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十五了,今夜長安上空的月亮已經接近了滿月。銀色的光輝灑下,黑夜之中從長安城樓上也能隱約看到城外隊伍。
“都尉,城外出現一支隊伍,目前不清楚人數。”長安北門的甕城中,一個士卒正在向鎮守北門的將領彙報着城外的情況。
如今長安城雖然召集了近二十民夫,不過這些人都只能作爲輔兵和勞力。鎮守長安四門的依然是三輔都尉所領的精銳,而北門依然由右輔都尉王鈞鎮守。
“隨我去看看。”王鈞起身說道,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變化。
長安城樓上燃燒着火堆還有火把,霍光站在城樓下能夠看到北門之上人頭攢動,似乎因爲自己的出現,讓北門進入了臨戰狀態。
“陰華,開始吧.....”霍光收回目光,一隻手握着繮繩,一隻手搭在劍柄上說道。
趙陰華對着霍光點了點頭,而後低着頭從腰間取出一支竹笛。就在這月色長安城樓下,趙陰華直接將竹笛放在嘴上吹奏了起來。
笛聲輕輕響起,聲音清越婉轉,讓人聽之如見片片梅花飄落。趙陰華吹奏的正是此時的名曲《落梅花》,沒人知道爲什麼霍光會讓趙陰華這個時候在長安北門吹奏這首笛曲。
寂靜的深夜笛聲傳出很遠,連北門城樓甕城都能清晰的聽到。那些正在緊張往來的士兵聽到城外笛聲響起,都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右輔都尉王鈞正帶着部將親衛踏上北門石階,突然笛聲傳入耳中,王鈞神色一變,腳步也不由得停了下來。
王鈞愣在原地,聽着城外傳來的笛聲,足足過了十幾個呼吸,他猛然轉身,腳下快步的向城樓下走去。口中大聲的喊道:“傳令全軍列陣,搬開拒馬,撤掉刀車,放下吊橋開城門......快開城門.....”
沒人知道自家都尉爲何會下這樣的命令,不過北門之軍早就是王鈞的心腹了,命令下達這些士兵也不猶豫立刻執行。當城外趙陰華將一曲吹罷,竹笛還未放回腰間,長安北門的吊橋便開始緩緩放下,於此同時那厚重的城門也緩緩打開。
“隨我進城。”霍光站在衆人前方淡淡的說了一句,而後一夾馬腹便向着北門而去。
北門甕城之中此刻三千步卒列陣以待,三千人宛若一體,如果走近觀察就會發現,這些人在呼吸之間幾乎都達到了一致。不管任何人看到這支軍隊,都會好奇這支軍隊是如何訓練到如此程度的。
“屬下右輔都尉王鈞,恭迎侯爺.....”霍光先一步騎馬進入甕城,剛一過北門門洞,霍光就看到眼前一個身穿甲冑的年輕將領對着自己單膝跪拜。
“你便是元祐吧?倒是經常聽東方朔提起你,連棠妹也說你於練兵一道獨樹一幟,今日一見果然氣象不凡,快快請起!”霍光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又看了看他身後的軍陣,只是一眼霍光就感覺到這支步兵非比尋常,恐怕比起皇帝身邊的那支禁軍都不逞多讓了。
“卑職此生不敢忘先生教導之情,不敢忘侯爺提攜之恩。願爲侯爺衝鋒陷陣,萬死無悔!”王鈞跪拜在地,遠遠的對着霍光說道。
“隨我去未央宮吧,我要你守住所有通往未央宮的街口。”霍光依舊坐在馬背上,他的聲音在甕城之下響起。
“末將領命。”王鈞轟然起身,而後轉身大步向着自己的士兵走去。
“全軍聽令,甲隊嚴守未央宮東門,乙隊守衛西門,丙隊守衛南門,剩下的人隨我守衛北門。出發......”王鈞的命令很簡單,在他的命令下幾支近千人的隊伍踏着整齊的步伐快速轉身,每一次腳步落下都只有一個聲音。
