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之上,漢武帝與烏維單于幾乎同一時間收到了羌人撤兵退守雪域的消息。一方面是漢軍與漢武帝的歡呼,另一方面烏維單于則是遍體身寒。
從烏維的父親伊稚斜開始,不可一世的匈奴便已由盛轉衰,烏維今年剛剛繼位,原本也是想借着這次漢武帝北巡之際,與羌人聯合大敗漢人一次。不過無論是烏維還是都鬆若贊都沒想到,漢人中出了霍光這麼一個人物,硬是在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裡,讓局勢逆轉甚至憑藉區區三萬兵馬將羌人永困雪域高原之上。
匈奴與羌人生活習性幾乎一模一樣,一想到那讓萬里疆域化爲煉獄的瘟疫,不僅是烏維,大帳之中所有匈奴貴族都陡生懼意。
滿帳的匈奴貴族都看着正值壯年的烏維單于。當年伊稚斜已經將異己全部剷除,短時間內這些匈奴貴族依舊是忠於單于的。
“退兵吧.....此時漢軍士氣正盛,再戰已無勝算,只要我大匈奴的勇士還在,終究會有機會的......他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功高震主嗎?只要那霍光不再受漢人皇帝重用,便是我大匈奴再次南下之時.....”
烏維有些不甘的說道,不過他卻看到了一些常人沒有看到的地方。當年伊稚斜還是單于的時候,烏維爲左賢王,他與中行說也極爲熟悉,更是從中行說那裡學到了許多漢人的文化,後來中行說死了,烏維依然花重金聘請了幾位漢人文士做幕僚。
漢奸這種人不是亂世所特有,只要你出得起價值,再強大的盛世也會出現。當然也不僅僅是漢人中會出,任何人種都不會少,那些主動歸降漢朝的異族,在他們民族的眼中何嘗不是漢奸一類?
匈奴大軍悄然退走,漢軍大營之中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呼喊。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天佑大漢,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帳之中羣臣對着漢武帝拜道,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長長的鬆了口氣。
“安陽侯真不負安陽之名啊。還有李陵這小子也不錯,東方朔啊東方朔.....以前朕還沒發現他有如此能耐啊!”漢武帝也是心情極好,對霍光等人不吝讚揚之詞。
羌人死傷殆盡,殘餘被永困雪域高原之上,這是自大漢立國以來,對外戰爭中從未有過的大勝。
“陛下,安陽侯再次立下此等不世之功,是否應該讓其官復原職?李陵東方朔也應重重賞賜!”長孫劉進躬身對着漢武帝說道,他對霍光早已欽佩有加,心中也已默認霍光爲自己的老師,藉着這個機會他便主動爲霍光請功來了。
“官復原職?”漢武帝下意識的說了一句,他這纔想起霍光被奪職也快一年了,如今霍光又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官復原職都算不上多大的賞賜。
“封賞之事回長安再議,如今還有更重要的是要做,傳旨即刻大軍開拔,去泰山郡......”漢武帝突然話鋒一轉,將封賞之事暫且擱置,而後站起身來,下令大軍返回向泰山郡而去。
漢武帝不提封賞之事,自然沒人再說什麼,不過所有人都清楚這一次霍光手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封侯,若是放在開國之初,霍光之功封個異姓王都綽綽有餘了。
不提漢武帝帶着十五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向泰山郡而去,此刻犍爲郡與羌人交界地帶的崇山峻嶺之間,一隊足有三千餘人的騎兵隊伍正在山嶺間艱難前行。這支隊伍每一個人臉上都蒙着一塊白色布帛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三千餘人悄無聲息,如幽靈一般行走在山間,而每一個人身上都有着厚重的血腥味與宛若實質的殺氣,隊伍所過之處顯得異常詭異!
