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馬後病重
見老妻面容慘淡,老朱心中不免憂傷,卻將這股情緒強自咽回了心中,開口道:“老五回來了,咱有國事要問他,這才急匆匆趕到這裡。”
馬皇后聞言,朝老朱溫柔的笑了一笑,轉過眼輕輕的攏了攏朱肅鬢間因趕路而變得凌亂的髮絲,對朱肅道:“既是如此,小五,國事爲重。你且去與你父皇商議。”
“咳咳……母后睏倦的很,先睡上一會。待你與你父皇談完了國事,再來與母后敘話。”
她似乎也自知時日無多,想着能多看子孫們一眼是一眼的心思,朱肅多少感知到了這樣的心緒,心中一陣不忍,趕緊別過了頭。過得一會,方纔轉回臉來答道:“是,母后,孩兒與父皇談完國政,一定就來陪您。”
“好孩子。”馬皇后笑了。朱肅旋即退下,老朱使了個眼色,朱標亦是帶着朱雄英以及諸位弟弟,退出了坤寧宮宮門。
“老五,戴神醫就在殿外。”老朱對朱肅低聲道。“你娘這些日子,精神愈差……你務必需想個主意來!”
“嗯。”朱肅亦是凝重點頭,雖然,他自己的醫學知識,大都也只僅限於後世的醫療嘗試的皮毛而已。但是,戴思恭乃是這個時代的醫學聖手,即便是一些疑難雜症,只要自己提供個思路,戴思恭或許就能尋得解決之道。
然而,戴思恭所言,卻讓朱肅陷入了一種無助無奈的境地。
“……殿下,皇后所患,並非是什麼具體的病症,實乃油盡燈枯,非藥石所能及也。”戴思恭一臉悲苦,面色亦是頗爲不忍。“娘娘早年間生活苦寒,那時便已傷了本源。而後雖有所將養,但終究是難以彌補。”
“不能調養嗎?”朱肅彷如在渴求最後的救命稻草。
“調養……已調養了許久了。”戴思恭搖了搖頭。“能延壽至今,已非常功。”
他這些年被朱肅帶來宮中,帝后膳食用藥皆出他手,可以說,已經幫馬皇后延續了非常長的壽命了。他已是逆天改命,再改不了更多了。
“戴老頭……你說的什麼混話!你……”朱樉一怒之下就想上前。
“二弟!”卻是朱標呵住了朱樉。他一臉沉重的對戴思恭和朱肅道:“戴老,您醫術通神,五弟,伱亦是諸學天授,常常有驚人之舉。”
“你二人細細商討一番,或許,或許就……”
戴思恭沉默垂首,朱肅閉目深思,半晌,也只搖了搖頭。他也希望自己能想到什麼能夠延人性命的法門,但是即便是後世,也沒有這等的妙法。他腦子裡的那一點醫學常識早已事無鉅細的挖給戴思恭了,現在即便他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到什麼能夠對症的法子。
“老五,連你也……沒法子麼。”朱肅從未見過老朱的臉這般蒼白。
朱肅沉默。老朱偉岸的身軀,竟是難得的晃了一晃。他喃喃自語:“是咱……是咱早年間,沒能好好對妹子,害的妹子傷了本源……”
自責的情緒再度淹沒了這位偉大的君王。他想到了數十年前,他與馬皇后,在濠州城的一處破敗的小屋裡成婚。那時,他甚至連一牀像樣的夾襖都沒有,平日裡冷了,妹子拽了自己衣服裡的襯料,給他納了襖子,這才教他在外時沒有受凍。
他受了屈,被囚在牢裡,妹子在身上塞了兩張滾燙的大餅送進來給他,胸口燙的,沒一塊好肉;後來他帶着徐達湯和等淮西二十四騎自謀生路,妹子不離不棄,星夜兼程趕上了自己,一路上也不知捱了多少餓,受了多少凍;後來他征戰天下,妹子更是在後方含辛茹苦,拉扯着孩子,還要幫着他慰問將佐家屬,穩定後方。那時自己手頭有錢都養兵了,妹子省吃儉用,還得織布納鞋,甚至給將士們剪裁軍衣,常常忙的沒日沒夜…… 現在想來,從那時妹子定然就落下了病根。
老朱面色蒼白如紙。
朱肅亦是面色凝重。即便躲過了痘疾之厄,馬皇后還是不能高壽麼?
“戴神醫,我母后還能有多少時日?”朱肅問道。
“……老臣盡力,定可教皇后娘娘再延半月壽數。”戴思恭道。隨後,他低了低頭。“再往後,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朱家衆人盡皆黯淡,戴思恭靜默許久,也與一衆太醫一齊退下了。
戴思恭對馬皇后的情況預測的無比精準,過得半月,馬皇后情況果然急轉直下。原本一日裡,尚能醒得半日,半月後,便只有一二個時辰清醒了。
如此又支持了半月,一日裡,馬皇后突然從榻上起身,教人喚來了老朱和諸子孫。
“妹……妹子?”老朱急急奔來,見馬皇后竟難得的和衣坐起,面上竟是泛起了驚惶之色。
此時的他,滿腦子裡充斥着的,只有“迴光返照”這四個字。
馬皇后卻是臉色恬淡,微微一笑,如佛堂裡普度衆生的觀世音。“重八,你已做了皇帝,怎能做出此等悲傷模樣?”
“妹子,若……若你是真的好了,咱,咱寧願不做這皇帝……”
“你啊,又說憨話。”馬皇后嗔了他一眼,二人模樣,仍似數十年前濠州城裡的那一對貧苦夫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子孫孝順,兒孫滿堂,又替孫兒擋了一災,還多苟活了這麼長的歲月,又有什麼好不捨的?”
衆人皆哭,“皇奶奶……”朱雄英已是一昂藏少年,聽到昔年馬皇后不畏天花,堅決照料他的往事,仍是止不住熱淚橫流。
“重八,你先莫急着說話。”看到老朱張嘴欲言,馬皇后微笑着說道。一言九鼎的洪武皇帝趕忙閉上了嘴,側過耳朵,生怕聽漏了馬皇后的一言半語。馬皇后開口道:“重八,我知曉我若死了,你一定會大怒,會苛責衆太醫,苛責戴神醫……”
“太醫們皆已盡全力,戴神醫更是助我朱家良多,死生是自然之理,你不要因此降罪他們。”
“若那樣,只怕我縱死也要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