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酒樓今天的排場很大,比上一次六大舵口話事人請郭通的場面還要大。
吳家武館館主來了,帶着他的女兒。
鹽幫牛舵主來了,還有他的寶貴侄子。
八大豪商的代表來了,一個個穿金戴銀,身邊不是寵妾,就是外室。
金陵城的風月總班頭來了,風騷的半老徐娘,帶着她的兩個金牌龜公打手,據說是拳師的檔次。
梨行唱功最好的胡旦角來了,身段窈窕,眉角如畫,無邊風情蓋過在場所有佳人小姐,奈何他非男子。
衙門上的書啓師爺來了,他弓着身,屁股疊在三分之一椅子上,在他對面坐着的,是另一個老人。
那人也是師爺,只不過是江寧布政使的師爺。
老船頭筷子一戳,把要偷吃翡翠白斬雞雞腿的小學徒手打開,老眉一豎,道:“別給咱揚州河廠的丟人。”
學徒很委屈,“不就是叫我們吃飯的嘛。”
老船頭眼神示意對方看一圈,低聲道:“大席面不動,我們這些小席面有什麼資格動筷子!”
六大舵口話事人在如今的場合,也只佔了箇中等席面,表情各異,他們有的是幾個月前才投降的,有的是郭通安插來的親信,其中一個大胖子眼珠子轉了轉,戳了戳旁邊的朱矮子。
“你們家五爺呢,他想搞什麼鬼!”
“你問我,我問誰去!”
朱矮子表情委屈,心裡更委屈,老子也想知道啊,本來運河發大水,各種河底下衝上來的髒東西,他一個人管事已經夠辛苦的了,本以爲終於可以消停幾天,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更刺激。
自家五爺告洪爺貪污漕糧,流言紛飛,都在傳李五爺要跟郭老大爭一爭這揚州漕幫龍頭,據說還是爲了大嫂?
這種事怎麼連他這個天字第一號親信都不知道,已經有不少人明裡暗裡在向他打聽風聲,五爺是不是真要動手,他有多大把握,事成後有幾分好處,他用有什麼手段。
老實說,他也想知道啊!
朱矮子現在一點B數都沒有,看誰都像是要砍死自己,小心臟‘噗通’‘噗通’亂跳。
大佬浪的飛起,他這個小弟實在跟不上節奏!
吳茉莉眼光死死盯着風華絕代的胡旦角,實在想不通,這個男人怎麼比她還有女人味,話說這女人味到底是什麼味,胡旦角有所察覺,潔白圓嫩的的臉上,綻放出比女子還溫柔百倍的笑容。
吳茉莉胸口一悶,感覺被刺了一劍,一口老酒灌下去,腳掌猛的跺在凳子上,嘴裡嘀咕着:“媽的,男的長那麼好看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
吳館主皺眉,手掌一帶就把她的腳給順了去,動作行雲流水,像是演練了千百遍一樣。
“女孩兒家要有淑女氣。”
不遠處,老鴇婆也在雙眼放光的盯着這胡旦角,口水都要留下來,心想這種姿色的男子簡直是絕品,比同樣姿色的花魁還要珍惜十倍,這要是弄到秦淮河上,那些王公貴族不是要瘋了,這得多少錢才能啖上一口頭湯啊,更何況男子比女子有一個好處,只要做的低調,菊花保養好,頭湯可以天天賣,簡直是無本的買賣,賺死個人啦!
