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這楊嗣昌便是這等奸佞!”顯然,鄭森對楊嗣昌的這個推斷,很是符合方以智的胃口。
“大木說得有理,只是,依着大木這一說,朝廷真是……”顧絳嘆了口氣,又道,“大木此來還有什麼事情嗎?”
“確實是有事情的,而且這事情也正是楊嗣昌惹出來的。”鄭森道,
“不知是什麼事情?”方以智問道。
“自然是爲了流民而來。”鄭森道,“張獻忠復叛之後,戰亂又起。而如今朝廷已經無力再組織‘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了,甚至就連給給各路軍隊的軍餉也出不起了。如此一來,官軍就要靠自己來養活自己了,官軍一直奔走於流寇之事,屯田什麼的早就荒廢了,若不劫掠民間,這些官兵拿什麼填飽肚子?而且,密之先生也應該明白,很多時候,流寇什麼的到也不見得如何難對付,只是這流寇消滅之後,往往容易遍地諸侯。就像漢朝的黃巾,唐朝的黃巢,不過旋起旋滅。然而,此等流寇覆滅之後,天下卻是遍地諸侯,朝廷之令,不能出京師半步。如今左良玉在湖北,據說殘害百姓,比之張獻忠猶有過之。於是湖北一帶遍地流民……”
“原來阿森是爲這些流民來的。”方以智道,“又是要送到臺灣去嗎?”
“只怕不是臺灣,而是呂宋吧?”顧絳畢竟對鄭森的事情瞭解的更多一些,便這樣問道。
“確實是這樣。”鄭森點了點頭,“寧人兄也知道,我們和西班牙人講了和,西班牙人將原本屬於華人的土地財富都退出來了。只是在此前,西班牙人已經把華人殺了大半,如今呂宋的華人人數少了很多,又和當地的土人發生了衝突。雖然如今他們手裡也有了武器,但是當地土人人多勢衆,加上後面又有西班牙人支持,華人的情況不是太好。所以那邊的華人就提出,希望能從中國再移民一批人過去,當然,這錢都是他們出的。這些人過去了,估計也是要給人家當佃戶的。寧人兄和密之兄都知道,臺灣的田地雖然不算肥沃,但是因爲一年三熟,總的收成還是不錯的。而呂宋那邊的田地,卻不像臺灣,都是荒地,他們那裡都是熟地,同樣一年三熟甚至是四熟。這產量自然比臺灣更好。到了那邊,至少不用擔心吃飯的問題了。
況且如今左良玉殘害百姓,那些百姓都變成了流民。孟子曰:‘無恆產而有恆心,唯士唯能。若名,苟無恆產,則無恆心……’左良玉這是要將整個湖北的百姓都變成了無恆心之人了。呵呵,這樣一來,還擔心流寇沒有人手嗎?說不得什麼時候,這些流民中就又會冒出一個張獻忠,一個李自成出來。”
“所以,大木打算將這些人都賣到呂宋去?”方以智道,“這也不錯,也算是和周公分封有相近之處了。下一步便是努力將西班牙人從呂宋排擠出去了吧?嗯,我記得以前你們家都是在江浙一帶招攬流民,如今卻要跑到湖北去招攬移民了嗎?”
