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急報!將軍衛青大勝匈奴,斬獲四百級!”
遠遠的傳奏聲劃破宮廷禁苑,坐在花園裡賞花的衛子夫微微一愣,拖着沉重的身子站起來:“快去前面問問情況,是不是阿青又打了勝仗!”
“喏!”
宮女甩開步子一溜煙的往宣室殿的方向跑,鴻翎急使的邊關急報素來是要送到宣室殿,皇帝平時也都是在宣室殿裡處置政務。
“泰一神保佑,泰一神保佑……保佑阿青旗開得勝斬將奪旗,保佑漢家無往不利。”衛子夫手捧着隨身攜帶的泰一神像默默祈禱,每當遇到心神不定的時候,她都會拿出泰一神像默默祈禱,焦躁的心情在一遍遍誦讀中恢復平靜。
懷着七個月的身孕,坐臥行走日漸遲緩笨重,每次心情煩躁起來就會一天不想說半句話,侍奉的宮女們個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像供着大神似得細心照料生怕出個差錯小命難保,幸好衛子夫並不是嗜殺參保的女人,沒有動不動就鞭笞虐待宮女的習慣。
或許是自己出身自婢女的緣故,就算心情在不好也不會對可憐的宮女下手,再者她也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太對,明明在之前生過一個公主應該不會出現強烈的抑鬱症,可是一想起出徵在外的弟弟衛青,還有遠在隴西的姊姊一家受到的壓力,她的心裡就非常不痛快。
幸而,天子並沒有發現她的心情問題,整日忙於梳理各地送來的朝務,她能察覺到天子比以前更忙碌了。彷彿永遠有處理不完的政務等着他去辦,印象裡建元初年天子每隔幾天都會來找她私會。好像有用不完的時間隨意揮霍,現在反而變的沒有建元初年那麼輕鬆愉快。
她不懂政治。只覺得天子的性情變化是改變的主要原因,朝廷裡再也聽不到“無爲而治”四個字,無形中否定掉幾十年積累的深厚執政基礎,衛子夫用她那樸素的價值觀看來,突然的改變並不是值得歡欣鼓舞的好事。
然而,她並不能表達自己的看法。
長門宮裡的皇后依然在垂死掙扎着,皇帝對皇后的耐心正在一點點喪失殆盡,最近幾個月乾脆連長門宮送來的請罪信都懶得去看,她不止一次看到宣室殿的內侍拿着一疊沒拆火漆的印信丟到火盆裡銷燬。衛子夫不知道是該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還是該慶幸自己並不是哪個可悲的女人。
天子對她做過無數次許諾,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皇兒呱呱落地,不出三個月就把她扶上皇后的寶座,說實話衛子夫對此是不敢有太高期待,她在平陽侯府裡的少年時代接觸過天多有關宮闈秘事的教育,仰仗平陽侯府的情報渠道可以探知宮廷中九成以上的秘密,知道的越多對自己的後宮生活就越發的謹慎小心。
焉知下一個陳阿嬌就不是她,焉知天子今日的真心真意不會移情別戀更年輕漂亮的女人。衛子夫並不覺得自己有傾城傾國的絕色容顏,她能發跡只因爲獨特的氣質像磁鐵吸引住年輕的太子,論姿色她的長姊衛君孺絲毫不比他差,只是早年承擔養育妹妹弟弟的壓力。破壞她原本清新脫俗的氣質。
胡思亂想着,宮女就急匆匆的趕回來。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衛青將軍旗開得勝斬首匈奴四百級。陛下在宣室殿正誇獎衛青將軍能幹呢!”
衛子夫面色稍霽:“做的不錯也挺會說話的,你是叫阿桃是吧?去我的內帑裡領五百錢賞。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吧。”
阿桃大喜過望,激動的連連行禮:“多謝夫人賞賜。奴婢一定盡心竭力輔佐夫人。”
傍晚,宣室殿大門四開。
朝廷公卿們踏着輕快的步伐離開未央宮,每個人的臉上都路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衛青的斬首捷報可把他們害的不輕,從上午開會研究漠北決戰的形勢,分析漢匈雙方的軍事部署以及各自的後手,僅憑着可憐的情報就要分析出幾十套應對策略。
然而皇帝的分析註定毫無用處,前方戰場風雲變幻隨時發生巨大的波折,眼下匈奴主力還藏在大漠草原裡沒有露半絲風聲,搞個沙盤推演根本推倒不出任何有意義的結論,可是皇帝樂此不疲總不能駁了面子,大家就當浪費時間陪着天子聊聊匈奴的軍事安排。
天子陰着臉坐在大殿裡沉默不語,內侍從想靠過來被他毫不猶豫的斥退回去。
“豈有此理,竟然敢藐視真的眼光,五路伐匈奴只有衛青立下戰功,就憑這份見識也足以證明他不凡之處,憑什麼斬首四百級就不算大功!自古就說功名馬上取,有才能去塞北和匈奴人過過招看看有幾分把握斬首匈奴過四百級,簡直荒謬!”