“侯爺再堅持一下,翻過前面的山應該就是犍爲郡地界了。”隊伍最前方一個身材孔武有力的騎士,向着自己背後之人說道。
他的背上揹着一個人,兩人身體用布條捆綁在一起,身後之人臉額頭汗珠密密麻麻,耷拉着腦袋整個身子都伏在前者身上。
“嗯.....可以摘下面罩了.....這麼多天還沒死,看來我並沒有感染瘟疫。”虛弱的聲音響起,一隻手有些艱難的扯下面罩,露出一張蒼白虛弱的臉龐,正是兩月之間轉戰萬里的霍光。
“都取下面罩,扔了......”爲首的騎士同樣將自己臉上的面罩取下,而後扔在了地上,並向身後傳令道。
霍光的這五千人,在羌人草原上進行了大大小小數十場戰鬥,倒在他們屠刀下的不下十萬羌人,雖說每一次都是幾乎一面倒的屠殺,但這一月有餘的時間裡,依舊陣亡了近兩千人。不過相對於李陵和東方朔所部而言,霍光這裡倒是戰損最少的。
數日之前霍光突然感覺忽冷忽熱,而後渾身乏力,當時就把他給嚇了一跳,以爲自己也被瘟疫所感染了,當時他以爲自己難逃一死了,最後上官桀硬是將他背在身後,從草原之上一路狂奔回來。這樣過去了四五日,霍光發現除了他自己,隊伍中也並未有人再出現不適,而他除了原先的症狀也並沒有其它症狀出現,這讓他稍微鬆了口氣,至少是瘟疫的可能性不適很大了。
不過這幾日霍光總是一會清醒一會迷糊,越到後面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當霍光再一次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後,上官桀終於踏上了犍爲郡的範圍,而後走了不到三十里的距離,一支上千人的騎兵隊伍出現在了上官桀面前。
當霍光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馬背上了,而觸手所及的也是一團柔軟的被褥,自己的一隻手掌好像還被另一隻纖細柔滑的手掌輕輕握着。
“嗯?我這是死了還是沒死?”霍光艱難的睜開眼睛,入眼有些模糊,卻能分別是一座精緻的牀幔,而後一張帶着滿臉欣喜有着傾世容顏的臉龐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
“二哥,你終於醒了.......”一句簡單的話,卻好像等了無盡的歲月,霍棠的眼中一滴淚水滴落到霍光臉上,讓他原本還有些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
“我睡了多久?快扶我起來,現在什麼情況了?”霍光下意識的問道,隨即他好似想起了什麼,掙扎着想要起身,不過他感覺渾身上下都使不上一點力氣。
“張韓說你要靜養,你差點都醒不過來了,你還管那麼多幹什麼?我先餵你吧藥喝了。”霍棠有些怒意卻又不失溫柔的說道,起身就去端起木桌上的藥碗。
霍棠端過藥碗,單手扶起霍光,將湯藥慢慢的送入霍光嘴中,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甜蜜的笑意。
“你笑什麼?”霍光看到霍棠突然露出這樣的笑容,一時間也有些迷醉有些疑惑。
“當年在陽山關,你就是這樣照顧我的,現在換我來照顧你了......”霍棠的話沒有說完,看向霍光的眼神越發的柔情蜜意。
“咳咳.....現在局勢如何了?李陵他們有消息了嗎?陛下有沒有退出漠北?”霍光連忙一臉鄭重的問道。
霍棠這種眼神在長安時,在有外人時從來不會出現,但是當她離開長安侯府,單獨與霍光相處之時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出來。霍光對此也是心中明瞭,雖然自己也明確表明過心跡了,但是霍棠還會如此。霍光知道這是霍棠有心魔了,而那個魔偏偏就是他自己!
“李陵已經到了滇國,應該已經在返回的路上了。匈奴烏維在得知羌人大敗的時候就退兵了,陛下也按原定計劃前往泰山郡了。只是杜延年恐怕有些麻煩!”霍棠神色變得正常起來,將各方消息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
“羌人已經無慮,倒是這個烏維不簡單啊......看來大漢的北方依舊不會平靜了.....杜延年是怎麼回事?”霍光僅從隻言片語就看出了這個剛繼位不久的匈奴單于不同尋常,對杜延年所謂的麻煩霍光也很好奇。
霍棠將藥碗放了回去,而後繼續坐在霍光身旁,一隻手臂輕輕的扶着霍光,將他靠在自己身上。這一刻霍棠甚至在心中萌生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如果霍光一直這樣臥病不起該多好啊!
霍棠搖了搖頭,將這個想法拋到腦後,而後輕聲的說道:“他招募了兩萬長安青壯,準備前往隴坻支援東方朔。不過太子不準杜延年帶走這些人,據說當時太子已經下令要斬殺杜延年了,最後大將軍出面此事才平息下去。後來東方朔堅持到了都鬆若贊退兵,與杜延年返回長安後,太子就以監國的身份撤了杜延年京兆尹之職,其它的倒還沒對他怎麼樣。”
“太子?他果然是太沖動了啊.......一個京兆尹丟了便丟了吧!”霍光沒有表現出多少意外,反而對太子的表現好像在情理之中一般。
“另外有件事二哥你可能會很感興趣。”霍棠突然帶着一絲神秘的笑容說道。
“哦?什麼事?”見霍棠這個樣子,霍光確實來了興趣。
“汝陰侯死了.....對外說是暴斃。不過我們得到確切的消息,他是自殺的。”霍棠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在霍光的耳邊說道。
“自殺?爲什麼?”夏侯頗這個汝陰侯爵位是大漢真正的上侯,雖然不如那有數的幾個萬戶侯,但他又娶了平陽公主爲妻,無論權勢地位,還是富貴財富都已經到了極致,他自殺確實有些說不通。
霍棠突然噗嗤一笑,掩着嘴說道:“還不是你們男人的毛病,被平陽公主撞破了醜死,發現了他與共侯御婢私通......”
共侯就是上代汝陰侯夏侯賜的諡號,也就是夏侯頗的老爹。這個時代對於父子倫理綱常看得極重,加上他老婆是平陽公主,皇帝還被困漠北,這種時候夏侯頗做這種事只有死路一條,索性他也乾脆,自己就選擇了自殺。
不過夏侯頗自殺,卻是讓平陽公主這個已經改嫁過一次的女人再次守寡。一連剋死兩個頂級列侯,如果不是平陽公主身份太過尊貴,不知道天下人會如何議論這位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女人?
“額......如此說來,要不了多久又要喝上喜酒了!”霍光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倒是讓霍棠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