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的一句話點醒了遠航,司徒衆達乃是三朝元老,朝中的事問他自然最是合適。
“祖父大人,孫兒來了。”遠航來到東院,見到唐員外正與司徒衆達在廳中下棋,坐在一旁看了起來。
司徒衆達注視着棋盤,只是輕微點了下頭。
“遠航來的正好,我去下茅廁,你來接着。”唐員外起身向遠航招手,轉身離去。遠航應了聲,坐在了司徒衆達對面。
“你好似有心事啊?”司徒衆達擡頭望了一眼,又將頭低下,專心看棋。
“祖父大人,聖上要發兵齊國了,我準備此戰過後,便離開朝廷,尋個山青水秀之處,過上安平的日子。”
司徒衆達拿着棋子的手舉了起來,問道:“爲何有此想法?”
遠航輕搖搖頭,道:“我也不知,只是忽然有了這個念頭。我出使怒卑時,皇上曾說聯合滅齊,以寒江爲界,與怒卑共享天下。剛剛亞史卻言,只怕齊國滅了,怒卑也存不多久了。”
司徒衆達將棋子放回原處,捋順鬍鬚輕道:“你這孩子的確不適合爲官,朝中勾心鬥角,各自算計。何況,你年紀輕輕便官居要品,難免惹人非議。”
“不是,是因爲皇上……”
“我知道,但那是皇上,我們做臣子的不可議論皇上的是非。”司徒衆達看着石桌上的棋盤,忽然笑了起來,“遠航啊,你這象棋研製的好啊,不但益智,更如做人啊。”
“哦?請祖父大人明示。”
“我先問你,若是沒有付亞史的那番話,你會怎樣做?”司徒衆達話語一轉,卻不提象棋。
“我會全力備戰,率領兵士與齊國交戰,攻下齊國都城。”遠航眼中有神,語氣堅定的答道。
“那便是了。”司徒衆達點點頭,接着道:“古語有訓,爲人臣謀君事。你還未曾出征,便先想好了退路,其心不定。試問,你如何能打敗對手呢?”
“祖父大人教誨的是。”遠航低頭認錯。
“不要去管以後的事情,先要把當前的去做好。”司徒衆達指着面前的棋盤,朗聲說道:“這象棋我研究了很久,雖然它是你研製的,但有些你卻不明瞭。我便與你說上一說,看看是否有些道理。”
“願聽祖父大人指點。”遠航恭謙答道,看着棋盤,不知司徒衆達會爲自己講出什麼。
司徒衆達隨手拿起棋盤上的將,捏在手裡道:“這個最重要,你當然知道。如果將棋盤比做江山,這個便是皇上。”
遠航點點頭,司徒衆達比喻的恰到好處。
“將雖孱弱,衆子卻極力護之,爲何?皆因爲有他在,江山纔在,百姓纔可存活。他若沒了,試問拼殺還有何意義?”司徒衆達將棋子規矩的擺在位置上,指着那四方格道:“這好似皇宮,將雖不出,卻可知天下,洞悉一切。”
拿起一旁的相,自嘲地笑了起來,“這個猶如我,伴在君王身側,不敢遠離這四方格。”隨即神色一正,朗聲又道:“但真若緊急之時,即可冒死出擊,又可捨身相擋。”
“祖父大人,我覺得您將自己比做這個士,更貼切一些。”遠航向棋盤指了指。
司徒衆達搖頭道:“那個還是比做皇上的妃子吧,君身之側,亦被困在了宮中。”
遠航吐了下舌頭,這老頭太能聯想了,棋盤之中連皇后妃子都比喻了進來。看來這不是象棋呀,是整個一部樑朝史啊。
“祖父大人,我知道了,這個一定是大將軍了。”遠航拿起車,在面前晃了晃,頑皮地笑着。
司徒衆達點點頭,讚許說道:“可有一比。”伸手接過去,舉在了手心,“他可以縱橫無阻,前可殺入敵國,中可鎮守邊界,後可保駕護主,是已方不可或缺的棋子。呵呵,遠航便如此子。”
“哎呀,孫兒不敢,祖父大人讚譽了。”嘴上雖說,心中卻很是高興。若將自己比成那將,豈不更好。
“可惜,即便這樣,情非得已之時,該舍還是要舍掉。”司徒衆達語氣一轉,將手中那個棋子放在棋盤外的桌上,奇異的光芒在他眼中迸出。
遠航眉頭一緊,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間。祖父大人是在告誡我嗎?在皇上心中,沒有人會比他的江山更重要。即便是世代名候,那怕是幾朝功勳。
“遠航,你要明白這個道理,便不會想太多了。你明白這個道理了嗎?”司徒衆達用着極其溫柔的語氣詢問着遠航,正如將他看做自己的親孫兒一樣,言語中的關切盡顯其中。
遠航茫然的點頭,隨即又搖了頭,“祖父大人,我糊塗了。”
司徒衆達哈哈笑了起來,指着遠航道:“你這孩子,事事看得明白,爲何關係自己,卻又糊塗起來。”
遠航恍然大悟,重新將棋盤外的車拿了回來,將對面棋子掃了出去。
司徒衆達含笑點頭,輕道:“是了,將對方除去,便是保住了自己。如果你出師得利,又怎會迫使皇上舍棄了你呢。”
“可是,祖父,若是不得利呢?”
