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我不會和你們見面的。”呂佳音咬牙反駁道。

“呂小姐, 真的別這麼着急拒絕,我認爲呂小姐以後會主動來聯繫我們的,我給你三天時間,希望我們能夠好好談談, 這對你沒有損失,我們是不會傷害你這位受害者的。”曹瑞斌笑着道。

“掛了。”呂佳音直接掛了電話, 可還沒來得及回過神, 手機又響了起來。

撈起來一看,是一通陌生號碼, 北川打來的, 她心煩地接起:“喂?”

對面沒有出聲。

見沒有說話,呂佳音只當是惡作劇,正打算掛電話時, 對面響起了男人沙啞的煙嗓聲:“有人給我發短信,讓我打這個電話。”

呂佳音一聽, 以爲是事務所派來的任務, 頓時放鬆了下來, 隨口道:“你是誰?誰讓你打這個電話的?我是休假中不知道嗎?”

“有人說, 你說我是當年兇殺案的真兇,是嗎?”對面笑吟吟道,他的嗓音總是嘶啞的,因爲常年瘋狂抽菸的惡習,導致喉嚨深處彷彿總是卡了一口痰似的。

呂佳音瞬間汗毛直立,剛剛穩定下來的情緒頃刻間又變得恐慌和焦躁, 她緊緊地抓着手中的手機,臉色就在這幾秒鐘不到的功夫已經變得雪一般慘白,即使拼盡全力剋制自己心中的恐懼,可她還是忍不住牙齒打顫問:“你是誰?”

她當然知道電話對面是誰了,這個人是趙世風。

她不是沒見過趙世風,小琰執着於尋找真相的時候,說過這個人,而自己也接觸過這個男人幾次,因爲骨子裡隱隱害怕,所以沒怎麼深入瞭解過。

現在想來,害怕的原因不止因爲他是殺人兇手,更是因爲自己見過他殺人後的那張猙獰的臉。

可是,知道真兇是誰又能怎麼樣呢?

她現在必須裝作就是端溪和呂博的孩子,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人面前,都必須如此裝着,才能儘可能保護這一家人的安穩。

“你不認識我?”對面笑了,“不可能吧?”

“我當然不知道你是誰,我連你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你該不會是電信詐騙吧?”呂佳音說着就要掛電話。

“那就奇怪了……”趙世風琢磨着,“明明短信中說得那麼真,說你是江陳輝的親女兒,在萊安西的哪天半夜看到了我,你說這真奇怪,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難不成發短信那個人纔是……”

呂佳音瞬間僵住。

關於趙世風是兇手的事,理論上只有爸爸、媽媽和小琰知道,因爲這件事是當年的局長本人、也就是這件冤案的始作俑者親手操控一收掩埋的,不可能有其他外人知道真相。

但是,凡事無絕對,也許當年浮在水面的政治鬥爭只是冰山一角,也不能排除存在其他第三人甚至第四人知道真相。

可是,舊事重提,爲了什麼呢?

上官澤是爲了自己的仕途,老人又何必提這個燙手山芋呢?

她之所以不認爲趙世風的消息是上官澤透露的,主要也是認爲上官澤沒有知道事情真相的可能性。

當年冤案發生的時候,上官澤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青年人,對於明星而言三十多歲已經到了轉型期,對於普通人而言三十多歲該是事業逐漸步入正規期,但對於臨入土前纔是事業巔峰期的政治家而言,三十多歲,除非背景雄厚,否則纔是人生的剛剛開始,還嫩着呢。

那時候的上官澤在蘭州任職,在北川基本沒什麼人脈,怎麼可能知道些什麼?

