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規中指南》:牢擒意馬鎖心猿,慢着功夫煉鉛汞。大道教人先止念,念頭不住亦枉然。
李達現在確定了一件事,那位心意門祖師不僅佛學精深,道學肯定也很強,當然,道學不僅是道術,還包括呼吸法,養生這一類的道理。
如果只是佛學,單是心猿意馬,應該是精神上的磨練;然而李達剛上了一樓,就入了‘浮沉寬急’的雙重狀態。
浮:雜念紛紛,心好飄動。
沉:腦子昏暗,無所記着。
寬:心智散漫,神態萎靡。
急:用念太急,頭脹胸悶。
這在道家修行中,叫做‘走火’,是指‘陰平陽和’的局面被打破,引起一系列陽亢狀態。
李達也知道,爲什麼那王田福並沒有規定多少時間內一定要走上三樓,因爲不破開這個身體狀態,別說上樓了,連普通走路都做不到。
林安城就坐在二樓的中心,雞皮老臉上,擠出一絲智珠在握的笑容。
林安城的林,是安海拳系黃、林、項、巫四家的林,之前那一夥粵地淮拳人士,就是他的傳人。
拳師傳拳,‘傳’字很重要,授業恩師才能用個傳字,無論是富家豪門,還是街邊小販,你得讓人家全身心的把你供上去,你纔好傳。
所以聲勢很重要,師傅來之前,徒弟得把聲勢造出來。
就像是明星下飛機,總會有一羣‘狂熱粉絲’去接機,講真的,沒有那羣粉絲,誰知道你是演戲的還是賣豬肉的。
武行插旗子,不一定非要打的你死我活,有的時候造聲勢的功夫決定勝敗,有些拳門拳術未必有多高,但人家王公貴族就信這一套,這也是一種本事。
但李達遭人恨就遭人恨在於,人家剛想鬧出點動靜,一碗揚州河水直接澆了上去,火還沒燒起來,‘噗嗤’一聲就滅了。
甭管你想做啥,只要你做了,我就抓你!
這嚴重程度已經不是打人臉面,而是斷人財路,所以李達這兩天三頭遭遇的刺殺不是一家一戶做的事,所有人都想他死!
這其中就包括他安海拳系的林老師傅。
他把安海拳在江南紮根當作人生最後一件大事來做,人老了一般都是心情平和沒有執念,但是一旦有了執念,那就是大執念。
林老師傅雖然筋骨衰弱,氣血乾枯,但他覺的自己還有一拳之力,這一拳能打出全勝時期的定海勁。
以對方現在的狀態,或許一拳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行,對方除了是當地江湖的龍頭外,還有一點,更是洪門堂口的堂主!
不過只要下手隱蔽誰能知道,闖心意門的闖死了也不是沒有過,正好嫁禍給心意拳系。
不,不行,不能冒險,不能貪功。
心意拳系和洪家拳系大戰,這不正是個大好機會麼。
不不不,可是——
哪有什麼可是!
‘咯咯咯咯,人老了慾念還這麼重,合該讓奶奶我附體。’
林安城上半身子微彎,再擡起臉來,涎水順着下巴滑落一絲絲,舌頭舔了舔,看向李達的眼中,充斥着一種渴望,出馬仙算是半個妖禽仙家,這活人肉肯定是不能吃的,但如果只是附體狀態下嚐嚐口味,那也無傷大雅。
林安城‘刷’的一下合膝出腳拐馬,手掌貼身一回一轉,即有筋肉交錯拉扯間的轉換勁,又有深山老林裡野獸撲殺的那種腥風惡氣。
降神狀態中,人的潛力會被大幅度提升,像是打了雞血。
誰知李達雙手交錯,‘下鞍馬’配合着坐金鑾猛的一撞,不僅擋住了這一擊,同時手影如鞭,鞭聲滑過一聲尖嘯,橫掃對方腦殼。
林安城,不,貂奶奶看到了一雙明亮又充斥着狡黠的眼光,牙齒下意識的一磨,這傢伙早知道了?