看到這支軍隊的動作和氣象,霍光微微出神,眼前的一切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霍光搖了搖了腦袋,將腦中稀奇古怪的想法甩了出去,他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要去做。這一會功夫霍光估計自己進城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到了一些人耳中,恐怕這些人也已經開始着手應對了,現在他必須儘快趕往未央宮,去見一見那個讓他依舊敬仰的人。
霍光所部的馬蹄聲和王鈞麾下那些步卒整齊的腳步聲,早已驚動了沿途的長安百姓,這一次他帶着隊伍,直接從馳道上疾馳而過。這個曾經讓霍光在萬衆矚目的時候,也只敢牽馬而行的馳道,如今被他毫無顧忌的踏在了腳下。
當霍光還未出甕城的時候,他入長安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幾個地方,其中一個便是丞相劉屈氂。劉屈氂一直以爲王鈞是效忠於他的,這個時候他才明白,這個右輔都尉原來是一枚霍光早就埋下的一枚棋子。
“備馬,立刻去北軍大營。”劉屈氂對手下吩咐一聲,便開始朝外走去。霍光只有千騎,就算加上北門的幾千人,在這偌大的長安城中,霍光的力量依舊是渺小的。如今的北軍大營駐紮着數萬民夫中精挑細選出來的青壯,如今正在北軍大營訓練。這是目前長安城中人數最多也最強的一支軍隊,劉屈氂正是想以自己丞相的身份調動這支軍隊,以保衛未央宮的名義與霍光一決勝負。
“侯爺,北門的右輔都尉打開城門迎接安陽侯進城了,如今已經向未央宮進發,丞相正在前往北軍大營。”桑弘羊的忠僕正好站在桑弘羊的影子中,低着頭將外面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備馬吧,我們也去北軍大營。”桑弘羊緊了緊衣領,做出了和劉屈氂一樣的決定。
寂靜的長安城已經徹底的亂了,高門大戶都亮起了燈火,奴僕護衛披甲執銳守衛着各自的府邸,百姓緊閉門戶躲在家中瑟瑟發抖。大半年前的衛太子之亂還歷歷在目,那幾日長安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雖然此刻長安城中還沒有喊殺聲,但是那不斷疾馳的馬蹄聲,還有那整齊的腳步聲,每一下都讓長安百姓心頭一沉。
“霍光已經到未央北闕了?你確定看清楚了?”宗正劉安國的府邸中,這位耄耋老人正襟危坐,正一臉嚴肅的問着身前一個躬身抱劍的武士。
這個武士不是劉安國的家僕,也不是宗正寺的下屬,而是他的門客,一個真正的奇人,那種能夠飛檐走壁如履平地的武士。
“屬下雖然隔得有些遠,但是也能肯定那人就是皇長孫,他與一年前並無變化,屬下不會看錯。”抱劍武士肯定的答覆道。
“既然真的是長孫殿下,那便由他們去吧,傳我命令緊閉府門,靜待結果!”劉安國神色一鬆,在確定了劉進出現後,他選擇了置身事外,一番吩咐後竟然繼續回去睡覺了。
與劉安國這般一樣的情況正在長安城許多高門大院上演着,若是外敵入侵或真正有亂臣賊子犯上作亂,這些大漢重臣絕對不會如此默契的置身事外。可是今夜說到底只是一場皇位繼承權之爭,無論皇長孫和霍光是成是敗,長安還是大漢的,他們這些人依舊是大漢的重臣。
更關鍵的是,霍光八萬大軍也在死守膚施的消息昨日已經傳到了長安。此番舉動已經無人能夠真正的來定義霍光究竟是忠臣還是逆臣了?