而上官澤的人剛打完電話,已經出了親子鑑定一張大牌,嚇唬自己也總得讓自己先消化一會兒,這時候立刻找兇手來壓自己,連出兩張王牌總讓人覺得哪裡怪怪的。

呂佳音下意識想到了端琰。

上官澤的職位如今和小琰勉強屬於一個體系內,小琰這麼急於尋找真相,上官澤這麼急於尋找導huo索,也許,他們……

雖然有些不太確信,但爲了安全起見,呂佳音立刻掛斷了趙世風的電話,撥打端琰的手機,但電話接通後,她反而有些遲疑了了。

這麼直接開口詢問有些傷感情,但是此時此刻卻又找不到任何和自己弟弟寒暄的話語。

不,不如說,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知道該如何和端琰相處了。

從有記憶以來,她總是害怕端琰無法融入家庭,於是一次次幫助他、拉攏他甚至刻意討好他,可是回過頭來,發現於這個家庭而言,自己纔是多餘的那個。

一直以來以地主之誼對待小琰的自己,如今變成了不速之客,自己又該如何自居呢?

呂佳音對着天花板長出一口氣,她嘗試着張了張口,還是沒將心底的疑問問出來。

漫長的沉默過後,千言萬語最終匯成了那句老話:“小琰,算姐姐求你,不要再查真相了,不要再查了,你……”

——你會牽連到爸爸媽媽。

這句話就掛在嘴邊,可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當年的真相撲朔迷離,連自己這個見過真兇的人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如果隨意給端溪和呂博兩個人扣上帽子,會傷了端琰的心不說,也會傷了爸媽二人的心以及一家人的和諧。

再說了,事到如今,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上官澤需要一個洗盤的zha彈,趙世風需要解決掉心頭之患,後者尚且能夠應對,可前者來勢洶洶,誰都沒有回天之力了。

不……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還有一個……

能將這一切都壓下來的,讓所有猜忌、懷疑、利用之心都塵歸塵土歸土的方法……

可是僅僅是想到這個方法,呂佳音就淚目了,她將頭埋在雙膝之間沉默了好一會兒,再次仰起頭時深吸一口氣道:“小琰,你和上官澤的人有來往嗎?”

端琰微微蹙眉:“……”

“不要和上官澤來往。”呂佳音屏住呼吸一字一頓道,“我知道你想了解真相的迫切,可是就算再怎麼想知道真相也不能……你想想江陳輝是怎麼死的,權力會讓人淪陷,在那個世界的人早就泯滅了我們普通人心中的一些東西,你不害怕嗎?”

“姐。”端琰扯了下嘴角,望着前方擁堵的車流,目光呆滯,面無表情,“我早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呂佳音頓時無言以對。

一時間,電話中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我快到了。”是端琰打破了沉默,示意自己要掛電話。

“等一下。”呂佳音叫住他。

“說。”端琰道。

呂佳音張了張口,又躊躇了好一會兒,露出一個想笑卻看起來在哭的表情輕聲問:“小琰,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端琰幾乎是沒有片刻遲疑地、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嗯。”

呂佳音頓時眼圈更紅了,一股熱淚涌上眼眶,豆大的淚珠“啪啪”砸在手上,她使勁擦了擦眼淚,哽咽着:“所以你其實一直希望我從未出現過,希望圍在你身邊自以爲是的我早點消失,對吧……”

端琰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他不想和呂佳音繼續交談這個無聊的話題,於是面無表情道:“想哭給爸媽打電話,我要工作,掛了。”

電話瞬間被掛斷,聽着對面的斷線音,呂佳音越哭越兇,到最後,哭着哭着就笑了起來。

她忽然就又想起來了。

那一年,她被從天津接到北川,進入家門的那一刻,面對自己除了慈眉善目的父母之外,還有那臉上寫滿了厭惡的男孩。

那男孩多漂亮啊,頭髮隨了端溪,是天生的亞麻棕色帶着自然捲,膚色隨了呂博,全身上下冷光的白,而身材隨了已經過逝的爺爺,高挑而又大骨架,他站在那裡的模樣,就像是童話裡的王子、書中的美少年。

家裡是三室一廳,父母爲了讓他們各有自己的房間,於是找裝修公司將最大的主臥分爲兩半,在外面加了一扇門,而加的那扇門在餐廳旁,正對着廚房和玄關,屬於動區範疇,走廊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房間裡都會聽得一清二楚。

小琰是個喜歡安靜的人,於是選了有正常的那扇門的房間,可當時的自己一見頓時就哭了。

——明明我纔是爸爸媽媽親生的,你一個外來的野小子,我爸媽養你都不錯了,你居然還跟我搶房子!