李達雙手一錯,一記‘破釜沉舟’就轟了過去,這一招沒啥內涵,就仗着年輕炸氣血,氣血越厚拳勁越猛。
貂奶奶雙手一錯,像是瘦雞爪子一樣往上扣,這具身體是林安城的,不是他貂大仙——
‘嗷!!!’
火候正旺盛的拳師轟在了氣血衰退的老傢伙身上,那叫一個慘。
但是李達的軟械打抽在貂奶奶身上,那更加慘,就像是一根燒紅髮燙的鐵鉗子活活燙在皮毛上,那感覺更慘。
酒樓門口的王田福擡了擡頭,老而精的老傢伙閃過一絲不解,什麼聲音,他不記得拳紋中有貂形拳啊,再說他也不會啊!
李達樂了,他樂的不是抓到這隻帶有神性的老貂仙,只要在揚州,大拳師能跑掉,其它的妖魔玩意,那都得憋着收着。
他樂的是心意拳的祖師爺。
人祖師爺是厲害,道學和佛學全都精通,妥妥的一代大拿。
但關鍵就在於兩教精通。
他要是隻會佛學,只將佛學融入拳術中,李達沒轍,或者說,只能從拳術層面硬抗,尋找解脫之道。
他要是隻通道學,李達照樣沒轍,道術、道學、道教,看似三位一體,其實不全是一碼事。
但誰讓人家拳術即融入佛學,又參雜道學,那就好辦多了,李達用道術修爲硬頂對方的佛學變化,觀神亦能觀魔,無非是天地間的頻率變化,百變不離其蹤;又用佛功鎮壓‘走火入魔’,你見過道士走火入魔,什麼時候見過和尚走火入魔過。
兩兩相撞,相互抵消,本想着裝的再像一點,拖延一下時間,免的被懷疑怎麼這麼快,但是誰讓這帶着騷性的神性在自己身邊亂竄。
還附體!
還動手!
那就別怪自己了。
貂奶奶也很迷茫,神上身和鬼附體是兩碼事,鬼附體好歹還受鎮邪辟魔之物的剋制,但是神打可沒有這種問題,爲什麼它感受到的疼苦,居然比原主還要強。
由於這年頭道門興盛,正一道之前還有上清宗的強勢,厲害和尚基本上都死絕了,就算還有幾個老禿驢,也不會沒事跑到黑山惡水的東北老林子去抓大仙。
所以,它壓根沒見過這種手段,但李達沒有半點間歇性的拳轟腳打,都會讓它產生一種‘燒蠟’的劇痛感覺,正應了那句老話,打在兒身,痛在奶心。
終於他怪叫一聲,灰髮劇烈生長,在空中編製成一個灰毛貂影,惡狠狠的看了李達一眼,從李達的身上,貂奶奶居然看到了一圈光圈頂在腦門後面。
“你是禿驢!”
在這一刻,貂奶奶一度回想起了祖輩口口相傳中,暴力和尚的恐怖。
道士降妖還是比較文雅的,不是符、就是劍,要麼就是開壇祭法。
和尚降妖就比較暴力,不是手,就是腳,要麼就是頭槌,你當人家一身腱子肉是白練的啊,法海要不玩肉搏,怎麼把人白素貞鎮壓到雷峰塔。
“不,我是神!”
李達雙手像是撕扯空氣一般,貂奶奶突然發現,空氣凝滯了,不對,它像是沉入一條巨大的河流裡,河中滿溢的全是神力,浪花忽然炸開,一條巨大水龍咆哮而出,兩隻紅燈籠般的眼睛只從水花中一閃一亮,就把這條妖貂吞入了嘴中。
“搞定,收功。”
李達咂咂嘴,淡而無味。
林安城早已癱軟在地,口吐白沫,兩條老腿還打着擺子。
李達溜了一圈,在三樓跟孫老拳師打了個招呼,然後就施施然的下了樓。
“你闖過了?”王田福老眼瞪的老大,見過闖過心意門的,但沒見過這麼輕鬆的。
李達拍了拍胸口,“我胸前一座佛,背後一座佛,佛祖庇佑,木有問題!”
“哦,對了,二樓的林老拳師大概是羊癲瘋犯了,你趕緊找人治治,人老了,就不要到處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