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鳳凰于飛(十九)

祥安莊

沈理、沈瑞兩兄弟對坐。

沈瑞並不先提沈源話題,而是關切的問沈理道:“六哥可爲六嫂請了名醫?魏太醫已回宮裡去了,不過我這莊上劉大夫也是好脈息,一會兒我請他隨六哥回去給六嫂診脈?”

還是上次商量造船事時,沈瑞從沈理長隨口中知道了他夫婦起了爭執。

但事後兄弟倆卻不曾提過此事,沈瑞對人家家事毫無興趣,對謝氏更是沒什麼好感,不過到底是六嫂,看在沈理面上,這種時候問候也是必不可少。

沈瑞已在心中記下一會兒要叫人回府告訴母親徐氏一聲,備些藥品禮物給沈理府上送去,而莊子這邊,恬兒也應該送些東西纔是禮數。

沈理臉上更起了一層憂色,嘆了口氣,道:“能請到劉大夫是再好不過了。你六嫂她前陣子也吃着藥,說是不時眩暈。那日感覺好了些,往院裡散步,一時不慎絆了一跤,請跌打大夫瞧過了,是摔壞了腿。本就傷筋動骨一百天,她身子又一向不太好,怕要照一年半載的養着了。聽聞壽寧侯府頗急,圈的幾個日子,都在今年七**月,因此纔來與你商量。”

沈瑞不想謝氏竟是摔壞了腿,思及古人的飲食結構,這缺鈣怕也是常事,再趕上寸勁兒,骨折什麼的也不足爲奇。

當下便道:“六哥莫急,待回頭我問過張會趙弘沛,他們武將之家認得的跌打大夫許會更高明些。”

想了想,又道:“我莊上就有現成的母牛、母羊,回頭我讓人送了去六哥府上,叫他們教廚娘擠了牛乳羊乳,煮沸加糖,天天讓六嫂喝上一碗。我記得什麼雜記上寫的這食療之法,還有什麼燉骨頭湯加點醋,都是養身子的,特別養骨頭,恬兒現在也這般喝呢,回頭我細細給六哥寫下來。”

沈理便是愁容滿滿,也忍不住一笑,“你有心了。只是,瑞哥兒,你哪裡看那許多雜書,知道這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說着又忍不住肅容問他:“楊姑娘的病也漸好了,你這落下的功課可補上了?”

沈瑞抱着頭,苦笑道:“六哥放心,我大舅哥也是三不五時的來考較我一番的。”

沈理這才點頭笑着道好,想了想,又問:“洲二叔如今幾日回來一次?”

卻是沈洲如今已在田家書院教書,爲了方便,住在書院,數日才歸府一次。

當初沈洲起了教書的念頭,便付諸行動,隨三老爺沈潤去了田家。

田家書院如今的山長乃是田老太爺的次子,沈潤的二舅兄,他出來接待妹婿與沈洲,先是一道密談那尋幾個有遼東背景御史彈劾一位橫徵暴斂的鎮守太監之事。

這等“替天行道”的好事,田山長自然不會拒絕。

然談妥此事,聽聞沈洲要來講學,田山長委實驚訝。

論理說,沈洲乃是二甲傳臚出身,任過翰林學士,更曾是南京國子監祭酒,這金光閃閃的履歷,便稱不上當世大儒卻也是仕林中數得上的人物,若在尋常,能請動這樣一位學究大家來書院講學,書院聲望立時就會上一個臺階。

可,現在,沈洲是因納世交侄女、進士之女爲妾這樣不堪的理由被從國子監祭酒位置上攆下來的!

當初參劾他的摺子便說他立身不正、私德有虧,不堪爲人師表,如今,還如何還能來書院教書育人?

田家書院若是請了,還不叫人戳斷了脊樑骨!

田山長不免在心中腹誹妹婿太沒深淺,你還不知你二哥如今這名聲麼,怎的不勸着在家,非要帶到田家來。

他面上客氣幾句,卻委婉表示讓沈洲來田家書院教書是屈才了,而且,其他先生和沈洲水平相去甚遠,不免讓其他先生難堪。不少人都是靠着這份束養家餬口的……

這等話都說出來了,便是希望沈洲自己有些覺悟,告辭算了。

不成想,沈洲卻道想拜見田老太爺。

田山長心下不快,卻不好拒絕,只得往裡頭問了父親意思。

當初沈洲與喬三老爺都是常出入田家的,田老太爺對沈洲也頗爲熟悉,應了他進來,與之長談一番,最終拍板許了沈洲來田家書院講學。

田山長面上也不好說些什麼,等沈家兄弟走了,他立時去見父親:“父親怎的應下他了?!雖說是不好得罪親戚,可……”

田老太爺揮手道:“不是因着親戚。沈洲這官做得不怎麼樣,學問卻是紮實的,他要從丙班做起,若班中七成能過院試,便調他入乙班,再看明年乙班能出多少舉人。若是同樣不凡,調他入甲班也無妨。若丙班院試不過半數,他自言也沒臉呆在書院稱先生了,自己便會辭去。”

田家書院同現今大多書院一般,以功名分甲乙丙丁戊五個班,過了府試入丙班,過院試入乙班,過了鄉試入甲班。

過了院試方是秀才,然就這一個院試又不知道難倒多少人,這是科舉之路上的第一個坎。

沈洲要求先從此班接起,立下如此高額“軍令狀”,便是既讓田家檢驗他育人的本事,又去了田家怕他誤人子弟之憂。

田山長仍是眉頭緊鎖,不滿道:“父親惜他才具,然他那名聲,豈不讓學生反感?傳揚出去,只怕其他書院趁機攻訐我們。”