於是她哭啊、鬧啊、在地上打滾啊……

小琰因爲氣惱她的大喊大叫,於是用毛絨玩具丟了她,而她因爲長期被父親毆打的緣故,對一點點的暴力都非常的敏感,以至於突發了癔症“哮喘”。

看着因爲驚嚇白了臉的自己,媽媽生氣極了,以爲是小琰打了自己,頓時大發雷霆。

而爸爸更是暴怒,揮手就打了小琰一耳光:“你怎麼可以打你姐姐!你一個一米八多的大小夥欺負一個一米六的小姑娘?丟不丟人!我告訴你!不管你在瑞典別人是怎麼教你的!但是你在我們家如果再敢隨便動手打人,我就十倍收拾你!我現在告訴你,這個家,有話說話,動手是沒素質沒教養的行爲,我們家不歡迎!”

說完,爸爸還補充道:“以後裡面那間房子就是佳音的了,讓你再搶!”

看到小琰紅了眼眶,那時候的自己開心極了:原來裝捱打就可以讓爸爸媽媽收拾這個囂張又愛擺臭臉的傢伙,真是太好了!

那之後,她故技重施了很多次,直到爸爸媽媽發現了端倪,才找自己談心:“佳音,你不可以這樣對你的弟弟,你要知道,如果沒有你弟弟,你至今什麼都看不見。”

說完,爸爸給自己戴上了眼罩,並牽住自己的手:“佳音,從現在開始,你戴着眼罩到今天下午五點,如果摘下來就沒有晚飯吃了,你要體驗黑暗是多麼的可怕,然後明白別人給了你光明是多麼需要感激。”

“不……”她委屈地搖着頭,戴上眼罩什麼都看不見了,那還有什麼意思。

“佳音。”媽媽嘆了口氣看向自己,“媽媽不喜歡刁蠻任性的人,更不喜歡利用爸爸媽媽欺負弟弟的人,沒有人喜歡不講理、不心善的孩子,如果你非要繼續這樣,那從今天開始,媽媽可能也沒有辦法再喜歡你了。”

那一刻,她臉上頓時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即使大腦沒有記憶,但長期飽受虐待的身體卻還記得,如果不討好着、求饒着,自己將會生活在怎樣的地獄之中。

於是,從那天開始,她開始嘗試着學着接受小琰、理解小琰、喜歡小琰和讓他包容自己。

不知不覺中,她開始扮演起了照顧喜歡無理取鬧的弟弟的成熟姐姐的角色,不但忘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還漸漸忘記了自己剛來到這個家時候的所作所爲。

大腦裡想起來的東西越多,呂佳音就越發覺得壓抑,像是這十多年一來一直努力建構起來的自己在這一瞬間被擊碎,蹲下身子想要撿起自己的碎片,卻發現已經拼湊不起來。

迷迷糊糊中,呂佳音又倒下了,在哭哭啼啼中慢慢睡去。

這一次,她的夢更清晰了。

她看到了黑色的禮服、念詞的牧師、各種顏色皮膚的面孔以及下葬的棺木,她站在最前排,望着墓碑發呆。

“多可憐的孩子啊,纔剛剛六歲啊,明明母親那麼善良……”

“希望上帝以後保護這個孩子吧,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多麼辛苦……”

“這個孩子的父親不是中國人嗎?父親也不在了嗎?”