劉徹大發雷霆,嚇的內侍們連滾帶爬躲的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觸怒天子的雷霆之怒,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大事。
稀里嘩啦發通火,宣泄壓抑在心頭幾個月之久的怒火,衛青出塞兩個多月渺無音信,一度連送糧的通道都中途斷絕掉,可想而知身爲北伐的強力支持者揹負多大的壓力,滿朝文武沒幾個看好這次北伐匈奴的軍事計劃,皇帝想說自己暗自囑咐衛青見好就收趕走匈奴就可以撤回來,但是他能說出口嗎?
顯然是不可能說出來,天子的自尊心不允許承認自己的判斷失誤,更無法解釋出徵前上演的壯行酒喝軍令狀,那樣會讓皇帝的個人形象大受損失,把自己英明偉大的精神面貌污染成心計頗深的歹毒之人。
總而言之打贏匈奴是天子高瞻遠矚未雨綢繆,打輸戰爭是衛青不爭氣表現讓人失望,趕走匈奴老老實實退回來,皇帝又可以拿着軍令狀當做要害死死捏住衛青,天子的計劃可謂是天衣無縫,早早的立於不敗之地,出現任何情況都不是他輸。
可他沒想到,有時候計較太多反而把自己框進去出不來,用民間的俗諺講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兩個月不見衛青的引信差點把朝廷上下給急死,萬一衛青一頭扎進草原裡全軍覆沒,天子所要承受的打擊是無比巨大的,特別是力主打壓車騎將軍曹時,強行擡舉衛青的前提下。
天子迅速冷靜下來,忽然想起遠在隴西郡的車騎將軍還有那三萬騎虎狼之師依然在按兵不動,年輕皇帝的心情頓時變的異常煩躁。
“車騎將軍平陽侯曹時!你想展翅高飛,朕就讓你飛飛看,朕就不信抓不住你的翅膀,被朕拿住就不要怪朕對你不客氣了!”天子猛然站起來一腳踹開礙事的銅器:“太祖高皇帝說的沒錯,聽話的那是功狗,養不熟的那是狼!”
相隔一萬八千里之外。
安納托利亞半島東南部伊蘇斯,一行三千人的龐大的隊伍行走在通往古希臘聖地以弗所(艾菲索斯)的道路,隊伍的首領拉下高高的帷帽露出東方人的面孔,他就是死裡逃生的張騫,拒絕同樣死裡逃生的德米特里二世的邀請,離開危如累卵的安條克前往安納托利亞半島的西端。
“親愛的騫,你的發音就像‘秦’一樣充滿令人着迷的力量,你能對我講講東方大帝國的故事嗎?我對你的故鄉以及一切都非常感興趣。”
塔斯帕拉米亞或者稱她本名赫莉希絲是個熱情的女人,自從離開讓人感到壓抑和痛苦的煎熬之城泰西封,她的心情就越來越開朗活潑,曾經加註在她身上的痛苦和絕望逐漸褪盡,她就像個天真活潑的少女不斷散發着令人着迷的異域風情。
張騫無奈的說道:“親愛的赫莉希絲,你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應該穩重一點像個母親的樣子。”
“親愛的騫,你難道不覺得可愛的小安蒂提亞斯應該有個健康積極的母親嗎?”赫莉希絲不忘抱着棕發棕瞳的白人小孩咯咯直笑,那孩子剛學會說話伸長手衝着張騫揮舞,嘴裡冒出希臘語的“父親”。
商隊大多數人對眼前一幕無動於衷,只有少數人聽得懂希臘語露出友善的笑容,司馬談拍着他的肩膀說道:“漂亮熱情的塞琉古女人送上們來爲什麼要拒絕呢?你不會還有那個什麼情節吧?”
“你說什麼呢?咱們漢傢什麼時候講究那麼細,只是覺得一個異國女子終歸不方便。”張騫扭扭捏捏說出自己的擔憂。
司馬談大笑一聲換成希臘語對赫莉希絲說道:“美麗的赫莉希絲女士,我們的騫是個誠實勇敢的男人,他承認對你抱有極大的好感,只是礙於故國遙遠擔心與你無法長相廝守到終老,想問你遠不遠跟隨他一起返回美麗的東方。”
“太好了!親愛的騫,我願意跟隨你去神秘的東方,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學習神奇的東方語言和文字,我們就在前面的城鎮裡舉行一場浪漫的婚禮吧!”赫莉希絲拉着張騫的手飛也似的脫離馬隊,全然不顧張騫想說話又說不出來憋出內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