田老太爺一笑,搖頭道:“我們便賭上一賭,這些學生,尤其是那些老童生,能得國子監祭酒、傳臚公親自授課,怕不歡喜死了,哪個會挑他房中那點污糟事?至於旁的書院,只能說些酸話罷了,明眼人都不會理會。待院試過了他們便什麼言語都不會有了,沒準兒,都是讚譽之詞呢。”

田山長雖心裡一萬個不樂意,卻拗不過父親,只好捏鼻子認了。

沒想到沈洲竟是十分認真,不僅搬來書院住,對休息時來訪提問的學生也來者不拒,一一耐心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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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授課也實有一手,接了丙班後,絕大部分學生月考成績都有提升。

田山長便也無話可說了。

只是書院還真有幾位先生對於用了沈洲這等“道德敗壞的小人”表示不滿,不過“憤而辭館”的少之又少,嘴上酸話的偏多。因而在書院裡許多先生與沈洲關係都稱不上好。

不過沈洲似也不在乎,勿論什麼人,他始終持禮以待,慢慢的,倒也有了些許口碑。

對此,徐氏曾私下與沈瑞感慨道:“你二叔真是變了個模樣。”

沈瑞也是感慨良多。

沈理則根本不關心沈洲如何,只關心沈洲會不會忽視沈瑞的學業。

他雖聽沈瑞講了沈洲的動機,卻頗不以爲然。經過通倭案,他對沈洲沒甚好印象。且他始終認爲當下最緊要的,是要讓沈瑞趕緊中舉、進士及第。

沈瑞道:“我與二叔約好了,每五日他歸家,我拿習作請他看,若是尋常他留了什麼題目考較我,會叫書童送來,限時讓我作來,寫好書童立時拿回去。”

沈理點頭道:“如此甚好。”

說罷這些,終還是要說到沈源身上。

而說到沈源,通倭案之後,沈家怕是沒人不恨他的,沈瑞沈理尤爲厭惡他。

只是,依照目前形勢,不放他出來,也實在沒有太好的法子了。

沈瑞在心裡過了一圈松江的人,也發覺大部分都在守孝,委實沒有合適的人選操持沈瑾婚事。

“唉,三嬸倒是出孝了。只是三嬸的性子,怕撐不起事。名分上也要弱一些。”沈瑞說的是三老爺沈潤的妻子田氏。

作爲兄弟、弟媳,三老爺和田氏爲沈滄服孝爲齊衰不杖期,時爲一年。

至小祥時,小二房、小三房就出孝了,只不過兄弟三人感情甚篤,現在又住在一起,因此都還依着守孝的規矩穿戴吃用。

田氏是出了名的軟弱性子好脾氣的人,恨不得什麼事兒都不管纔好,根本料理不得大場面。

“只得四房出人了。那人,”沈瑞實在都懶得提沈源名字,只道,“放出來就放出來吧。我是覺得,嗯,怕是本性難移,不過既然已經分宗了,他鬧得再大,也與旁的房頭無關了。”

“雖則是分宗了,但也由不得他胡鬧。”沈理卻語氣不善,斷然道,“你不必管了,待這事畢,我尋個由頭,迫他自己回祠堂去。”

雖說沈瑞已經出繼,然沈源再鬧出什麼幺蛾子來,首當其衝影響的是沈瑾,可對沈瑞也不是沒有影響了,到底是生父,他日有人說起來,不免還是要掛上沈瑞。

沈瑾如今在仕林名聲也已是不好了,有這樣的父兄,實是瑞哥兒的大不幸,沈理素來就關心沈瑞,這會兒心下尤替沈瑞不平,更不會讓他因沈源那樣的人而白璧染瑕。

沈瑞搖頭道:“六哥,不必爲這等人浪費腦筋。”

沈理擺手道:“你也不用記掛着。我會寫信給瑛哥兒琦哥兒。”

沈瑞知道六哥心疼自己之意,便笑道:“好,我聽六哥的。”

沈理也笑,卻有佯作板臉道:“聽我的,便好好看書作文,莫再看那雜書了!我卻是要考較你的。”

沈瑞笑着起身一揖,“謹遵兄長命。”

兄弟二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說笑一番,沈瑞想了想,還是道:“我也寫信與瑛大哥琦二哥,這一兩個月間,貢布總要上京,四房嬸孃可由織廠那邊護送來京,也省得族中另撥人。”

沈理點頭應下,四房人丁單薄,而小賀氏唯一的兄弟賀平盛獲罪在遼東,也沒妥當人能護送小賀氏上京了。

提及貢布,沈理不免想起那日與謝氏爭吵的事,心下再次騰起對謝氏的不滿來,可想到謝氏如今的身子骨,又只能暗暗嘆氣。

沈理府中

謝氏是真的病了。

不單單是腿傷,她現下時不時的眩暈,只覺天旋地轉,而心口總像堵着一塊大石頭一樣,苦藥汁子一碗一碗灌下去,也始終不見好轉。

沈枚在母親牀榻前侍疾,謝氏卻一點兒也不想看見她,不是不疼女兒了,而是太心疼女兒了,一看到她,就想起那樁糟心的婚事來。

當初謝家……分明就是說天官之位非張元禎莫屬,怎麼就到了焦芳手裡?