“是啊,孩子的父親據說也不在了……”

“不過她母親以前幫助過的福利機構已經說了會收養她,那家機構很好的,應該會給她不錯的生活……”

回過神時,她已經來到了一個有很多很多孩子的大家庭裡,這裡各式各樣皮膚的孩子都有,因爲母親常年做慈善的緣故,這裡的叔叔阿姨對她比較友善,在十歲之前,她的生活雖然沒有和母親在一起時那麼無憂無慮,但至少是平靜安穩的。

直到十一歲生日,有一個陌生的叔叔來到了她所在的大家庭,對她的負責老師道:“林安安生前並沒有和江陳輝先生離婚,這個孩子是江陳輝先生的女兒,江陳輝先生託我來將女兒帶走。”

再之後,她被帶到了一個長相有點兇的叔叔面前,那個男人看着自己,一臉冷漠:“在家的時候,我是你爸爸,但是在外面,你不能叫我爸爸,聽懂了嗎?”

“可是我不認識你……我媽媽沒有說過你……”她小心翼翼地解釋着——用英文,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來中國,在此之前中文都是輔助語言,而不是主語言。

男人頓時一個耳光扇在了她的臉上,將她打倒在地上,腳踩在她的腹部,像是隨時要失控一般道:“你再給我說一次洋鬼子的話試試?我告訴你,你說一次英語,我打你一次,你要是再敢在我們家說英語,我弄死你!”

她頓時嚇哭了,結結巴巴地用蹩腳的中文求饒:“對不起……”

男人的情緒這才穩定下來,瞪着她道:“聽着,我有三條規矩,第一,不允許在外叫我爸,第二,不允許說洋文,第三,不允許提你媽,聽懂了?”

她使勁點點頭。

那之後,她被送入了天津郊區的寄宿學校,因爲不通中文,她每天生活得很艱辛,而這個自稱父親的男人只有週末會接她回家兩天,自己稍有不如男人意的地方,就會被痛揍一番。

她想過反抗,結果換來的是被禁食了三天。

最嚴重的一次,她被打斷了眼眶骨,眼睛一直睜不開,父親被迫送她去了醫院,醫生問她是誰打的,她因爲害怕回去繼續捱揍,只能說是和同學打了一架。

成年人被家暴都那麼孤立無援,而孩子被家暴,就彷彿生活在一座名爲地獄的孤島。

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去哪兒、不知道該找誰、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

有時候她會想:這樣的自己,就算被父親打死了,可能也沒人知道吧?

於是,爲了生存,她開始學着討好、學着服從、學着不反抗、學着求饒、學着能活下去的一切本領。

直到她看到父親被抓,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大腦中那個蜷縮成一團的小人一瞬間膨脹成了幾乎癲狂的惡魔,在她耳邊低語着:“讓他死吧,讓他死吧,這是唯一的讓他死的機會了,他死了你就自由了,你就不用捱打了……”

呂佳音猛地從夢中驚醒,喘着粗氣,驚恐地看着窗外的世界。

漆黑中霓虹的光影斑駁,遠處住宅區的燈光零零星星亮着幾盞,被路燈照亮的四車道上偶爾有私家車匆匆駛過,看來已是深夜了。

她頓時有些絕望地抱着枕頭放聲大哭。

好想媽媽,好想回家。

可是,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

第二天清晨,近兩天沒有吃飯的呂佳音叫了客房服務,勉強吃了些鍋巴菜,發現昨天有三個未接電話,都是曹瑞斌打來的,她正打算刪了通話記錄,再次接到了曹瑞斌的電話,對方微笑着問:“怎麼樣,決定好見面了嗎?今晚可就是最後期限了。”

呂佳音將最後一口煎餅塞入口中,用紙巾擦了擦手道:“明早見吧,明早九點,在北川的六月大橋旁的必勝客裡,我現在在外地,回不去。”

“好啊。”曹瑞斌應着,“希望明早九點,我們不見不散,避免不愉快,對吧?”

