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巳時,已經到了約定的,交還一千名百姓的時間了。鄭森和幾個參謀還有將領,外帶一個建州部的使者都登上瞭望臺,向着那邊眺望。
“時候差不多了,怎麼還沒來?世子,我們要不要開一炮,催促他們一下。”餘新放下手裡的望遠鏡,斜着眼睛看着建州部的使者傅勒赫,卻拱手向鄭森這樣說。
“世子。”傅勒赫趕忙跪下道,“請再寬延片刻,我建州部肯定會守信用的。”
鄭森並不做聲,只是往熱氣球的方向望了望。其實熱氣球那邊早就給出了信號,他們早就看到了建州部的人在約束一羣人,準備把他們帶出來。
又過了半刻鐘的樣子,瞭望臺上的人便也看到一隊清軍帶着一羣衣衫襤褸的人從棱堡那邊過來了。他們行進到距離第三道外面五十步的鐵絲網處停了下來。接着便有模範軍的一隊士兵迎上去,他們在鐵絲網上開了一個小口子,然後開始按十個人一組的方式放進那些漢民。
李三狗也在這批交還的漢民中。他是兩年前建胬入寇被掠往關外的。他的一個哥哥死在了出關的路上,老婆也被人搶走了,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然後他被分到了正紅旗,在一個莊子裡給一個叫做達山的旗丁做包衣。去年冬天,差一點就被殺了吃肉。到了今年春天,又被調來造土牆什麼的。
這兩天在包衣中一直有謠言,一會兒說是軍糧不足,八旗的老爺們要殺了他們醃起來當乾糧;一會兒又說在反攻的時候要趕着他們在前面走,好去頂明軍的槍子;一會兒又有謠言說……。總之,基本上沒什麼好事情——這也自然,八旗的老爺們還能做出什麼好事情?
這天早上,八旗的老爺們真的把他們集中了起來,說是要送他們回大明去。這話包衣們自然是不信的,甚至有人忍不住的就猜測,這“送你們回大明去”,是不是就是“送你們回老家”的意思,李三狗也覺得自己的日子大概是要到頭了。
然而奇怪的是,李三狗,還有其他的那些包衣們都並沒有冒出什麼反抗的念頭來。甚至就連逃跑的念頭也沒怎麼冒出來。這其實也不奇怪,因爲他們如今都太瘦弱了,不要說反抗,甚至就連逃跑,也是力不能及的。另外,要反抗或者是逃跑,也需要一個能領頭的人,但是這些包衣之中並沒有能夠服衆的人物。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實施這樣的行動,必須有強烈的求生欲。但是在經歷了幾年的折磨之後,包衣們普遍覺得,死了其實不見得是什麼壞事,說不定比活着還要更好些。比如李三狗,就隱隱的對死亡產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期待。在聽到了明天可能死的消息後,卻反而幾乎是有了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然而情況卻比他想象的要好,他們真的被帶了出來,向着明軍那邊過去了,而且八旗的老爺們也沒有拿着刀槍逼着他們去衝明軍的營壘,只是帶着他們在那道鐵絲柵欄前面停了下來。幾個旗丁走了過來,帶頭的是個白甲。他們先從腰間拔出刀,高高的舉起來讓對面看,然後便將這些刀丟在地上,好讓對面明白他們沒有歹意。
對面也過來了幾個人,只是他們的打扮和李三狗印象中的明軍卻完全不一樣。那幾個士兵都拿着火槍,身上穿着一身灰綠色的短打衣服,(其實是布面甲)一個個都高高壯壯的,一舉一動都乾脆利落。
“這大概是哪位將軍的家丁吧?”李三狗這樣想着。作爲一個包衣,李三狗和其他包衣一樣,對局勢所知不多,他最多就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八旗兵好像沒怎麼打勝仗,但是對挫敗八旗兵的對手,他們知道的卻很少。
看着幾個模範軍士兵在鐵絲柵欄上拉開了一個小口子,那幾個八旗兵趕忙讓帶着這些包衣們過來。只是那邊卻又不立刻將人收進去,只是五個五個的往裡面放,放進去五個,便有人過來搜身,想來是防備有奸細帶着武器混入其中,然後找機會作亂了。
搜過了身,這五個人便被帶着到了土牆後面,不多時然後便又是五個,這樣過了一陣子,眼見着太陽到了頂,又漸漸地往南邊去了,這才輪到了李三狗。李三狗和其他的幾個包衣一起進了鐵絲柵欄裡面,然後像前面的人一樣站定了,便照樣有幾個人來搜他們的身,李三狗卻有點緊張了,因爲他身上雖然並沒有什麼刀劍,但在他的破夾襖裡面,卻還藏着一小塊麪餅兒,那是幾天前他到伙房裡幫工,冒着危險偷出來的,藏在夾襖裡面,一直都不捨得吃,只在餓極了的時候才掐一點粉出來舔一舔。
果然,那個搜身的士兵很快就發現他的夾襖裡面有個硬東西。那士兵二話不說便掏出匕首,在李三狗頗爲珍愛的破夾襖上面又劃出一個大口子,然後從裡面摸出了那小半截的麪餅。那個兵瞪着眼睛看了看那麪餅,然後又把它放到鼻子前面聞了一下,然後蹙縮起鼻子和眉毛,那鼻子上面頓時就皺起了好幾道紋路。
“這都壞了,還留着幹啥?我們這兒,便是狗,都不會吃這個。”那個兵一邊說,一邊就把這小塊麪餅往地上一丟。
李三狗聽不懂那個兵的一口的官話,他見那個兵把這小麪餅拋在地上了,想要去撿起來,但看看那個兵手裡的火槍,還有火槍上雪亮的刺刀,又有些怕,猶豫着又不敢去撿。正遲疑着,卻見那個兵朝着那邊招了招手。
李三狗剛纔一直在看他們搜身的情況,知道這一揮手,就有人來帶着他們到土牆後面去,然後這餅可就真的撿不到了。他頓時便急了,看看那個士兵並沒有望着他,便一低頭,向前一衝,猛地一下撲到地上,雙手從地上抓起那一小塊麪餅便往嘴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