而且……吏部右侍郎王鏊竟升了左侍郎,哪裡還給張元禎留半分體面了。

怪道張元禎告病不出,任誰也受不了這般折辱。

謝氏初時只道張元禎告病是一種表態罷了。

她與沈理說讓他帶着禮物去探望親家老太爺,且畢竟張元禎還兼着翰林院學士呢,於私於公沈理都當去探病的。

沈理卻甚是冷淡,本身對婚事便不滿,張元禎那般逼迫沈瑾婚事,沈理根本不想與之打交道。

加之夫妻之間仍在冷戰中,謝氏無法,便是不太妥當,也自己帶厚禮去了。

誰知道到了侍郎府才知,張元禎是真病了。

張元禎七十的人了,這病來如山倒,委實不輕,張夫人跟着着急上火,又操勞照顧丈夫,竟也病倒。

來接待的張大奶奶、三奶奶都是滿面愁容,謝氏更是滿口黃連味兒。

便張元禎不是吏部尚書,總還是吏部侍郎,對嫡長孫張鏊的仕途助益不言而喻。

然若張元禎是真病倒了,又是這樣的年紀,又是……剛剛失了聖寵,倘被彈劾老邁惡疾,逼他致仕,可如何是好。

謝氏再沒這麼關心朝事過,時不時就遣人往孃家去打聽朝中動靜。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很快就開始有摺子彈劾張元禎了。

吏科給事中丘俊最先上折,開篇是言說天象有異,奏請陛下勵精克斷,敬天省躬,勿縱騎射之娛,勿爲怠荒之行,隨即話鋒一轉,又說中外大臣不職者如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元禎、戶部左侍郎王儼、南京太常寺卿呂秉之等,宜黜罷以弭災消變。

緊接着,彈劾張元禎老邁廢事的、庸碌無爲的、素行無取的、屢劾未退賢不肖的……種種彈章紛至沓來。

最狠的還屬南京十三道御史李熙,他彈劾張元禎夤求入閣。

夤者,拉攏攀附也。

張元禎交好李閣老,聯姻謝閣老,又與外戚壽寧侯張家勾勾搭搭,這夤緣求進的帽子扣下來,真真百口莫辯。

消息自謝家傳到謝氏耳裡,擾得謝氏越發心神不寧。

這跌壞了腿,就是因爲心事重重一時失神,出門時重重絆在了門檻上,凌空跌下三階石梯,力道之大,連扶着她的小丫鬟都被跌破了半顆牙去。

而如今的她,竟是比張侍郎府諸人還愁苦些。

更讓她絕望的是,與她關係最爲親近的孃家大嫂來看她時,悄悄與她說,張夫人怕是要不太好,前幾日隱約聽說恐是顱內有疾,人一陣子糊塗一陣子明白,不太認識人了。讓她這邊有個心理準備,也多少備些東西。

張鏊是嫡長孫,承重孫!祖母若是過世,是要守孝三年的!

枚姐兒年方十三,還不算大,尚能等得,可是……後年的春闈等不得啊……

若張夫人真熬不過去,這場春闈是無論如何趕不上了。

再等三年啊……

誰又知道這三年後朝中是怎麼個情景?

若是……若是……張元禎年逾七十,本身就在病中,若是連遭彈劾最終告老,又逢老妻故去,他可能撐得住?

倘再有個萬一……再三年……

便是年歲不大的枚姐兒也要給拖成二十的老姑娘了。

看着每日侍奉湯藥乖巧懂事的女兒,謝氏一陣陣的眼前發黑,這眩暈症便越發嚴重了,只覺的是自己坑了孩子,原當再看看的,哪怕拖一拖也好。

當時就是一時與沈理置氣,根本未及仔細考慮妥當,就換了庚帖。

爲着什麼跟沈理置氣來着?

還不是因着沈家的事!

那羣不省心的族弟!

再想到沈瑾這樁婚事,她受到那些翰林夫人們的排揎,謝氏直恨得咬牙切齒。

聽得董媽媽在榻邊小心翼翼的彙報着,沈瑾的婚事是準備要四房繼室小賀氏上京來操持,老爺已寫信回松江了,謝氏冷哼一聲,道:“賀氏原就沒有誥命,現在又是罪眷,來主持婚事,呵,壽寧侯府不知怎麼刁難呢。”

她一隻手搭上額頭,拇指緩緩揉着太陽穴,忽而低聲問董媽媽道:“沈瑾那個下堂妾的親孃……如今在哪兒呢?”

