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良女開始恢復意識之時,她想象之中自己應該是被捆綁在刑牀之上,一絲不掛,面對着林林種種的刑具。或者是面對一羣好似野獸一般,想要衝過來將她撕碎的男人。
所以,她不願意睜開眼睛。
可是濃郁的藥香,溫暖的感覺又讓她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是錯的。劉良女心中嗤之以鼻,她猜想肯定是江夏侵犯了自己,所以不忍對自己下手。
劉良女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露出一條細縫偷偷觀察了一下自己所處的環境。
她發現,自己已經沒在皇宮之中。
劉良女微微側過頭,偷偷地想要打量清楚自己所處的地方。但是側頭以後,看江的卻是一個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
男子坐在木凳之上,身體挺的筆直。
他後背上有不少傷口,看上去縱橫交錯,令人下意識地會聯想到他在刀光劍影之中馳騁的畫面。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是劉良女還是辨認了出來,那男子就是江夏。
易螃蟹弓着身子在江夏前面,仔細地處理着他胸口的傷口。他搖着頭道:“你受的這一刀可有夠險的,再偏三分你絕對活不了。”
江夏低頭看了一眼,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自嘲地笑了笑道:“別說了,什麼樣的陣勢都經歷過了,最後竟然險些死在一個女人手裡。果然天底下最恐怖的生物,就是女人。”
“牀上躺的那個?”易螃蟹問。
江夏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易螃蟹一臉狐疑地看着江夏,道:“你已經有十個夫人了,還對人家那麼猴急?”
江夏沒好氣地瞪了易螃蟹這老不良一眼,說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沒碰她,是她想殺我。你剛纔替我解的催魂蕩之毒,就是她給我下的。”
“那你還救她?”易螃蟹不解地看着江夏,“你可不像是那種以德報怨的人。”
江夏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救她。按理說,我是應該殺她的。”
“我看你呀,就是看中了人家長的漂亮,所以捨不得下手。”
江夏笑了笑,道:“我要真是覬覦她的美色,我還需要找你給她解奇淫合歡散之毒?我自己就直接上了。”
“我是一個孤兒,小的時候被人訓練去當賊。好不容易脫離那個組織以後,又落入另外一個組織,被訓練出來去騙人。
我們當時一起訓練的人有近百個,但是最後活着的人卻只有十個。爲了活着,我殺過和我同牀睡覺的好友,殺過一起合作的夥伴。
我猜她肯定也經歷過這些,可能是因爲有共同的經歷吧,所以我心軟了。”
說着,江夏扭過頭看向劉良女。
劉良女已經坐了起來,用棉被裹着自己。她直直地看着江夏,目光復雜。
江夏也看着劉良女,抓起衣服穿上,“你醒了。”
劉良女沉默了一下後說道:“你不殺我?”
江夏想了想後嘆了口氣,說道:“我殺過的人不少,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我今天不想殺人,所以放過你。你離開這裡以後,最好是趕緊離開京師。
如果活了一輩子,卻沒有真正享受過自由的人生,那活着比死還難受。走吧,別讓楊廷和繼續控制你。”
“你別以爲這樣我就會感動,大不了就是欠你一條命。你若想要,我隨時可以還給你。但若你想借此收買我,讓我替你賣命,這不可能。”劉良女冷冷說道。
江夏失笑出聲,擺了擺手道:“你想太多了。我沒想過要收買你,也不覺得你欠我什麼。
剛纔我說的話,你肯定也聽見了。如果你真的和我有過類似的經歷,那我用過來人的身份說句話給你。
我們都曾經爲了生存泯滅過人性,但是當我們不能放棄。等到我們自己能夠選擇了,我們還是因爲重新把人性找回來。不爲其它,只爲我們自己能夠堂堂正正的做一回人。”
劉良女皺眉看着江夏,沉默半晌後纔開口問道:“人性已經泯滅了,還能再找回來?”
“能。”江夏堅定不移地說道:“只要你想,你就能找回來。”
江夏下巴揚了揚,道:“牀頭那套衣服是給你準備的。你要離開京師也好,回到楊廷和身邊繼續給他賣命也罷。這些都由你自己選擇。
不過我提醒你一句,我只會放過你這一次。如果下次再碰上,我該殺你還是會殺你。”
說完,江夏扭頭對易螃蟹道:“走吧,我們出去,不打擾她換衣服。”
易螃蟹點了點頭,隨江夏一道走出藥廬。
出了房間,易螃蟹看着江夏,笑着說道:“小看你了。沒想到還能說出那麼感人肺腑的話,連我都有些感動了呢。”
江夏對着易螃蟹翻了翻白眼,沒有搭話。
沒過一會兒,劉良女從藥廬裡走出來。
她看了江夏一眼,然後換低垂着頭走開了。江夏趕緊叫道:“走錯了,門在那邊!”
