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面對如此大的誘感,說譚小苦不動心那是假的,但要讓他全信那也是不可能的。他怕羅國矮呆得時間長了會引起鄰居注意,一旦傳到師父耳朵裡,會引起誤會,就說:“這事我還得想想,矮老倌你快點走,我師父買菜去了,很快就會回來,給他看見不好。”

羅國矮趕忙起身:“我這就走,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和蔣老闆說說,先付給你五萬、六萬的不成問題。反正我說的都不算數,你還得要看見現成的銀子。”

譚小苦支走了羅國矮,又過了一陣朱子湘就回來了,他也不多說什麼,譚小苦也不便問他。二人仍像往日一樣生火做飯,吃完飯天就黑了,在門前的天井坐着看了一陣星星就回房睡覺了。譚小苦年輕瞌睡重,頭一沾枕就入了夢。正睡得香,就被師父叫醒,他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道:“師父,發生什麼事了?”

朱子湘說:“沒發生什麼事,這房子我已經託銀老闆去找買家,說不定明天一早有人過來看房,今晚我們得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去哪啊?”

“你不要問,到了你會知道的。”

譚小苦就糊里糊塗起牀,該拿走的東西師父都已經裝入二擔籮筐裡。仍像從都樑逃亡出來一樣,師徒一人挑一擔籮筐。臨出門時,朱子湘把一塊寫好的木牌掛在榔柱上。朗月下,譚小苦看到木牌寫了一行字——此宅急售,有意者請與望鄉客棧銀老闆洽談。

二人踏着月色,扮作商販模樣踏上了靖州至都樑的驛道。走出州城,竟然遇見了不少趕夜路的出門人。師徒倆晝宿夜行,到了第三天的後半夜,一座被高高的城牆圍得鐵桶似的古城就呈現在明亮的啓明星下。這座城市譚小苦太熟悉了,忍不住興奮地叫道:“師父,我們回都樑?”

朱子湘點頭:“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要想躲開蔣興和,就只能呆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我們還回大郎巷去住嗎?”

“大郎巷人多眼雜,住不得,我們先去看看一個地方,如果不行去城郊找座古廟。”

譚小苦跟着師父從旱西門進了城,走了一段,向南過了赧水橋,再沿河向北,就到了半邊街——譚小苦於是明白,師父要去看的房子就是王辛卒的舊屋。

自從王辛卒、勞順民死後,半邊街17號一直無人居住,並傳出鬧鬼的傳聞。這些傳聞經止戈亭傳到望鄉客棧,二人又從銀白元的口裡聽到了。說是這屋裡半夜後常有響聲,有時候還“撲通”幾聲如有人跳入水中的巨響……就有人說那是淹死鬼在作祟。聯想到光緒年間赧水上游山洪暴發,王辛卒一家在夢中就被大水淹死了,那天王辛卒在外婆家躲過了一難。如今王辛卒也死了,那些淹死鬼就回來守屋,不讓外人侵佔。謠言一經傳開,就越說越玄乎,嚇得左鄰右舍紛紛搬走,不敢回來居住。

朱子湘、譚小苦來到王辛卒家門口,沒費什麼勁就把掛在門上的鐵鎖打開了。屋裡漆黑一團,一股潮溼之氣夾着黴味撲面而來。此時,街上的狗聞到動靜就吠叫起來,走在後面的譚小苦放下擔子趕緊把門插上。走在前面的朱子湘擦燃了火柴點着自帶的蠟燭,也就在這時,懸在赧水河上面的吊腳樓處突然“撲通”、“撲通”地響。譚小苦打了一個寒戰,說:“莫非真是王辛卒的家人在屋裡?”

朱子湘道:“他們知道回來就不會死了。”

譚小苦聽師父一說,膽子也壯了,說:“這裡離止戈亭近,住得時間久了,不怕熟人碰見我們麼?”

朱子湘說:“住在這裡只是權宜之計,等銀老闆幫我們賣了房子,再去郊區買處房子長住。”

“這還差不多,我還以爲住下來就不走了呢。”

師徒二人見屋子裡十分零亂,就着手收拾,然後把從靖州帶過來的日常用品從籮筐裡取出來安放好,這纔去廚房打火造飯。二個人在屋裡忙碌少不得要發出這樣那樣的聲音,好在兩邊的房子都沒住人,隔了幾棟屋的鄰家也正在夢裡。但狗的耳朵尖,仍在吠叫不休。

吃罷飯,二人趕緊休息,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二人肚子很餓,白天不敢生火做飯,就用涼水泡了昨晚的剩飯吃了。

因盤纏不多,亟待解決的就是吃飯問題。這半邊街信息不靈,即使有消息傳來,不出門也打聽不到。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朱子湘用了半天時間在屋裡各個角落及房樑上尋了一些幹竹製成一個竹筏。捱到天黑,把竹筏從後窗放入赧水河中,師徒二人披上蓑衣、釣竿乘上竹筏到了止戈亭邊的水域垂釣。

