不知在不安些什麼。
吸了口氣,又說了一遍:“殿下,讓我給您按摩吧!”
李錯還是不說話,欣賞着綠盈發窘的樣子,怯弱中透着一股子倔犟,可愛極了。
綠盈又等了一會,忍不住又道:“錯殿下——”李錯伸出食指比在綠盈輕薄的脣上。
綠盈徹底愣住,茫然地擡起眼,明澈的眼神清亮純粹,彷彿上好的琉璃,熠熠生輝。
李錯驚詫於這剎那絕色,竟也有些微微的愣神。
旋即笑將起來,將手撫上綠盈的兩頰,嘆息般魅惑地道:“呀……,這麼燙呢……,吹着冷風了?這,卻是,如何是好。”眼底全是戲謔的笑意。
綠盈的臉先是更紅了一層,接着卻騰起了怒意——她本就不是溫良恭儉讓的後宮女子,即使在洛陽王府也都是直來直去,連李泱都奈何不了她,今日卻叫人玩弄股掌之中,即便那人是自己略有好感的李錯,也難以容忍!
不由的就脫口而出道:“你當我是後宮金籠子裡養的綠鸚鵡?如此調笑於我,我卻不能如你的意像小家碧玉般——”話還沒說完,口卻教李錯用手輕輕掩住,李錯的身體探向她,俊朗的臉上是誠摯的神色:“是我疏忽了呢。”
一句話就平復了綠盈躁動的心緒,綠盈意識到自己方纔一時氣極,竟對李錯如此不恭,心下不由懊悔。訥訥的不知說什麼,更拉布下臉去賠罪。
李錯心下卻道:這李泱的小姑子大人還真是個潑辣的江湖女子,難爲她哥哥綠盎倒那麼謙謙君子。
有些無奈,卻又帶些縱容地笑笑,李錯拿出一枚翠玉戒指,拉過綠盈右手給她戴在食指上:“你的手終日執劍,食指處都起了厚厚的繭子,女兒家家的,也要仔細些纔好。如此出衆的樣貌,手卻畸形了,多叫人惋惜。”一邊說着,一邊握着綠盈戴了戒指的手端詳,“看,我的戒指你戴倒正好,可見骨節已經粗了。戴上這戒指,慢慢的或許還能養回來。”說着看向綠盈驚訝的臉,笑道“我覺得很好看,你竟不喜歡?”
“殿下……,我……”綠盈看着碧綠通透的戒指扣在自己手指,安詳溫潤,心中涌起奇異的感覺,酸甜交錯,一時竟悲喜交加起來。她並不識玉,但看那戒指在燈下的色澤紋理,卻直覺地覺得好看極了。
李錯看她神情,心下明瞭,只說道:“這是我冊封以後父王賜的賀禮之一,一對紅綠戒指。紅的是暹羅國的極品紅玉,綠的是和闐郡的年貢。我本不喜那些脂粉釵環,戒指道還戴得,就收下了沒送人。”頓了頓,鳳眼深深地看進綠盈的眼眸,“現在給你了,倒比我自己戴還歡喜得多。你若喜歡,就常戴着罷。”
綠盈心中大震:竟是如此珍貴的東西!她在江湖上闖蕩時,便知道誰家若要押了一塊和闐珍品,這押鏢的一路就別想安生了。那尚且只是民間流傳的玉,要是宮裡的和闐玉,只怕引起一場殺伐也未可知。
“殿下……,這麼珍貴的東西,我戴不得,您還是,給別人吧。我只要,只要知道了您這心意,就很知足了。”綠盈誠懇地說道。
“你這麼說我就知你是很喜歡了。”說着李錯伸手括了一下綠盈的鼻尖,呵呵笑道,“傻丫頭,我只想給你。不過,你出去可千萬不能說是我給的,也別說是和闐貢玉,不然我這裡就沒個清靜了,那羣興師問罪的丫頭就要把蘭昕宮的天都翻啦!”
“殿下可把那綠牡丹的心給收了?”小遊給李錯揉着肩,問道。
“差不多吧。不過——”李錯拖着長長的尾音。
“不過她是心xing外露的江湖女孩兒,翻起臉來只怕也快得很,是麼?”小沂在一旁拿着美人槌給李錯捶腿,接話道。
“直截了當的xing子倒也很得我心。”李錯道,想起那雙眼,那張臉,李錯就很自然地笑了。
瀲灩在榻邊端了個鎦金鏨銀的蓮花形托盤,將琉璃盅裡的新鮮櫻桃去了皮,滾上一層蜂蜜,再放入盤中,用勺子餵給李錯。見李錯笑得舒心,假意呷醋道:“殿下又得了新歡啦,咱姐妹幾個需得快快離去給綠牡丹妹妹騰出地方來。我這就去叫綠牡丹來侍寢可好?”
一旁算着這幾天李錯行程來往的空濛放下了筆,道:“你消停點吧,得了便宜又賣乖。定要我揭你的底麼?打量我們幾個都沒看到殿下把牌子給了你麼?還要綠盈來侍寢,那你幹什麼,站在一旁值夜?”
一襲話說得衆人都笑了起來,李錯指着空濛笑罵道:“就你嘴利!數落瀲灩倒還搭上了本殿,敢情數落瀲灩是假,埋汰本殿是真吧?”
一時五人笑做一團,瀲灩和空濛又不住地鬥嘴,好一陣子才歇。
李錯揉揉笑得僵硬的臉,想起一事,道:“小沂,前幾日張公公的大徒弟給了你荷包吧?”
小沂道:“嗯,我也已經回了一方帕子,約了這月十一和他逛東市去。”
李錯嘆口氣,道:“難爲你了。”
小沂微笑道:“權當和自己哥哥玩了唄,他也是個知足的人,打量不會做逾禮的事。”
李錯點點頭,又道:“你明日去雪纖那裡看看,問問她音瑟的事打聽得怎麼樣了。如果還是沒有頭緒,讓雪纖洗沐日那天出宮找東城他們。等不得了,逢兒生辰那天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罷。”
衆人道是。
第二日,宮裡卻翻了天,飛霜殿(唐朝天子寢宮)傳出來的消息是,文帝早起時咳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