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蔣興和買下這批田,張顯凡也從外地回來了,張顯凡這一趟外出雖無大的收穫,但還是打聽到了朱子湘師徒的下落。據這些人回憶,農曆八月初二、初三這二天確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從都樑來到靖州,此二人既不是常年在這路上走的,也不是挑夫或商人。張顯凡於是認定他們就是朱子湘和譚小苦。有了這個消息後,張顯凡就在望鄉客棧住了下來。在這裡往下並非盲目,他知道譚小苦的父親是死在這家客棧的,如果能夠找到譚老瓜的墳墓,譚小苦肯定會去上墳。爲了不暴露自己,張顯凡不向店家銀白元和小二打聽,專揀陌生人談論這類話題。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有人透露譚老瓜葬在黃狗拗。

張顯凡來到黃狗拗很順利就找到了譚老瓜的墳墓——但他來晚了,譚小苦已經在這裡修好了墳墓、立了墓碑。張顯凡又去到靖州城裡的大街小巷轉了六、七天,結果一無所獲,這才趕回來向蔣興和彙報。蔣興和明白他是因盤纏告罄纔回來的,就故意問他有何打算。張顯凡果然說他還想去靖州尋找,沒準哪天就能碰個正着。蔣興和就說:“這個辦法也未嘗不可,只是偌大一個靖州城,去碰一個人猶如池中撈針,有一定的盲目性。朱子湘既是避禍,就不會輕意拋頭露面,爲了生存興許還會重操舊業。他們是夜貓子,習慣了晝伏夜出的生活,你去哪裡碰他們?我看這事先歇將下來,不去理會他,待明年清明潭小苦定會回家掃墓,那時再去找他們,把握要大些。”

張顯凡見索錢無望,就順杆上爬:“我原來也是這樣想,因怕老闆等不及纔想着去靖州尋找,既然如此,那就耐心等到明年。”

二人談到此處,蔣興和見張顯凡還沒有離去之意,就問:“還有什麼事麼?”

張顯凡說:“這事原本與我無關——是這樣的,警察局的舒振乾跟我講幾次,說是你答應他當警察局長,如今這個位置正好空缺,他怕你忘了。”

蔣興和說:“這事我沒有忘,會有安排的,若碰上他時就轉告一聲,先讓他代理局長。”

閒話少絮,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第二年的清明將近,張顯凡向蔣興和提出,他需要一個幫手,這樣有利於控制譚小苦。蔣興和依言,並準其任意挑選合適的人。張顯凡首先想到的人選就是原來玩得好的羅建成、羅國矮,這二人自從被蕭子玉關入大牢就一直沒有出來。他向舒振乾打聽,得知羅建成和其他的盜墓賊都被獄霸折騰死了,只有一個羅國矮還活着。張顯凡打着蔣興和的牌子要人,舒振乾不敢怠慢,就把羅國矮放出來交給張顯凡。羅國矮重獲新生,對張顯凡感恩戴德不在話下。

說的是都樑人十分看重清明節,不少遠在異鄉的遊子春節也許不回家,但清明哪怕再忙都會排除萬般阻障趕回家祭祖。樹高千尺,落葉歸根,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根都忘了,那麼這個人出息再大也是枉居世上——都樑遊子都是這樣認爲的。

清明在即,蔣興和自然而然就要想到去年死在朱企豐墓室中的蕭子玉和他的莊客。蕭子儒爲了掩飾謊稱他們在雲南築路今年春節也沒能回來。現在清明臨近,蕭子儒的謊言再也掩蓋不下去了,真不知道他將如何收場。蔣興和正以極大的熱心關注事件的發展。

這天,蔣興和剛從外面回到書房,蕭金平就緊跟進來報告:“蔣老闆,我等你好一陣了,我有要事相告。這兩天那些死難者的親屬都聚在柳山路,鬧得特別兇,說是快一年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連音訊都沒有,如果清明節還不見人回來,就要去衙門擊鼓鳴冤,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蔣興和問道:“你們大老爺是何反應?”

蕭金平說:“心急如焚——不,不,焦頭爛額,他差點沒給那些昔日的僕人下跪。那些人說:大老爺,我們不要你老人家下跪,只要你還我們的親人,大家願意給你磕頭,直磕到額頭爛。大老爺最煩的就是見官,他如今已經失勢,當初在臺上時多多少少結了怨,這些人巴不得他出事好落井下石。再是見了官就無可避免要查出真相來,更會丟了他家書香門第的面子。”

“那他打算怎麼辦呢?”