“那你便要學會做這個棋子。”司徒衆達指着棋盤上的卒,說道。
“卒?”遠航喊了出來,迷茫地擡頭望了過去。
“對,卒!”司徒衆達肯定說着。
“小卒本是無用之輩,只在自己國土內爲身後擋子所用,最大的用處不外乎被炮所利用,做其支架而已。”司徒衆達向前推了幾下,小卒便過了河界,“在這裡便不一樣了,離開了自己國土,雖然它不可能回頭,但卻可以左右逢源,行動反而自由了。”
這次遠航明白了祖父的暗示,小卒過河,一去不回頭。
“那這炮呢?”遠航忽然發現,眼前這白髮蒼蒼的老者,所講的道理極其之深。自己以爲對象棋瞭解頗深,卻從不曾將已引入其內。而今聽得一番話,確實讓自己懂得了很多。
“如果你將自己比成炮,那你一定要維繫好自己的周圍。憑你一己之力,幾無用處。”司徒衆達只用兩句話便點明瞭遠航,有人助己,便是強者。無人輔佐,便是雞肋。的確如此,若無支架,炮有何用?想起了自己曾經寫過的一個短聯。隔山成利器,借馬做絕殺。所說之物,便是這個炮。
自己入到樑朝以來,若不是無影他們捨身相護,自己早已死了多次。若不是孫柯等人鼎力相助,自己也不可能打敗小樑,滅了商國。即使在自己府中,若沒有婉約她們,自己吃喝冷暖問題,怕是都無法解決。
“祖父大人,這個馬……”
“這個馬該如何走棋呢?”司徒衆達反問道。
“自然是這樣走了。”遠航在棋盤上按照日字,一步一步地跳着。
“是了,這便是說,行進的路上,沒有直線可達,你需要多繞些彎路。”
遠航沉思一會,似有所悟,接言道:“孫兒有些懂了,祖父大人是說,戰場上不可力取的地方,便需要多繞一下彎路。官場也一樣,不可能順風順水,按照自己的路線走,雖然不及車炮可以快速到達,但卻安全了許多。”
司徒衆達頻頻點首,憐愛地望着遠航。遠航後退丈許,深深爲司徒衆達鞠躬,“感謝祖父教誨,孫兒已然懂了,必會銘記於心。”
“嗯。”司徒衆達滿意道:“這次出征老夫無法助你,只能在棋盤上說些道理與你,望你好自爲之。”
從司徒衆達那裡離開,遠航心中豁朗了許多。明白了其中道理,便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咧嘴笑一下,向後府走去。
杜雯知道泉水的作用,幾乎每日都帶着念蘭去泉中浸泡。只幾個月大的念蘭喜歡泉水,每每進去便笑個不停,小手小腳用力打着水。離秋見到,也帶着知秋前去,與杜雯做伴。
婉約與青荷不敢大意,只在附近散步。只有九公主,聽從遠航說月餘不可見風,獨自待在屋內,無聊至極。
“公主,相公來看你了。”遠航知道她的性子,讓她老實待上一個月,比殺了她還難受。從司徒衆達那裡出來,便直接過來陪她。
九公主剛剛誕下芝林幾日,身體還未完全恢復,躺在牀上聽到遠航聲音,喊了起來,“相公快來陪我,悶死我了。”
“大人。”碧柔走出來施禮,遠航點頭而過。
“我來看看。”走到牀前,見到九公主素面朝天,倚靠在牀欄上。幽黑的眸子一閃一閃,俏白的手臂誘人的橫放在胸前。
“難怪你悶,這不早不晚的,你臥在牀上做何?”遠航坐在牀邊,將九公主柔夷握在了手中。
九公主借勢將身子順了過來,躺在遠航腿上,俏皮說道:“人家在養身子,早些好後可以伺候相公。”
遠航見她胸脯高聳,胸前似有溼潤,伸手向前摸去。
“哎呀。”九公主伸手擋住,羞嗔着:“這白日的,一來便輕薄人家。”
“不是,我才懶的摸你呢,我是看你來奶沒。”
“自然來了,還漲的很。”九公主攥着拳頭打向遠航小腿,怪道:“敢說懶得摸我,你還少摸了嗎?”
