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迎了上去,李香君則緊緊地跟在後面。
“辛苦了。”鄭森對董酉道。
董酉的小臉一片蒼白,但卻偏偏強打起精神來道:“夫君每日裡四處奔走,纔是真辛苦。妾身這又算得什麼?”
李香君也趕忙上前來下拜道:“奴婢見過夫人。”
董酉轉過頭看了李香君一眼,微微一笑,卻轉頭對鄭森道:“這便是李家妹妹吧?果然不凡,難怪夫君喜歡。”然後又轉過頭對李香君笑道:“妹妹快快起來,你我都是姐妹,我哪裡受得起這樣的大禮。”
李香君又拜了一拜道:“多謝夫人。”卻纔站起身來。
很多人都誤以爲中國古代的時候實行的是一夫多妻制,一個有錢的男人可以有好幾個老婆。其實這種看法並不正確。中國古代的時候,一直實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妾是算不得妻的。妻是家裡的內當家,算起來也是家裡的主人。至於妾,從本質上來講便只是奴僕而已。看過《紅樓夢》的都知道賈政有個妾叫做“趙姨娘”的,雖然是算起來也是賈政那一個輩分的,但卻經常會被似乎應該是晚輩的王熙鳳教訓得狗血淋頭。原因也簡單,王熙鳳雖然算晚輩,但她卻是主人,趙姨娘雖然是長輩,卻是個妾,只能算是奴僕。一個奴僕還能有什麼輩分?所以在《紅樓夢》中甚至還有賈赦把自己的小妾秋桐賞給自己的兒子賈璉做小妾的荒唐事情。這其實也不奇怪,因爲在當時的人看來,妾只是奴僕,甚至只是一種物品,雖然老子的妾賞給兒子實在是有點不像話,但是在士大夫之間,相互贈送小妾,交換小妾什麼的,卻是常見的事情,送一個小妾給別人,和送人家一把摺扇什麼的其實也差不多。
既然妾的地位其實不過是奴僕甚至是物品,那麼作爲女主人的妻子自然也有處置她的權利。所以別看一般的家庭裡,做妻子的有時候還會叫她一聲“姨娘”或者稱她一聲“妹妹”,但生了氣,翻了臉,拿出家法來暴打她一頓,只要不打死,卻也都是和合理合法的。甚至於乾脆讓人到外面去叫個人牙子來,把這個不懂事的奴僕發賣掉,也是常有的事情。比如秦淮八豔之一的柳如是,當年還叫楊愛的時候,就曾被主母發賣過,要不然也不會淪落於風塵之中。而另一位寇白門,一度給保國公朱國弼做了小妾。後來朱國弼投降滿清之後缺錢,竟然差點就把寇白門和其他的一些女子一起打個包,批發出去換錢。
正因爲妻和妾之間的地位如此懸殊,所以在古代的士大夫家庭中,所謂妻妾爭寵,弄出什麼“宮心計”什麼玩意出來的機會其實非常小。而做丈夫的,即使非常寵愛小妾,一般來說,當妻子和妾發生矛盾的時候,出於社會普遍壓力,他也會站在妻子這邊的。
李香君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自己要想在鄭家過得好,第一重要的就是要處理好和鄭森的正妻,也就是這位出身官宦人家的董小姐的關係。而第一次和她見面的時候的禮節態度更是極端重要,因爲這會直接決定了她對自己的第一印象。
“好了,都上車吧,你們第一次坐這種小船,也要早點回去休息一下。要我說,阿酉你還是太着急了,再等兩日,坐大船過來,卻要舒服不少的。”鄭森又道。
一行人便上了車,鄭森和董酉帶着藕花上了第一輛車,李香君和環兒上了後面的一輛。隨着馬車伕甩動長鞭,車輛就向着鄭森的小院駛去。
“你怎麼想着要去日本?”鄭森問道。
“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董酉反問道,“你去接婆婆,做媳婦的難道不該跟着去服侍婆婆嗎?我不去的話,這一路上誰照顧婆婆?總不能讓那些粗使丫鬟們幹這事吧?”
“這話倒也有理。”鄭森點點頭道,“也是你的一片孝心。只是從臺灣到日本可比從安平到臺灣遠多了,海路上的風浪也更大,即使換上大船,有時候也很晃的,你沒坐慣海船,到時候怕是會暈的厲害。那可不是這麼點點暈的,很多人能把苦膽水都吐出來的。到時候只怕你自己都需要人來照顧了。”
“這話公公也和妾身說起過。”董酉道,“妾身也知道自己沒出過遠門,在海上不知道會怎麼樣。但是當初妾身還在孃家的時候,曾聽到我爹爹教訓弟弟的一句話,妾身覺得非常有道理。”
“不知岳父說了句什麼話?”鄭森微笑着問道。
“家父當時教訓小弟說:‘有些事情,雖然很難,但只要是該你做的,或是你該做的,就是再難,也要去做。’”董酉正色答道。
鄭森聽了,也正色道:“岳父說的,確實是正理。”
董酉卻又突然一笑道:“她大概也準備要去吧?妾身若不去,哪有點做妻子的樣子?豈不是要被她比下去了?”