“還是我們老管家有主意,他就謊稱在雲南築路工地上遭遇塌方,所有人包括二老爺在內都無一生還。大老爺一聽就覺得這辦法好。當他一宣佈,整個院子裡哭聲雷動,隨後就是把蕭家的東西亂砸一氣,有些人還動手打了大老爺……唉,造孽呢!好在老管家平常人緣好,加之又是本族中的老人,經他勸和,大家總算平息下來。最後的問題都比較一致——就是如何賠償。大老爺倒也爽快,願意變賣所有田土、山場和房屋妥善安置死者親屬。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都能保守秘密,不要把內幕透露出去,以保全他最後的顏面。我真的想不通,人到了這一步,顏面還這麼重要麼?”

蔣興和又問道:“南鄉那八十畝田賣給什麼人,你們蕭家大院的人都知道真相嗎?”

“知道,我們又不是聾子,你們過了契沒幾天止戈亭就傳開了,但都不敢說,只瞞了大老爺一個人。”

“你們大老爺不知道?”

“他不出門,一天到晚在書房裡看書寫字,老管家吩咐下人不準告訴他,他當然矇在鼓裡。不過現在他知道了,是老管家告訴他的。”

“你們老管家爲什麼要告訴?不怕他氣壞身子麼?”

“老管家也是沒有辦法才說出真相的。大老爺是讀書人,讀書人有很多壞毛病,有些毛病是讓自己吃大虧的。老管家爲了不讓他吃相同的虧,才說出了去年賣田的真相——他爲了那個不值一文錢的面子,白白丟掉了二萬白花花的大洋。”

“你們大老爺聽了是什麼反應?”

“很激動——但後來還是平靜了。我今天過來就是要透露這一點——這一次大老爺有可能願意直接和你做買賣。還有,他一個書呆子是不會知道市價行情的,一切事務還是老管家代他做主。”

蔣興和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今天過來得這麼早,辛苦你了!還沒用餐吧?”

“蔣老闆不用管我,我出來的時間長,得馬上回去。”蕭金平起身離去,才走沒幾步,又慌慌張張退回來,急問蔣興和道,“有後門可走嗎?”

“有後門,你走後門幹什麼?”蔣興和疑惑不解,但還是讓蕭金平從後門出去了,稍後,李施煙就引着蕭忠進來了,他這才明白過來,忙着起身相迎,“蕭管家光臨寒舍,歡迎歡迎!”

蕭忠也是一番客套,坐定後就直奔主題:“我這次來是奉東家之命想與蔣老闆談生意。”

蔣興和心中有了底,此時已全然知道蕭忠的來意,就說:“我是個生意人,有生意做就是好事,如果能夠與蕭先生做成生意,哪怕賠本,也是一件好事。”

“蕭老闆是讀書人,讀書人的品性就是不願別人吃虧,蔣老闆我這話的本意不是說你,我是說商人和讀書人之間還是有所不同的。”

“說我也無妨——老管家,到底是哪方面的生意啊?”

有丫鬟沏上香茶,蕭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是這樣的,最近我們二東家在雲南出了事,和他同去的人都被土方埋了,我們大東家要過去處理善後。誰想也就在這個時候,中央財政部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沒有同意大東家的辭呈——也就是說,他還得回雲南上任。考慮到二東家死了,家中只有一個鵬兒,大東家今後也難得回來,經商量,不如把所有田產、房屋變賣,去雲南置業安家。”

蔣興和暗忖:這慌話說得比真的都像,若不是早知道底細,還真能被你矇住!但嘴上卻說:“哎呀,真不知道你們二東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不過好在你們大東家又官復原職,也算是喜憂參半了。”

“官復原職算不得喜事,大東家素來不喜做官,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辭掉的,誰想到最後還是沒辭成。不過你說‘喜憂參半’那是事實。”

蔣興和裝出感興趣的樣子:“還有哪一喜?”

蕭忠說:“我們小少爺原來得了個抽風的怪病,都以爲是治不好了的,誰想到這段時間

就不治自愈了。這難道不算喜事麼?”

蔣興和敷衍道:“那是,那是。老管家你的話還沒說完啊?”

“噢?我說到哪裡了?”

“你說到大東家要變賣家產去雲南置業。”

“對對對,是這樣的。我們大東家在雲南本來已經置了田、建了房,現在交由三房姨太太打理。變賣老家產業新置的,他一分地都不要,打算全給小少爺鵬兒。今天我過來探問一下,蔣老闆如有意向,可約個時間、地點好好協商。”

蔣興和說:“意向肯定是有的,至於時間和地點,可由你們大東家做主。”

“好吧,今天就不打攪了,有了消息,我再來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