“當然,畢竟是我爸爸,我也想抓住兇手。”呂佳音潦草地應着,掛了電話後,結了房卡出門。

呂佳音在網上買了附近遊樂場的票,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玩這些娛樂設施,從小到大,爸爸媽媽一直說這些危險,從來不帶她嘗試,如今想起來,大概他們是怕過於刺激的遊戲體驗讓自己回想起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中午的時候,她給自己買了份豆沙小麪包和蒙牛酸酸乳,三兩口解決後就繼續去玩其他項目,等將園內所有的項目基本都體驗了個遍,天邊泛起紅雲,已是傍晚了。

但整個遊園的熱度絲毫不減,公衆廣播通知說,最近有什麼特殊活動,所以晚上七點會在人造河上放智能禮花。

呂佳音看了看手環,這會兒已經是六點五十,於是她找了處長椅坐下,雙膝併攏,乖巧地看着天空。

最後一縷夕陽溺斃在黑暗中的那一瞬間,“砰”一聲響,人造河中央的噴泉高高涌起一層水幕,煙火的光芒瞬間點亮了整個天空,絢麗的光斑四散開來,不同於以往真實的煙花那樣綻放的瞬間就熄滅,而是在空中飛舞了一會兒,像雪花般緩緩落下,整個世界被小型光粒子點亮,美輪美奐。

呂佳音不由地眺望遠處,有幾座燈塔一樣的高空建築均有光投射出來,這所謂的智能煙花應該就是普通的投影技術,像平時家裡面用的家庭影院那樣。

不過,這也就夠了。

在禁菸禁炮的北川,她從未看到過煙花,如今能親眼看一次漫天綻放的花火,即使是人造的,也就足夠了。

呂佳音將這滿目絢麗的景象收於眼中,藏於心間,滿足地起身轉頭離開了遊樂園。

她定了晚上八點半回北川的機票,十點五十到達北川機場,十一點二十來到六月大橋附近,手上提着剛纔從羅森裡買的幾瓶預調酒。

六月大橋位於六七河中段之上,是六七河水位最深、最陡、水速最兇猛的一段。

夜裡從橋上向下望去,奔涌的河水涌向沒有盡頭的遠方,水面不似白天那樣波光粼粼美不勝收,黑暗中翻涌的水浪沒有了光影的折射,漆黑的水波只留給人無限的恐慌和忌憚。

夜裡溫度低了些,水邊有風,呂佳音開了一瓶酒仰頭喝着,順便攏了攏身上的外套,靠在橋邊,一手拿酒瓶,一手掏出手機,開始編寫短信。

斷斷續續敲了好幾百字,她想了想,又全都刪了,重新寫了不到一百字,她將收信人定爲“爸爸”和“媽媽”,然後設置了延期發送,將時間定在了清晨六點。

之後,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在橋邊坐下,看着大橋上來來往往的車流。

車水馬龍中,呂佳音形單影隻,偌大的世界,她卻不知道自己歸處何方。

都說酒能消愁,可是微醺的狀態下,白天控制着自己的理智逐漸睡去,內心深處無限的痛苦開始在心中不斷地放大,夜風的涼意從臉頰擴散向她的四肢,讓她身體逐漸變得僵硬。

心中不斷放大的絕望感和孤獨感,不斷地侵蝕着她的靈魂。

呂佳音擡起頭,夜空一片漆黑,沒有半點星辰,連月亮都不肯露面照亮她回家的路。

“哈……哈哈……”丟了手中的酒瓶,呂佳音笑了起來,笑過之後,潸然淚下,瞬間抱頭痛哭了起來。

手機震了一下,呂佳音滿眼淚花拿起看了眼,這纔想起自己還有一個人沒聯繫。

於是,藉着酒勁兒,她撥打了趙天喻的電話。

因爲第二天晚上就要和尤雪悠進藏,趙天喻加班在處理文件,這個時間段,學校高層的辦公室早已空無一人,整個教務區除了一層保安室,只有頂層他的辦公室還亮着燈。

處理完手頭所有的事物,趙天喻疲倦地站在窗前,透過玻璃窗,眺望着不遠處住宅區中點亮的萬家燈火。

一想到自己即將擁有這樣的人生,他有一絲欣慰、一絲歸屬感,卻沒有他人口中那種多麼多麼期待的感覺。

他不禁想起當初本科時老師說過的話:“人類如果一直保持着理性做事,是感覺不到快樂的,人類但凡產生的每一丁點快樂,都來自於我們的感性。”