董媽媽想了想,道:“那個妾靠着四房供養的弟弟如今在保定爲知州。先頭瑾大爺是奉了那位在府中的。彼時瑾大爺不過是個尋常舉子,那到底是生母,沒人管時也能裝裝老封君。後瑾大爺中了狀元,先帝賜宅,那妾室如何還敢居,便灰溜溜去了保定府投奔孃家兄弟。”

董媽媽是謝閣老夫人特地挑給女兒的玲瓏人,又忠心耿耿,謝氏不耐煩理會的事,她是都會好好替謝氏留意的,尤其是主人夫婦失和,她更要多多替主子關注沈家諸事。

謝氏忽擡眼盯了董媽媽片刻,直看的董媽媽莫名其妙心生寒意,才淡淡吩咐道:“去,透個話到那個妾耳朵裡,現在狀元府裡無人料理狀元公婚事。”

董媽媽麪皮抽了抽,勉強擠出個笑來,字斟句酌道:“太太原是好意,可憐瑾大爺可憐那個妾。可那個妾若是個拎不清的……這個這個……若她跑來,鬧出笑話來,這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來,連累了咱們府上,咱們豈不憑白的……”

董媽媽話沒說完,就被謝氏陰冷的目光凍住了,她狠狠的吞了兩口唾沫,終是一句話不敢說,低下頭去,應了聲“是”。

壽寧侯府,東院花園一處小軒

過了端午,便有了暑熱氣象,虧得這兩日淅瀝瀝下起雨來,方送來些許清涼之意,解了一二暑氣。

經雨水滌盪,園中花木越顯蔥鬱繁茂,放眼望去,賞心悅目。

壽寧侯張鶴齡難得這般有興致,在這處坐了,聽着外面潺潺雨聲,再看立在一旁執禮甚恭的俊朗狀元郎,心情分外舒暢,累日來的種種不快都拋到九霄雲外。

都說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歡喜,老丈人看到一表人才前途光明的女婿,也是一般歡喜的。

尤其想到他這個女婿將在他的扶持下,終有一日入閣宰輔,手握大權,給張家帶來無盡的好處,他就通體舒泰,格外開懷。

“懷瑾,不必多禮。”張鶴齡開口喚着女婿的表字,笑眯眯的揮揮手,讓沈瑾坐下,問了他幾句在翰林院的差事。

翰林院?沈瑾默嘆,他這紅鸞星怕是顆災星,先前的婚事已讓李黨不滿,在翰林院裡倍受排擠,而後面的婚事竟是讓全體翰林不滿……衆人如今對他,算得……視而不見吧。

他卻也只不卑不亢、一板一眼的回了幾句,並不多說。

此番壽寧侯叫他過來的意思他十分清楚,爲着,他前幾日攆了張家的僕從去,要訓斥他罷。不過他也早就是想好了對策的。

這張家急着嫁女,而狀元府如今只有個老僕管家打理,在京唯一能幫忙的族嫂謝氏染疾,現下實沒人籌備婚事。且家中僕從也少得可憐,跑腿採辦的活計恐都難辦妥。

前幾日,壽寧侯夫人不知道是心急,是怕委屈女兒,還是另有什麼緣故,前幾日竟然招呼也不打,就安排了男女僕從三四十人去狀元府,來接管沈瑾家事。

便在沈瑾上衙時,這一衆人就到了沈宅。

主人不在,家中僕從如何敢對上壽寧侯府的人,便竟將府邸整個兒讓給張家下僕了。

而這羣侯府的豪奴,素來狐假虎威仗勢欺人慣了的,如此越發不將沈家人放在眼裡,自家就按照二姑娘喜好拾掇起來,把主院傢俱挪得亂七八糟,又對沈家僕呼來喝去,非打即罵,儼然自己是主子一般。

管家奎叔應對不得,就想偷偷派個小廝溜出去給沈瑾報信,不想竟被張家僕人逮個正着,也不由分說,就把小廝吊起來抽了一頓鞭子,更是將奎叔堂堂一個大管家也捆起來丟在馬廄裡,口口聲聲等姑爺回來就打發了你去。

等沈瑾下衙,看到家中亂狀,竟是目瞪口呆。

爲首的管事張富貴過來行禮,他三十來歲年紀,是個精壯漢子,面目也稱得上端正,只是臉上皮笑肉不笑,實不招人待見,因道:“姑爺大度寬仁,您這府上人不免怠慢,侯爺與夫人遣小的們來,就是要小的們幫着姑爺打點諸事,以免那起子刁懶饞滑的東西騙了姑爺去。”

沈瑾目光驟冷,抿緊了嘴,一言不發往院裡走去。

這一路上所見張家僕從笑着向他打招呼,臉上卻殊無敬意。而自家的僕從則畏畏縮縮躲在後頭,望向他的目光又悲又苦,望向張家人的目光卻盡是恐懼。

待他看到他被折騰得不像樣子的上房,看到被五花大綁丟在馬廄裡的奎叔一臉驚怒悲憤,看到被吊起來的小廝皮開肉綻奄奄一息,他積聚已久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

“你們,是來爲張二姑娘安牀的?”沈瑾盯着那張富貴,冷冷問道。

張富貴笑道:“姑爺卻是急性子,且沒到日子呢。”

沈瑾冷笑一聲,道:“原來如此,那你們便是侯爺派來給我一個下馬威的?”

張富貴佯作大吃一驚,連連擺手道:“姑爺可是說笑了……侯爺和夫人是讓我們伺候姑爺您的……”

沈瑾冷冷截口道:“既是侯府遣來,爲何我卻不曾聽說?說什麼侍候,又如何來了就敢毆傷我府中下僕?”

張富貴涎着臉道:“姑爺,民間不也是這個令兒,這丈人丈母派人到女婿家,跟自個兒家一樣,還用招呼什麼。又哪裡是毆傷,不過小的們是替姑爺管教不聽話的下人罷了。”

沈瑾心下厭惡已極,陡然大喝一聲:“歙石!”