鄭森道:“她和你卻不一樣。你自小有父母兄弟教導提攜,她卻是個可憐人。她家原本是個小小的武官,雖然比不得你家世代書香,卻也是個小康之家。她八歲那年,魏閹迫害東林,不知怎麼就把她家捲了進去。這事情本來與她家也沒什麼關係,但一旦捲進去了,卻也沒半分錢道理可講。他父親死在監牢裡,家就破了,後來便淪落風塵,卻也可嘆。她自小走南闖北的,路途上的事情原也比你在行。別的不說,她至少是坐慣了船的。嗯,帶上她,若是在海上你暈的厲害,她也可以幫着照顧照顧你。我看藕花也是坐不得船的,真到了東洋海面上,只怕還不如你呢。”
董酉嫣然一笑道:“我哪裡有這個福氣,倒是夫君這一路上也需要個女人照顧照顧。”
“你別笑。”鄭森卻道,“就如你哪怕要在海上吃苦,也要去服侍婆婆,這是因爲,這事情本來就是該兒媳婦乾的。該你做,或是你該做的事情,雖然艱難,卻也要去做。而對她來說,服侍你這位姐姐難道就不是應該她做的事情嗎?”
董酉笑道:“卻不知她是不是這樣想的。”
正說話間,車卻已經到了小院門口。馬車停穩了,外面便有人拉開了車門。鄭森首先下了車,董酉也站起身來,卻見李香君已經站在馬車門外了。她見了董酉趕忙微笑道,“婢子來扶夫人下車。”
“怎敢勞動妹妹。”董酉微笑着這樣說,但卻還是將手伸了出去,搭在了李香君的手臂上。
……
董酉在臺灣又呆了十多天。這十來天裡,鄭森照例很忙,卻也沒多少時間陪着她。倒是李香君陪着她的時候更多一些。李香君的年紀雖然只比董酉大一歲,但閱歷卻不知道比董酉豐富多少。論起如何和人打交道,她的水平更是董酉不能比的。如今她刻意的要結好於董酉,加上董酉其實嫁到鄭家之後很多地方其實也不太適應。比如說董家乃是世代書香的門第,家裡的人,哪怕是丫鬟,雖然不能說能如鄭康成婢那樣善解詩經,卻也是讀過些書的,平時交談起來,自然與衆不同。但鄭家除了整天不着家的鄭森之外,卻都是些沒怎麼讀過書的武夫,丫鬟婢女,大多也都是大字不識。董酉到了鄭家之後,雖然大家對她都很是友善,很是關心。但她卻也是除了自己的婢女藕花之外,再也找不到什麼可以說話的人。但李香君卻不同,李香君琴棋書畫可以說無一不通,能寫詩,能填詞,甚至還能討論經義。這最後的一點倒是大大的出乎董酉的意外。
董酉知道李香君曾淪落風塵,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清倌人。所以她能寫詩填詞,擅琴棋書畫,這些倒是並不出乎董酉的意料。只是秦淮河上的清倌人們雖然和那些書生們來往頻繁,但是又有哪個書生會無聊到會跑到秦淮河上的畫舫上談論經義?所以對於秦淮河上的女子來說,這經義就是用不上的東西了。卻不想李香君居然也懂不少,雖然很多地方似是而非,顯然就是沒有名師教導,自己瞎學瞎想的結果,但這在董酉看來卻也正是李香君讀書並不全是爲了討好男人,而是真的愛讀書的表現。
“對了,這一處,卻該是這樣講的,妹妹你前面的說法卻是穿鑿了些。其實妹妹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向夫君請教的,他的學問卻不是姐姐我能比的。”董酉糾正了李香君的一處錯誤之後,笑着這樣說。
“姐姐說的是,只是夫君回家的時候少,好不容易回來了,往往也是忙碌了一整天,疲憊不堪的,說着話都好像能睡着了,卻也不太好問他了。”李香君笑着回答道。她這些日子和董酉熟悉了起來,關係也親密了不少,如今在董酉的堅持下,已經和董酉姐妹相稱了。
“你倒是會心疼人。”董酉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