趙天喻頓時長嘆一聲,疲倦地扯了扯自己的領帶:“關鍵我的感性也讓我快樂不起來啊,不這麼活着還能怎麼樣……”

就在這時,桌子上的手機震了震,他轉頭拿起,是個陌生號碼:“哪位?”

“你這麼多年,都不換號碼嗎……”呂佳音頓時笑了,“這都多少年了……高中備份的電話本現在找出來居然還能用……”

趙天喻以爲自己幻聽了,脫口道:“呂佳音?”

“嗯,是我……”呂佳音靠在欄杆上望着天空,她已經喝空了四個瓶子,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斷句也有問題,“天喻……你幹嘛呢……”

趙天喻內心“咯噔”一下,他心中有那麼一絲絲竊喜,但是又因爲這一絲竊喜而生氣,於是面子上裝得無比冷靜,甚至口吻有些刻薄:“你喝酒了?”

“對啊……”呂佳音笑笑,“消愁唄……”

“那就去找端琰消愁,別找我。”趙天喻說着就要掛電話。

“天喻,你是不是又要扭頭就走了,你是不是又要什麼都不聽我說就扭頭走了?”呂佳音忽然大聲道。

趙天喻握着手機的手僵了下:“你鬼扯什麼,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我是馬上就有妻子的人,你這個點給我打電話合適嗎?”

聽着趙天喻一板一眼毫不溫柔的話語,呂佳音打斷了他:“天喻……你別這麼兇好不好……你還像以前那樣好溫柔好溫柔和我說話好不好……”

趙天喻:“……”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有些話聽在耳朵裡,也像是有刀子在戳自己的心。

只是,砍柴刀已經變成了小刀,想必再過不久,就會變成塑料刀了吧?

趙天喻深吸一口氣:“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呂佳音忽然大聲道:“天喻,我喜歡你。”

趙天喻說到一半的話瞬間僵在喉嚨中,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呂佳音摸索着旁邊裝酒的袋子,發現裡面已經沒有酒了,於是接着道:“天喻,我真的,我真的真的,我真的真的真的喜歡你。”

趙天喻一時間有些不知道如何應對呂佳音這樣的耍酒瘋,胸口壓抑得厲害,彷彿缺氧似的,讓他難以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於是深吸一口氣扯掉領帶對着電話道:“你要是喝高了,就閉嘴睡覺……”

“天喻……天喻……”呂佳音打斷了趙天喻,“天喻……我發誓我對你真的是真心的……我對小琰更多的是表面上的好……我只是覺得我必須對他好……我只是知道我必須和他在一起……因爲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通過不斷地討好才活下來的……即使沒有記憶的時候……我的身體也記着我是不斷討好而活下來的……”

趙天喻不知道呂佳音在說什麼,此刻心中因爲她剛纔那句告白煩悶得厲害,只想掛了電話好好清靜一會兒,於是有些煩躁打斷:“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有完沒完?”

“天喻……天喻……”就在這時,呂佳音哭了起來,“天喻……所以……天喻…………原諒吧……原諒我吧天喻……我真的很難受……我真的很難受……我現在已經難受到沒有辦法再支撐下去了……”

呂佳音越哭越兇,在已經沒有人煙的大橋上一個人坐在圍欄邊失魂落魄地放聲哭喊:“天喻……求求你……原諒我吧……然後……救救我吧……救救我……”

趙天喻揉着眉心,看了眼表:“你在哪兒,我給端琰打電話,讓她過去接你,你別耍酒瘋害了路人。”