一直跟着他上衙的長隨歙石立刻應聲跨步向前。

沈瑾厲聲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往順天府報官,有強梁僞稱壽寧侯下人,私闖官宅,胡作非爲,毆傷良人,請派人緝拿!”

張富貴這才真的唬了一跳,怎的好端端說起寇匪強梁來了!

見歙石擡腿就往外去,慌忙使人攔下他,自己往沈瑾跟前,反亢聲道:“姑爺這是何意?姑爺可不要辜負了侯爺和夫人的一片好心!”

沈瑾喝道:“大膽賊寇,私闖官宅已是重罪,你還敢假冒侯府之名欺本官不成?!”

沈瑾身材雖不魁偉,然此時一身官袍,板起臉來也頗具官威,怒喝之下,張富貴也不免退了兩步。

張富貴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便冷笑連連。

他算得是侯府家生子,他娘在夫人面前得臉,他的差事便一直不賴,在府裡下人中也是橫着走的。

平素他也曾爲壽寧侯往外頭跑腿辦過事兒,來往的官吏看在侯爺面上,對他倒也客氣,他便根本不畏懼什麼官府,且他更不相信狀元公會跑順天府去自曝家醜。

他脖子一梗,反道:“姑爺這般的官威,卻讓小的們難做了。姑爺不領侯爺的情,便也不顧侯爺的面子嗎?”

沈瑾見歙石被攔,其餘四個伴當隨從都被張家的僕從盯住,心下極是惱怒,甚至忽生厭煩,這樣的婚事,還如何要得,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直言拒婚,寧死不從。

可想這些又有何意,想到松江那爛攤子,他又如何肯棄官不做,回去那泥淖之中!且回去只怕受的閒氣更多。

他咬着牙,冷哼一聲,大踏步就向外走去。

張富貴在後面喊了幾聲“姑爺”,見這姑爺都不理會,心下一橫,給左右使了個眼色,便叫小廝們過去攔人。

沈瑾挾怒而行,見人攔在跟前,便大喝“放肆”,衆小廝爲他威勢所懾,竟也不敢真伸手去攔。

張富貴恨得罵娘,一竟高喊“關府門”,自己快步跑過去攔沈瑾。

沈瑾怒極反笑,“賊寇好大本事,狀元府諸人,你們竟看着賊寇攻佔我狀元府不成!來人啊,給本官拿下!”

自得賜狀元府後,主子就沈瑾一個,便也沒有添置許多下人,兼之沒有主母,下人都由管家奎叔管制。

沈瑾素來性子謙和,對下人也不苛責,奎叔雖是老人,但當初在四房也不過是個小管事,也沒許多本事。

且四房在孫氏調理下倒是井井有條,然孫氏病重故去後,張老安人就把四房搞得亂七八糟,僕從多是懈怠,奎叔也不能免俗,這樣的習氣不免也在狀元府蔓延。

主子不嚴厲,管家不積極,下人們自然更加散漫。

今日狀元府僕從又被張家指使個團團轉,且連奎叔都被捆了,狀元老爺更被攔下,再想那被抽的血淋淋的小廝,衆僕人膽氣盡失。

狀元老爺雖是怒聲吩咐,應着卻是寥寥,只一兩個年輕氣盛的擼起袖子來,跟着老爺的伴當與張家僕人對抗。

張富貴額頭也見了汗,雖沈家僕從沒什麼實質性的威脅,但是這姑爺可不像傳聞中那樣軟弱可欺啊……

他也反應過來了,這口口聲聲說他們賊人,顯見要不認他們是侯府下僕,叫嚷出去還不是他們要吃虧,狀元公要抓賊,侯爺也是不好說什麼的。

可擡眼已是沒有了退路,張富貴只有強擡出壽寧侯來,道:“小的們哪敢攔着姑爺不讓出門?然姑爺對侯爺不敬,小的們也不能當聽不見不是?侯爺面前,小的們也要分說一二的!”

沈瑾見個奴才還敢反咬一口,語帶威脅,更是大怒,雙拳緊握,恨不得一拳擂在他臉上,斷然大喝:“滾!賤奴何敢攔吾!”

正僵持間,那邊旋風似的趕過來一個僕婦,瞧着面相得有四五十歲,可這矯健的步伐與年紀是嚴重不符。

她跑得甚急,髮髻鬆散,氣喘吁吁,後面還跟着個小丫鬟,衣襟兜着幾樣釵環,竟是那僕婦將頭上銀釵都跑掉了。

那僕婦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沈瑾面前,草草行禮,也不待喘勻了氣息,便道:“姑……姑爺,老奴們是……夫人遣來……服侍姑爺的。姑爺,有什麼不如意……儘管同老奴講……老奴讓他們……改……改來就是……”

“改、來?”沈瑾雙目已泛起一層紅血絲,讓那一向清秀溫文的面龐看着竟有幾分駭人,他一字一頓反問。

那僕婦忙不迭點頭,道:“是,是,姑爺儘管吩咐。”

沈瑾忽然爆喝一聲:“那就給我滾出去!帶着你的人,統統滾出去!”

那僕婦呆了一呆,忙分辯道:“姑爺這是……”

張富貴在那僕婦身後不陰不陽一句,“娘,姑爺根本不領侯爺的情吶。”

那僕婦立時瞪圓了眼,卻是回手就給張富貴一個大耳刮子,口中罵道:“混賬行子,姑爺不曉得侯爺的一片苦心,你難道不會說與姑爺聽?作什麼惹姑爺生這樣大的氣?”