劉良女立刻調頭,繼續低着腦袋走了。
出了逍遙山莊,劉良女的腦子裡面一直迴響着江夏給自己說的話。一段塵封在她心中已久的記憶,此刻又重新浮現出來。
不過那些片段只是剛剛出現,劉良女就痛苦地抓着頭,蹲在地上流出了眼淚。
哭了大約有近一盞茶的時間,劉良女站起身來,堅定不移地從往北城門的方向走去。
走入到北直街上的時候,劉良女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後飛快地跳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裡面坐着一個公子哥模樣的男人,劉良女一進去就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說道:“公子,有人要害我,請助小女子一臂之力。”
那公子哥原本沒嚇了一跳,可是一看清劉良女的長相後,頓時有些緊張和激動。公子哥想也沒想,立刻點頭道:“姑娘放心,助人爲快樂之本。”
“多謝公子。”劉良女面露羞澀之意,低垂着頭。
馬車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公子哥看着劉良女想了一會兒後纔開口說道:“姑娘,你可是要出城?”
“嗯。”劉良女微微頷首道。
“好巧,我也是要出城。”公子哥道。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公子哥說道:“在下黃學良,未請教姑娘芳名”
“樑女。”
“樑女?哦好,好美的名字。”
劉良女擡頭有些迷惑地看了黃學良一眼,心道:“這名字美嗎?沒在哪兒?”
車廂之中又陷入了沉默,緊張的黃學良老是偷偷地看劉良女,然後看一眼就迅速移開目光,尚算俊俏的臉就會變紅。
看着黃學良緊張的模樣,劉良女覺得有些有趣。
以往的她都是被楊廷和派出去,勾引各個不同的男人。但是現在突然發現一個男人看向自己不再是赤裸裸的慾望,而是興奮、緊張、激動、羞澀劉良女感覺自己的心有些甜甜的。
她擡起頭來,不再故作羞澀,乾脆大大方方地讓黃學良看。
但是劉良女一擡起頭,黃學良反倒害怕了,低着頭盯着腳下的木板,不敢和劉良女對視。
劉良女掩嘴輕輕一笑,說道:“公子不看我,是因爲我太難看了嗎?”
“不不不是。”黃學良連連搖頭,雙手不斷地亂擺。“是因爲是因爲姑娘太好看了,所以在下不敢褻瀆。”
劉良女究竟風塵,男人說的真話還是假話,她一眼就能看出來。看着黃學良那些緊張的小動作,劉良女知道他說的真話。
劉良女掩嘴“呵呵”一笑,然後也不再說話了。
馬車繼續前行,偶爾黃學良鼓起勇氣會擡頭看劉良女一眼。然後一看見滿臉笑意,大眼睛閃亮的劉良女正看着自己,黃學良又會立刻把頭低下去。
緊張的不知所措。
從北直街到北城門,再從北城門出去。
馬車中一言不發的一男一女,偶爾對視的一男一女,似乎都沒發現有一種奇異的情緒在內心滋生。
曾經有人問我信不信一見鍾情,我說不信。但若干年以後我回首過往,卻發現最期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竟還是那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也許浮華的俗世遮掩了我們的內心,讓我們對最原始純粹的情感已經不再敏感,但是我認爲我們都不應該否認,這情感真實的存在着。
比如此時的劉良女和黃學良。
二人恐怕都感覺到了這一種情感。
“籲”馬車也不知道出城多遠了,離京師越遠,心情越來越輕鬆的劉良女聽見馬伕這一聲停馬的聲音,心頓時懸了起來。
一道猶如夢魘一般的聲音響起,劉良女一聽到這聲音就變得臉色慘白。
“大小姐,這是準備去哪兒啊?”
向叔的聲音!
劉良女擡頭看向黃學良,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黃學良似乎也發現了劉良女的異樣,剛纔還緊張不已的他,此刻卻十分堅定地抓着劉良女微微顫抖的雙手,說道:“別怕,有我。你就呆在馬車裡,我會保護你的。”
劉良女怔怔地看着黃學良,整個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