“天喻……救我……天喻……救救我……我們離開中國……我們去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安安靜靜的生活好不好……救救我……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全部全部都告訴你……我再也不會傷害你…………救救我好不好……”呂佳音的頭越來越疼,她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聽,又聽到了小時候自己的哭聲,一遍一遍地求饒,一遍一遍地哭喊,到最後,只剩下無盡的絕望。

趙天喻終是煩了:“我掛電話了。”

說完,雖有幾分不捨,但趙天喻還是摁下了掛斷鍵。

這個女人喝醉酒了幹什麼這是……

今天晚上哭得痛哭流涕,自己如果就這麼趕過去安慰她了,明天清醒了不認賬了的話,自己這算是在做什麼?

有婦之夫夜會醉酒前女友,還被醒後的前女友嫌棄?

對,沒錯,就是這樣。

他不能去,他不能見呂佳音,就這樣。

他不能再被呂佳音牽着鼻子走,他必須前進。

但是,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她的情況,趙天喻給端琰發了微信:[你姐喝酒了,管管她。]

端琰回覆了聲:[她聯繫你了?]

趙天喻:[耍酒瘋,被我掛了。]

……

聽着電話那頭的斷線音,呂佳音長出一口氣,仰頭看着空無一物的夜空,絕望地扯了扯嘴角笑了。

她用買來的小刀將易拉罐割了個口子,將自己的手機塞進易拉罐裡,然後將罐子踩扁,這樣,就算把易拉罐丟在路邊,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面其實塞了一部手機。

之後,她起身站在橋邊,看着橋下翻涌的河水發呆。

直到天邊亮起第一束光時,她看了眼沒有再震動過的手機,先是將它丟在了河堤上,隨後越過欄杆,鬆了手。

……

六點,呂博和端溪同時收到了呂佳音遲來的短信:[爸爸,媽媽,有一個自稱上官澤的秘書的人名叫曹瑞斌,他找到了我,他說很欣賞我在我們律所的才華,想追求我和我結婚,我沒同意,於是他對我惡意騷擾,還用我的小秘密威脅恐嚇我,他甚至說了如果我不和他交往的話他就靠他的上司讓爸爸媽媽不得安寧,我很害怕,也很絕望,我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所以,我可能要和你們說再見了。]

端溪和呂博完短信後對看一眼,瞬間露出了恐慌的眼神。

呂佳音要傳達的信息並不是短信的字面意思,她真正的意思是:“爸爸媽媽,你們被上官澤盯上了,他的人已經找上了我,並且找到了證據威脅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所以……”

端溪的手頓時開始抖:“說再見……是什麼意思?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佳音想起來了嗎?都想起來了嗎?”

呂博拉着端溪的手想安慰她,但實際上自己也緊張得有些抖:“我打電話試試,我打電話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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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撥過去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呂博就一遍又一遍反反覆覆地打,直到最後才被接起。

“佳音你在哪兒?爸爸過去找……”呂博慌忙開口,陌生的男生卻打斷了他的話,“這手機掉在河邊,我是晨跑發現的,這……”

“河邊?”

“對,六七河的中段。”對方仰頭看了看,“六月大橋下方。”

“六月大橋……”呂博瞬間軟了下去。

六七河最洶涌的水段,水性再強的人都不能駕馭,手機出現在那裡,這……

呂博顫抖道:“同志,拜託你,幫我,報個警吧,我馬上趕過去……”

十分鐘後,警察到達了六月大橋下方;二十分鐘後,呂博和端溪抵達了現場;三十分鐘後,大橋監控被調出,確認了錄像;一小時後,打撈隊來到現場;兩個小時後,另一批警察和部分不明身份的人到達了現場。

端溪畢竟是在政場混過的人,看了眼後來的這一波人,立刻就猜到了來頭,忍着悲憤,面無表情道:“你們哪兒的?”