這僕婦正是張富貴的親孃,壽寧侯夫人的心腹嬤嬤之一,張金成家的。

張富貴捂着臉,眼裡精光閃閃,口中卻作委屈道:“娘,真個不賴我……是姑爺……”

沈瑾見他們在這裡演雙簧,直連說都懶得說了,再不理會他們,徑直便往外走。

張富貴娘倆便也顧不上演戲了,又大呼小叫的追來,張金成家的比她兒子老道得多,直命小丫鬟過去往沈瑾身前跪下抱腿。

沈瑾惱急,再不守什麼君子之風,擡腿就踹倒兩人,丫鬟們也不是傻子,眼見同伴抱着肚子打滾,顯然被踢得狠了,那邊催得再急,也不會真的衝過去了。

眼見沈瑾快走到府門了,張金成家的才真的怕了,在府裡怎麼着都無所謂,若是讓他走出去在街上斷喝一聲,壽寧侯府的面子便蕩然無存。

誠然侯府在坊間名聲委實不怎麼樣,不差這一樁,但是惹事的他們幾個人,侯爺又豈會容他們活着?!

她……她可是搶破腦袋才爭得這份差事的啊……可不是來掉腦袋的!

二姑娘的乳母在上巳宴一事後就遭了侯夫人厭棄,初時侯夫人在心腹僕婦中另擇人去伺候二姑娘。

諸體面的僕婦都知二姑娘不好相與,上巳宴後更是性格乖張,作這教養媽媽委實是苦差事,便暗中使着勁兒的推諉,但很快就有消息說二姑娘訂與了狀元公,瞬間,這教養媽媽的差事立時變成了香餑餑。

誰不知道狀元公家裡根本沒有主事的人,二姑娘又素來不是個愛管庶務的性子,作爲教養媽媽陪嫁過去,那就是狀元府內大管家。

沈家固然沒有侯府這樣奢華,卻也是江南大族,家資頗豐,且侯爺夫人又豈會虧待了親閨女,又看重狀元公女婿,自然多多陪嫁。

這張金成家的打得一手好算盤,爭下這位子,一家子都跟過去,老頭子當大總管,兩個兒子當小總管,自己是內總管,狀元府還不他們一家子說的算了!

有了侯府幫扶,原本就是狀元公的姑爺前程不可限量啊,以後自己這一家子不也就跟着飛黃騰達了。

卻不成想,甫一過來,就受了這樣的重創。

這狀元姑爺,怎的這樣不上道呢?!

張金成家的撲過去,使出渾身力氣來抱住沈瑾的雙腿,急聲道:“姑爺這是做什麼啊!可要了老奴的命了。”

沈瑾被她抱住雙腿,堪堪站穩,再次喝問:“明日,你也要攔我上衙嗎?”

張金成家的頭皮一緊,明……明天……明天狀元公是要上朝的吧,如何能攔得住?

她原只想着眼下,她覺得,如果她攔下了姑爺,講講大道理,擡侯爺出來,這位聽說是庶子出身沒什麼底氣的姑爺,就應該被安撫或者嚇唬住了。

可是,可是……就是眼下看來……

她還在謀算着,忽聽頭頂上沈瑾用緩慢的,卻異常冷酷的聲音,道:“以下犯上,禁錮朝廷命官是什麼罪?識相的,帶着你的人滾出去。否則,明日,侯府狀元府固然丟了臉面,你們,不知會不會丟了項上人頭。”

張金成家的身子一顫,不自覺就鬆了手。

沈瑾一步跨出,卻並不再走,擡手指着大門,冷冷注視張金成家的。

張金成家的緩緩爬起身來,心中哀嚎今日怕是折了,還是趕緊回去,搶在狀元公往侯府告狀之前,先在夫人那邊告上一狀,以免吃虧。

想罷她便撣撣衣襟,道:“姑爺,我是二姑娘的教養媽媽,說句託大的話,我是看着二姑娘長大的。二姑娘可是我們侯爺與夫人的掌上明珠,夫人這是愛屋及烏,心疼姑爺無人照料,這才遣老奴等來的。夫人待姑爺是與姑娘實是一般的,不想,姑爺如此不體諒長輩慈心,老奴也是心寒,罷了,老奴這就回去覆命罷。”

說着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又擊了擊掌,喝令張家僕從都到前院來,一起回去。

張富貴便再是不甘,也不能違了親孃的意,況且他也知今兒事情鬧僵了,不會有什麼好果子,便也收攏人手,隨着親孃走了。

張家的人撤走,門子慌忙栓上門,狀元府諸下人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大家心思各異,有人想到他日主母進門,這日子還不知道會怎樣雞飛狗跳,自己怕是要被張家人欺負,不免愁眉苦臉。

有人卻想着,不知道主母進門後,都歸主母管了,自己能不能像那些人一般威風。

沈瑾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平緩了情緒,這才走去後面,親自給奎叔鬆了綁,道了句“委屈你了”,又讓人給那受傷的小廝請醫抓藥。

奎叔老淚縱橫,跪在沈瑾腳邊自責無能,連聲請罪,又勸沈瑾:“爺不能對上長輩,還是請二房大太太來爲爺做主吧。”

沈瑾心下涌起一陣陣悲哀,想到沈瑞得知他應下與張家親事時的情形,想起坊間那沈珞乃是建昌侯害死的傳聞,他如何還有臉去求二房大伯孃爲他做這樣的主?