“芝林呢?有奶怎得不餵養孩子。”
“雯兒姐姐那裡呢,她奶水足的很,便由她喂去了。”九公主眼簾上挑,劃過一絲狡詐之色,苦着臉道:“餵養過一次,痛的很,便由她去吧。”
“你個傻娘們,孩子誰餵養便跟誰親,你是不打算讓芝林長大後喊你孃親了,是吧。”遠航無法跟公主解釋奶水積留的害處,只能騙着她。
九公主顯然是信了,眨着眼睛看着遠航,忽然坐了起來,“碧柔,快去將芝林抱回來……”
時間快的便如那秋日的流雲,轉瞬便到了十月初,隨之而來的,還有後堂那道出徵的聖旨。
王進已經做上了宮中的掌事太監,這次印文帝傳旨,王進特意請奏前來,只爲見一下遠航,順便給他送來一個消息。
“葉大人,咱家已經將那傢伙貶去了勞役司,整日擔水劈柴,還有一些太監隨時照顧着,您可滿意?”王進笑的讓遠航心寒,尖細的嗓音顯得那樣刺耳,幽暗如譚的眼底閃過一絲陰沉的光芒。
沒理由的一句話讓遠航摸不着頭腦,“你說誰?”
“還能誰,那個葉公公啊,您不是特意囑咐的嘛。”王進呲了一下嘴,提醒起來。
“哦,他呀。”遠航早已將那人忘在腦後。自從陳福死後,自己已不似原來那樣記恨在心了。不過既然王進已爲自己辦妥了,還是要謝謝他的。
“葉大人,聖上聖旨在此,你我熟人,也免了那套繁瑣,便交與你了。”王進將聖旨塞了過來,讓遠航自己拿去看吧。
將王進安置好,遠航將聖旨夾在腋下,回到後府婉約房中。
青荷正在這裡,婉約倆人坐在屋內聊天,兩個丫鬟各自站在主子身後伺候着。遠航進屋後,婉約與青荷起身相迎。
“坐吧。”遠航隨手將聖旨放在桌上,伸手取了一個杯子放在桌上。映月從婉約身後上前,爲他滿上茶杯。
婉約看到桌上聖旨,凝眉望向遠航,眼底劃過了一絲複雜的光芒。最終化爲一聲長長的嘆息,“相公可是要帶兵出征了嗎?”
“是吧。”遠航放下茶杯,將聖旨遞了過去。婉約似有不敢,“相公,這……”
青荷伸手接過,漆黑的眸子徵詢着遠航的意見。遠航輕點下頭,青荷便將那聖旨打開唸了起來。
“江州守備葉遠航聽旨:今值亂時,尚有齊國爲患。現封葉遠航爲西路伐齊大元帥,統江州、延順、固陽、慶安之兵於十一月初一出兵齊國……”
遠航不用聽也知道聖旨的意思,眼中充滿歉意地看向她二人。如今她倆有了幾個月身孕,腹部已經隆起,自己這次出兵齊國,她們生產時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回來了。
“相公只管放心前去,離秋她們自會照顧我們,萬萬不要擔心。”青荷將聖旨放下,看懂了遠航的眼神,嘴角輕揚帶起一絲微笑寬慰着。
“還早,還可在府中半月有餘,相公好好陪着你們。”遠航笑着迴應,心中卻不是滋味。暗自下了決心,此戰過後,便辭去官職,只安穩的與幾位夫人平靜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