霍光最成功的地方就在於,於強敵入侵之時以皇長孫名義起兵清君側,更是聯絡了劉姓諸王中的代表人物,而所針對的也僅僅是丞相等少數幾人,即拉攏了宗室又沒有去觸動朝臣的利益。
未央宮北闕,這裡由一支千人軍隊駐防,他們隸屬於未央宮禁軍,不過這支軍隊也是新補充的,原本的那支真正的禁軍已經在衛太子之亂中被消滅了。
這支北闕禁軍不屬於霍嬗所領的南軍,他們的都尉霍光也不認識。此刻這支軍隊正站在北闕下列陣以待。
“此乃未央宮重地,爾等速速離開。”北闕都尉後背已經溼透了,他還是不得不忠於自己的職責,在他的眼中沒有什麼對與錯,只有守衛未央北闕的職責,沒有皇帝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越過這裡。
“即是逼宮,恐怕免不了要流血了。傳我軍令,攻破未央北闕。”霍光在馬上沉聲下令,現在可不是優柔寡斷的時候。
很快長安城中終於響起了喊殺聲,寂靜的黑夜中這聲音傳的很遠,所有人都知道霍光已經開始進攻未央宮了。
喊殺聲響起的時候,劉屈氂也終於到了北軍大營。當他拿出丞相大印,並且告訴北軍大營中的幾個將領霍光已經在進攻未央宮的時候,這些將領正好也聽到未央宮的喊殺聲,一時拿不準主意,卻也真的打算點齊兵馬準備跟劉屈氂去勤王了。
“慢着,你們想幹什麼?”就在劉屈氂和北軍諸將走出大帳的時候,桑弘羊正巧這時候趕到了。
“御史大夫來的正好,逆臣霍光已經殺入長安,如今未央宮危在旦夕,你我現在速速率軍前去救駕。”劉屈氂見來的是桑弘羊,連忙走上前去說道。雖然平時在朝堂上兩人有些矛盾,但是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劉屈氂相信桑弘羊身爲御史大夫也不會含糊。
“丞相可有皇帝旨意,可持有虎符?”桑弘羊站在原地,盯着劉屈氂問道。
“事出突然,尚未面見陛下,何來旨意和虎符?”劉屈氂不知桑弘羊是何意,便也照常答道。
“即無虎符丞相如何調動大軍?不會就憑你的左丞相大印吧?如此兒戲,莫非我的御史大夫印也能隨便調動大軍?”桑弘羊面色微怒的說道,卻是一下問的劉屈氂啞口無言。
“你.....難道你已與霍光串通.....來人,速將桑弘羊拿下。”劉屈氂指着桑弘羊,他已經看明白了,這桑弘羊就是來阻止自己調動大軍的,這個時候劉屈氂只能先給桑弘羊扣一頂謀逆的帽子,先拿下桑弘羊再說。
不過劉屈氂說完話,卻沒有人動手,那幾個北軍將領也是面面相覷,誰都不願意在事態未明前表態。
“看來左丞相有些糊塗了。來人,送左丞相回府。”桑弘羊看着劉屈氂笑了笑,而後隨口說了一句。
“左丞相,請回府吧!”幾個將領對視一眼,齊聲對着劉屈氂一拜,這一次連這幾個將領也稱呼他爲左丞相了。
“你們.....你們.....”劉屈氂氣的渾身顫抖,隨後便被幾個兵丁強行架了起來。
劉屈氂還沒被送回他的府邸時,未央北闕的戰鬥已經結束了。當霍光帶着劉進等人踏入未央宮的時候,桑弘羊與劉屈氂出現在北軍大營的經過也傳到了霍光處。聽到竟然是桑弘羊阻止了劉屈氂調兵,霍光也是微微一愣,不過隨即又笑了笑。
最近漢武帝都住在清涼殿,此刻殿外數千禁軍嚴陣以待,他們已經是漢武帝身邊最後的防護力量了,而直到此刻統領這支禁衛的依然是霍嬗。
“陛下,安陽侯已經攻破北闕,如今已經快到殿外了,奉車都尉已經嚴陣以待,陛下可有示下?”張安世躬身在漢武帝身旁。
“你去聽聽他們待會怎麼說。”漢武帝剛服下一枚丹藥,還微閉着雙眼。
張安世躬身退了出來,外面被層層疊疊的禁軍保護着,霍嬗一身甲冑站在最前方,而更遠處霍光帶着人也將清涼殿給圍住了。
“孤乃大漢皇長孫,現在要見皇帝陛下,爾等還不讓開?”劉進走近霍嬗,聲音傳遍殿外。劉進也沒想到,這個自小的玩伴竟然成了最後擋在自己面前的人。
“請殿下恕罪,臣職責所在,沒有陛下傳召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殿下也不例外!”霍嬗對着劉進躬身一拜,身軀卻擋着劉進,不讓他再向前半步。
“嬗兒,若叔叔下令強攻你又如何?”霍光向前走了幾步,邊走邊向霍嬗問道。當霍光身軀一動,他身後的親衛也同時踏步上前,手中兵刃直指清涼殿。
“戒備.....”霍嬗大喊一聲,手中長劍出鞘。他身後幾千南軍將士也是盾牌落地,刀槍向前,兩軍交鋒一觸即發。
霍嬗拔出配劍,霍光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了霍嬗配劍上。因爲這柄配劍霍光實在太熟悉了,正是當年漠北之戰時霍去病送給他的隨身配劍,這把劍一直陪伴霍光數年,跟隨他平過河內之亂,遠征南越。最後漢武帝北巡,霍光回援隴西時,纔將這柄配劍又送給了霍嬗。
“叔叔若非要進去,那就踏過侄兒的屍體吧!”霍嬗沒怎麼多想的便說道,竟然直接擺出了一副拼死一戰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