甚至他開始時想過問尚書府借上些許僕從,這個念頭如今也徹底打消掉了。

自己釀的苦果,只有自己來嘗。

沈瑾仍讓奎叔總管府中事務,卻將歙石留了下來,讓他好好調教府中男僕,再遇到這次這樣的事,他們不聽主家號令,畏縮不前,就統統發賣掉。

次日伊始,他照常往翰林院上衙,根本不往張家去。

卻說張金成家的帶着人灰溜溜回了壽寧侯府,便往夫人那邊一跪,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將狀元公如何不體諒夫人慈心、反而拿他們作伐,種種顛倒黑白添油加醋說與夫人。

壽寧侯夫人自然勃然大怒,派人往狀元府上去叫沈瑾過來回話。

不想沈瑾往翰林院去了不在府上,狀元府門子竟一聽是張家,連門都不肯給開。

那僕從惱急,重重敲了幾下,不見開門,卻見周遭街坊探頭探腦,那僕從還是有些分寸,不想讓人看了熱鬧,只得跺跺腳轉身離去。

回去自然沒什麼好話報與壽寧侯夫人。

壽寧侯夫人拍着桌子遣人去翰林院堵人,說什麼也要將沈瑾叫來侯府。

這次的人倒見着沈瑾了,不想沈瑾卻是淡淡表示,公務繁忙,改日再往侯府拜見。

如此,壽寧侯夫人倒是不氣了,她也不是個沒腦子的,沈瑾敢這樣公然不給壽寧侯府臉面,其中必有蹊蹺。不是她的人做了什麼蠢事,就是……婚事將有變。

她的女兒可禁不起再一次婚姻打擊了!

於是,這事兒最終還是撂在了壽寧侯張鶴齡面前。

張鶴齡一面罵下人蠢笨如豬,好事都能辦壞了,賞了張富貴娘倆板子,另一面也暗暗揣摩沈瑾的用意,要知道……張元禎可是離倒不遠了,莫不是想撇清關係。

張鶴齡的幕僚們卻覺得張鶴齡多慮了,“狀元公都已大張旗鼓的來納徵行禮了,天下皆知這場婚事,宮中也有嘉許,此時若要反覆,豈非小人行徑?!便是侯府不去報復他,他也要被天下人罵死,哪裡還有前程可言。”

張鶴齡只嘆道:“如今奈何?原是要引爲臂助,可莫要引來個仇人纔好。”

一個幕僚笑道:“內宅雜事,多說氣在一時,狀元公是天下聰明人中拔了頭籌的,又豈會目光短淺只看院裡這一點點小事。侯爺送他個旁人給不了他的大前程,他怎會不對侯爺感激涕零……”說着附耳幾句。

張鶴齡大讚妙極,登時依計行事,又讓一位有舉人功名的幕僚親自去請沈瑾休沐日過府一敘。

沈瑾無奈,卻也心知逃避不了現實,只得來了。

張鶴齡聽他說了翰林院事,撫須點頭,頗有長者風範道:“你原就是學問頂好,這在翰林院呆了一年,越發精進,聽聞先帝是極讚賞你的字的,如此,我便向太后舉薦了你爲皇上經筵日講。”

沈瑾原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等着挨壽寧侯一頓臭罵的,再想不出能聽到這番話。

皇上的日講官!這是所有翰林夢寐以求的差事!這是莫大的榮耀!

他不免呆了一呆,隨即心下涌起莫名的激動來。

可是很快,他就冷卻下來,無它,有明以來,日講官皆翰林院年高資深的學者充當。

即便他是狀元之才,在翰林院的資歷卻淺得可憐,便是不看他是外戚的女婿,不提他曾得罪李閣老,內閣也是不會通過的。

爲皇帝選日講官又不是選妃,不是太后能一言而定的事。

張鶴齡瞧着他臉色變換,心裡想着這姑爺還是年輕啊,什麼都掛在臉上,缺少歷練啊,口中卻和氣笑道:“怎的,懷瑾還有何顧慮?”

沈瑾躬身道:“瑾僥天之倖,蒙先帝厚愛,點爲狀元,然實不能與諸翰林大儒相比,恐不配爲日講官。”

張鶴齡也早與幕僚討論過種種情況,心裡有數,便笑道:“自家人面前,懷瑾不必謙虛。你的學問,爲皇上講學綽綽有餘。你也不必擔心內閣說你資歷淺,太后與皇上都已經答允了,皇上肯讀書,加一位翰林日講官,內閣高興還來不及,不會反對的。”

沈瑾又是一呆,張鶴齡這動作也忒快了些。

但思及近來朝中紛紛上書指責皇上縱情嬉戲、恣意遊獵,若皇上能回心轉意讀聖人文章,內閣果然是高興還來不及的。

張鶴齡又道:“咱們家是一心一意爲皇上好的。太后也說,皇上身邊多幾個親戚,總比多幾個外人要強,懷瑾,你說是也不是?待你爲皇上日講後,可要盡臣子本分,盡親戚情分,好好輔佐皇上。”

沈瑾心裡雪亮,不過是張家又在皇上身邊設一耳目,又一說客,引導皇上親近張家。

然,那又何妨?