到了晚上,原本在止戈亭大廳內清談的閒人都要雲集到梯雲橋上談古論今,都樑當日發生的各種新聞都要在此彙總。朱子湘師徒所注意的是誰家死了人,如是富裕人家,就要於下葬的當天晚上把“鬼皮”扒了。

一連十數個晚上,梯雲橋上死人的消息不少,但值得動手的不多。只要是認爲有點價值的,朱子湘就喬裝成弔孝的親友披麻戴孝出入靈堂,趁機把出殯時間、下葬地點打探清楚,然後天黑後就帶上譚小苦出動。這些小打小鬧的營生,在朱子湘、譚小苦是習以爲常的小事,此處不多贅述。說的是朱子湘師徒回到都樑兩個多月後的一天夜裡,二人正在橋下垂釣,聽得梯雲橋上的的人在議論紛紛。他們議論的內容讓朱子湘吃驚不小,更讓譚小苦如五雷轟頂——蔣興和的千金蔣鈺瑩死了,已經葬在了貓兒山……

聽到這個消息,師徒二人都忙着收了漁具把竹筏劃回住處。從梯雲橋至半邊街王辛卒家就一里路程,到了後,將筏子系在吊腳樓的柱上,然後從木梯上爬上去。一進屋朱子湘就說:“靖州那邊還沒有消息,房子可能暫時還脫不了手,我們回來後乾的這幾宗生意僅夠餬口,長此下去不是個辦法。今天蔣家千金死了,賠葬一定不少,今晚我們去發點小財。”

譚小苦已經很久沒見到蔣小姐了,如果能在她死後見上最後一面,也不枉暗戀她一場。如今師父提出去貓兒山,他也沒有反對。

師徒二人帶上工具,從原處乘筏子順江而下,到了玉帶橋下來,把筏子系在柳樹上。從此處去貓兒山只有三里路程,一路上二人少不得要談到“競爭對手”的問題,若是一年多前,這類事發生後,爭搶之事是避免不了的,但現在不會,多數對手已經死了,只剩下一個羅國矮也成了蔣興和的人,他不會對東家的女兒下手。

來到貓兒山上,二人憑着豐富的經驗找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從衆多的墳墓中辨認出蔣鈺瑩的新墳來。譚小苦自從跟了朱子湘以後,身體長得飛快,在長期的挖掘運動中,練就了一身好力氣,不到二個時辰就在蔣鈺瑩的墓前掘了一個五、六尺深的大坑,黑色的棺材檔板也露了出來。譚小苦又加了一把勁,拓寬了大坑的底部,使之足以放下一具屍體。

到了鑿擋板的時候,爲了行動方便動作,譚小苦在坑內點了幾支蠟燭照明。朱子湘鑿棺材擋板的技術是第一流的,這一招譚小苦還遠遠比不上師父。所以,到了開棺的時候,他就只能充當副手。

檔板鑿開了,朱子湘把一隻手探進黑洞洞的棺材內,摸着了死屍的腳,說:“真是才死的鮮屍,肉還是軟綿綿的呢。”也正在這時,突然一個土塊打在朱子湘背上,接着又是一塊……

朱子湘忙把蠟燭吹滅,屏氣靜聽,然後與譚小苦耳語道:“你出去瞧瞧,是誰在扔土塊。”

譚小苦此時很想一睹蔣鈺瑩的芳容,見師父催他,雖萬分不成願,但還是爬上坑去,四下裡張望,沒發現有什麼可疑之外,就對朱子湘說:“沒事,可能是自己掉下來的。”

朱子湘說:“沒事就好,爲防萬一你還是守在上面吧,等我幹完了你下來。”

譚小苦於是又耐着性子呆在上面,心裡感到如百爪亂撓,突然坑中傳出幾聲淒厲的慘叫……緊接着一條黑影從坑裡飛出……譚小苦認出黑影正是師父,就叫道:“師父,師父你怎麼了?”

朱子湘也不搭理,口裡不停地喘着粗氣,也正在此刻空氣中明明白白傳來了女人的呻吟聲:“哎喲……”

“鬼,活鬼!”朱子湘喊叫一聲就沒命的飛奔,

譚小苦怎麼叫喊都不回頭。

譚小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是去追師父還是留下來?也正在這裡,又傳來了幾聲女人的呻吟,細細辨聽時,聲音竟然來自坑內!譚小苦暗自一驚:莫非蔣鈺瑩的鬼魂顯靈了?譚小苦想着蔣小姐那迷人的模樣,就覺得她即使做鬼,也是位漂亮的女鬼!於是膽就大了,問道:“喂,你是人還是鬼?”

坑中沉寂片刻就有了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鬼?”

莫非是在做夢麼?譚小苦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有痛的感覺,不是做夢!可是如果不是做夢,死了埋了的人爲什麼還能說人話?難道這世界上真有鬼不成?遂問道:“你還記得你是誰麼?”

“我是蔣鈺瑩,做鬼做人我都記得。”

“那麼你爲什麼會來到這裡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好累就睡覺了,正做着夢,就有人拖我的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