對方露出惋惜的表情:“我是今天和您女兒約見面的曹瑞斌,我和您女兒今天明明約好了在橋上見面,但是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真的是自殺嗎,你說好端端的人爲什麼會自殺呢,明明還有約,該不會是……”

“你說爲什麼?”端溪舉起手機,“你追求我女兒不成就騷擾我女兒,還拿上官澤壓我女兒,拿我的身份開玩笑,你說呢?帶着你的人馬上離開,這裡有警察了,不需要你的人出馬,如果再出現在這裡,我就找記者來,說上官澤的秘書騷擾我女兒,害得我女兒以死解脫。”

朝瑞斌怔住了,下意識看了眼手機短信,頓時露出有些尷尬地笑容:“我的錯就是我的錯,您何必怪到我上司頭上呢?這都是誤會……”

“我不管你誤會不誤會,你現在馬上消失!”端溪怒斥道。

曹瑞斌見情況不對,只能帶着人暫且離開。

回去路上,徐子元打來了電話:“人死了?怎麼搞的?”

曹瑞斌摸了摸頭頂,一臉煩躁:“你說奇了怪了,我幫她替她爸平反,就算她擔心牽連她自己,也不至於一死了之吧?而且臨死前給端溪發了條污衊我的短信,端溪趁勢借題發揮,我最近和呂佳音通話頻繁,又解釋不了,看來最近警察還會找上我,我得暫且退出了,緩一緩吧……”

“最近還是暫時不要有行動了。”徐子元一聽嘆氣,“這當官就是當螃蟹,就算其他螃蟹不想向上爬,可是一旦某個螃蟹想向上,另外的還會拉着它不讓它跑,盯着咱們的人也多着呢,這次算是大失誤了,還是停一停吧。”

掛了電話,曹瑞斌立刻寫了辭職報告。

這年頭,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以後再說以後的話吧。

六個小時後,打撈隊終於在4公里外找到了呂佳音的屍骸,因爲中段水力兇猛,呂佳音的身體已經被拍打得不成人形,當天晚上進行了火化,預計三天內下葬至北越附近的公墓。

呂博和端溪守在殯儀館一夜沒睡,端琰替他們給家裡關鍵的親戚還有呂佳怡的摯友發消息,通知後天的葬禮。

端琰順着手機聯繫人挨個通知,直到來到最後的索引字母“Z”時,看到了趙天喻的名字。

他遲疑了片刻,但還是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你在哪兒?”端琰問。

趙天喻已經收拾好了所有行李,這會兒司機已經去接尤雪悠,等會兒就會來接他,無聊之際,他坐在沙發上翻了翻書。

想起昨晚呂佳音瘋狂的痛哭,這會兒他才清醒了些,總覺得呂佳音的話似乎有點奇怪,正打算給端琰打電話時,對方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先打了過來。

“怎麼?”趙天喻接起,故作漫不經心道,“你姐昨天喝成那個樣子,現在還沒醒吧。”

“後天有事?”端琰問。

“我要去西藏,你說呢?”

“能不去?”

“你覺得?”

端琰沉默了。

“怎麼了?”趙天喻一臉嘲諷的笑,“你每次吞吞吐吐,就是又有事求我。”

“我姐……”端琰道,“我姐已經火化了,後天是葬禮,能來還是來一趟吧。”

趙天喻臉上的笑瞬間凍結,足足僵了快十秒他才顫抖着脣齒道:“葬禮?火化?你是搞笑?愚人節早過了。”

“今天早上五點十五分在六月大橋自殺,錄像清晰,她親自翻過一米五高的圍欄跳下去,我爸媽已經簽了字,幾個小時前火化了。”端琰道,“手機通話記錄顯示最後一個通話人是你,你在她心中還是地位非凡,既然如此,能來道別還是道個別。”

趙天喻握着手機的手忽然就失去了力氣,機器緩緩從手心滑脫,一瞬間跌落在地。

耳邊瞬間響起了昨晚呂佳音撕心裂肺的哭聲——

“天喻……求求你……原諒我吧……然後……救救我……救救我吧……”

趙天喻雙膝瞬間發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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