鄭森喝了口茶,道:“若是還和以前一樣等在江浙招攬流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流民們從湖北走到江南,一路上怕是要死不少人。而且說不得就會發生什麼變故。二來呢,這些流民自己走到江南後,就算沒死,怕也只剩下半口氣了。必須要好好靜養一段時間才能出海,否則,海上風高浪大,體弱者在船上很容易得病,怕是路上又要死掉不少了。而如果能直接在武昌讓他們上船,直接運到松江,這一路上,就不太會死人了,然後到了松江,也不會餓的只剩下一口氣,需要花不少的時間和錢才能勉強補回來一點,然後坐海船的時候得病的,死掉的自然就更少。所以,無論是從救人上來算,還是從錢財上面來算都是直接在武昌那邊來招攬流民更爲方便。只是要在湖北幹這事情,就必須要有官面上的人物的支持,尤其是必須得到左良玉那個害民賊的允許,要不然,這傢伙能幹出什麼事情來,我還真不敢猜。”
“左良玉……”方以智搖了搖頭,又道:“臨侯先生(袁繼賢)據說和他關係還不錯。另外,他受過若谷先生的恩惠,若谷先生的公子,侯朝宗倒是正在此間,若是大木要走門路,本來倒是可以通過他的門路試試。只是前些日子侯朝宗和寧人因爲見解不同爭執了起來,怕是對大木你也有些成見。不過大木你先休息一兩天,我安排個時間,組織一次文會,大木你也可以和侯公子見上一面。”
“如此便有勞密之兄了。”鄭森回答說。
……
要說方以智的號召力還是不錯的,第二攤,他就來告訴鄭森,他在準備在兩天後在碧峰山披雪洞組織一次文會,邀請了侯方域等人蔘加,當然,顧絳本來不想去,卻還是卻不過方以智的面子,同意去了。方以智也向鄭森表示了希望他能調和一下顧絳和侯方域的關係的意思。
“多謝密之兄安排。”鄭森向方以智道謝道,送走了方以智,他便打算去找顧絳。
“公子那裡去?”李香君問道。
“自然是先去找找寧人兄。”鄭森道,“常言道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寧人兄不肯和解,那我找侯朝宗又有何用?況且,我和寧人更爲熟悉,說服他也要更容易一些。”
“其實公子倒是不用太擔心顧公子那邊的態度。”李香君道。
“爲什麼?”鄭森問道。
“顧公子心中極有主見,他若是認定了什麼,別人說也沒用。不過顧公子也知道公子如今要做的是救人的大好事,自然不會帶累公子的。況且顧公子是何等聰明的人,既然答應了要出席文會,態度不問可知。”李香君回答道。
鄭森聽了,點了點頭,又踱着步子在屋裡賺了半圈,然後道:“你說的有理,只是寧人兄這人頗有傲骨,有時候脾氣上來了,呵呵……萬一侯公子在文會上有個什麼挑釁的行爲,我有些擔心……況且,要寧人兄爲了我委屈一下,我自然要先去和他打個招呼。”
“公子說的卻是正理。”李香君微笑道。
鄭森聽了,也不再多說,只是微微一笑,便走出門去。
顧絳住着的地方距離鄭森的小院並不遠,出了院門,繞過一座假山,就可以看到一處池塘,池塘邊綠柳掩映之處又有一個小院。顧絳便住在這裡。
到了門口,卻見顧絳的書童正等在這裡。見鄭森過來了,他便迎上來道:“鄭公子,我家公子在裡面等着你呢。”
鄭森笑道:“倒是有勞你了。”便跟着這書童走進了小院,直接到了顧絳的書房裡。
“大木,你不用多說,你的來意我全都知道。而且此時往小裡說,那是爲了救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要往大里說,這是爲華夏開疆闢土,千秋之業。只要那侯方域不要太過分,我便不會和他計較。”顧絳一看到鄭森,還不等他說話,便這樣說道。
“寧人兄,其實也不必這樣委屈。”鄭森道,“若是他有禮貌,我們也就和他講禮貌,若是他先無禮……他父親雖然對左良玉有恩,但是這也不過是搭上左良玉的一條便道而已。真要在湖北招攬流民,還是少不了要給左良玉銀子的。其實只要給左良玉銀子,就算沒有侯公子的引薦,左良玉還會把銀子往外面推不成?走他的門路,其實不過是省些銀子罷了。不過銀子雖好,但如果要曲學阿之,卻也不值得。”
顧絳聽了,笑了起來,道:“有你這話,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不過銀子這樣好的東西,還是能節省就節省……只是大木,這銀子給了左良玉,讓這人知道販賣流民也能賺錢,只怕搞得不好,這人能弄出更多的流民出來賣錢的。這樣一來,卻是有點爲虎作倀的感覺了。”
聽了這話,鄭森也嘆了口氣道:“這也是一個問題。當初我和我叔叔也提到過這事情。家叔說:‘老虎要吃人那是一定要吃的,不在於你如何。’我們不在湖北招募流民,左良玉也不見得不劫掠百姓,不把百姓變成流民了。相反,要是他知道了流民可以換錢,長遠一點看,爲了能持續不斷地換錢,他反倒應該約束一下,不能對百姓任意殺戮,也不能一下子把太多的百姓都變成流民。”
顧絳點點頭道:“這樣想想倒也不錯。只不過左良玉未必想得明白。另外,大木,這兩天我看了一下虞山先生的批註,虞山先生的學問自然不是我能夠比的,只是其中有些地方,他的解說似乎還是有些問題。你來看,這些地方,他的解說就建立在比附而不是推導的基礎上,還有這一處,也是如此。不過這些問題都不算特別大,只是虞山先生的解說很多地方似乎太過溫柔敦厚,我覺得反而是有所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