日講官是最好的進身之階,只要能一展胸中抱負,何拘小節!

況且,張家讓他作耳目、說客,他便是耳目、說客了?笑話!

沈瑾當下起身長揖,道:“侯爺放心,瑾必當竭盡全力,輔佐聖主。”

張鶴齡擊掌笑道:“甚好,甚好!”

卻又狀似無意道:“你那出繼了的兄弟,花樣兒不少,頗會哄皇上開心,也得了不少好處去。你也當學着一二,皇上年少,這少年人嘛,都不喜歡那些死讀書的,你便多講些史記故事與他嘛,要懂得變通……”

瑞哥兒?沈瑾愣怔片刻,心下五味雜陳,默默躬身以示應下。

翁婿兩人說了一陣子話,張鶴齡竟絕口不提前次衝突之事,甚至在沈瑾告辭時,都不曾提讓他去拜見壽寧侯夫人,沈瑾不免暗暗納罕。

不過這樣更好,沈瑾也是鬆了口氣。

辭去時雨還不曾停,張鶴齡又留飯,讓他待雨停再走。

他卻是不願多呆,只道這幾日陰雨連綿,還不知幾時會停,既得了經筵日講差事,他還是當回去抓緊時間好好溫書,以免皇上垂詢自家卻答不上來。

張鶴齡只好作罷,放了他去。

引路的小幺兒因說沒有出去的遊廊,要帶他從花園中穿行。

沈瑾實則還不曾逛過侯府的園子,倒也不介意。

因雨已漸小,他便也不着蓑衣雨披,只自己擎着一把傘,踏着木屐,漫步在這虯枝芳草、嶙峋怪石間,賞這滿院美景,不覺怡然忘憂。

忽然一側響起木屐踏石板的清脆足音,沈瑾下意識的側頭去看,見是一衆丫鬟僕婦過來,料想是有女眷在,然此處避無可避,又不好快步走開,又見那領路的小幺兒垂手站立,他也只得默默垂眸站在原地。

他卻不知,這側顏一瞥,已然驚豔到對面一衆女娘。

好一位翩翩少年郎,恁的清雋俊逸!

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青袍,穿在他身上卻顯得分外出塵,一把油紙傘,配上這煙雨,宛如一幅江南水墨畫卷,讓人見之忘俗!

打頭的丫鬟也在呆愣間,恍惚似聽到主子姑娘的聲音自後傳來,猶如夢囈:“那人……是誰?”

好像有人推了她一把,打頭的丫鬟猛的醒過神來,慌忙端起架子來,厲聲問道:“前面是誰?”

這邊引路的小幺兒恭恭敬敬回道:“回姐姐的話,是侯爺請二姑爺狀元公過府說話,讓小的爲狀元公引路出府。”

那丫鬟“呀”了一聲,慌忙又捂住嘴,回頭用目光相詢,見大丫鬟緩緩點頭,放才高聲道:“狀元公萬福,婢子失禮了。婢子們是隨二姑娘去爲侯爺送果子。”

二姑娘!

沈瑾的心猛的一縮,強忍住擡頭的衝動,垂目低頭,默默拱手爲禮,道:“衝撞了姑娘,恕罪!”

他原是隨意說話,然這江南特有的潤澤聲線,聽在衆京中女娘耳裡,不免又是一陣心悸。

那邊木屐一響,裙襬悉索,似是回禮,卻並無回話。

末了還是丫鬟出聲道:“狀元公請便。”

小幺兒做了個請的姿勢,沈瑾也不擡眼去看,只微微衝那邊頷首爲禮,便趕緊跟着小幺兒走了。

走出去許久,才聽得那邊重新響起木屐聲。

壽寧侯府碧光樓上,四面窗戶大敞,南風捲着雨絲涌來,帶進滿室清爽,壽寧侯夫人正在與幾個僕婦丫鬟摸着葉子牌消磨時光。

一個婆子悄聲上樓,來到壽寧侯夫人面前。

壽寧侯夫人面上帶出了緊張之色,忙擺手停了牌局,打發了人下去,問道:“怎樣?”

那婆子福了福身,笑道:“姑娘身邊的人說,聽見姑娘自語,只文縐縐的她學不上來,大抵是說,見着姑爺,就好像見着了江南一般。”

壽寧侯夫人噗嗤一聲笑了,連連道:“這學的,什麼話!”

雖是嗔怪,說話間卻是眼角眉梢都掛着歡喜,雙手合十,口中唸佛:“早立了屏風叫她去瞧,她偏使性子不肯!早瞧見了,中意了,又豈會鬧我這樣久!阿彌陀佛,佛主保佑,總算是太平了。這下可以給她好好辦及笄禮了,哎呀,我原真怕她性子上來,及笄禮上鬧騰起來,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又忍不住抱怨道:“她若早這麼省心,我至於巴巴派人先去與她張羅,反落得姑爺不滿,侯爺也嗔我多事!可是兩面沒落好……”

那婆子便笑着給壽寧侯夫人開解,又說了許多讓她開懷的話。

壽寧侯夫人歡喜了一會兒,忽然沉下臉,盯着那婆子,惡狠狠放話道:“過兩日吳錫桐那妮子便回來了,你給我吩咐下去,吳錫桐進宮的事,誰也不許告訴嫺姐兒,誰嫌舌頭長了,我便幫她剪了去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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