‘不過這梨行的角兒不比花魁賺的少,老孃得想個法子,要不,用強的,這不行,不地道,還是找個能勾人的姐兒先來個轟轟烈烈,再玩個始亂終棄,等心理空虛的時候,找個俊俏的爺們趁虛而入,先讓他知道品菊的美妙滋味再說,哦呵呵呵……’
想着想着,口水就從嘴巴上流了下來,一個強壯龜公二話不說,懷裡掏了塊手巾遞了過去,似乎已經習以爲常了。
“看到沒,良白羊聰明就聰明在這個地方,她從不跟人爭什麼東西,也不涉及江湖紛爭,但你看看,富豪人家,官宦人家,梨園姐妹,誰家的外室、小妾、女兒不拿她當親人,誰家的弟弟妹妹有什麼事情,不是她置錢置物操辦的,梨行學唱的拜師費,武館女兒小時得重病請的神醫,還有從良花魁找的營生買賣,看看吧,如今這個好妯娌一句話,一張網裡拉出了多少人。”
一個事後諸葛亮搖頭晃腦,“這江湖是男人的江湖,但男人背後還不都是女人,玩女人,嘿,誰知道是不是被女人玩呢。”
“呦,這麼熱鬧呢!”
門口突然闖進一人,草鞋、斗笠、黑色勁裝,因爲天冷還裹着一件黃色裘衣,腰間掛着一口刀,一張令牌,打扮甚是怪異。
都說來者是客,但沒請帖的就是惡客了。
掌櫃的帶着兩個高大的夥計走了上去,笑道:“這位爺,今個兒咱們酒樓被人包下了,您可有貼子,沒帖子這真的是抱歉了——”
“別介,我好難得從京城趕來,你得讓我吃口飯再說,這不是揚州嘛,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李達的人,這是他的地盤。”
“李五爺,這自然是認識的。”
“那不就成了,我是他師傅,甭廢話了,酒菜端上來,這麼多人都等着,還不開飯,搞什麼,等新婚夫婦啊!”男子毫不在意的大聲道。
有個夥計剛想說些什麼,掌櫃的忽然眼珠一縮,猛的拉住對方,恭恭敬敬道:“知道了,官爺。”
那人擡了擡斗笠,露出眼角的一道傷疤,嗤笑一聲,“倒是有些眼光。”
將腰間牌子往桌面上一放,一個銅鉤鐵劃的‘尉’字!
酒樓整整一層,就唯獨他一人吃的滿嘴流油,毫不介意別人眼光,而其它所有人都屏氣息熄聲,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自家席面,各位不要拘束,千萬別拿自己當外人!”
人未至,穿石裂金的聲音炸開,酒樓裡用來裝飾的火燭燈籠猛的一陣晃動,然後一道身影大踏步進來,並不高大,甚至並不健美的身軀,卻給人一種霸王降臨的恐怖氣場。
在他身後,內八堂、外八堂堂主依次走入,個個虎狼之姿、磨牙吮血,明明人數不多,卻蓋住了所有人的氣場。
郭通沒理會所有人的眼神,大馬金刀的走到了主桌,坐到了主位上,彷彿這麼一通大場面是他爲自己開的一般。
“各位吃酒,別見外,但漕幫的家務事,郭家的自家事,各位也別太見內了,我們漕幫人有自己的規矩,外人摻和,不好。”
吳茉莉眉頭一挺就要開口,卻被吳家館館主猛的按住,兩眼死死盯着對方,表情不可思議,吳家拳是內家拳,所以吳館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對方體內宛如火爐般的熱氣,以及那在醞釀的兇猛殺機。
不是在威脅,也不是在恐嚇,是真正的,一旦反對,就會被撲殺當場!
揚州城第一打家,不是三大武館館主,是眼前這位!
‘不可能吧,那個境界,在江南這麼個武風凋敝的地界,會有人突破到大拳師之境麼。’
“家務事?很快就不是家務事了。”
美貌女人拉着一位十五六歲,半生不熟的少年,一步一個臺階,從樓梯上緩緩走下。
刀疤男張大了嘴巴,嚼到一半的雞屁股從嘴裡掉了下來,“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少年人有些緊張,被美婦人拉着手,臉色還有些紅,眼光閃爍來閃爍去,畏畏縮縮,不知該看向哪裡。
郭通面色不變,眼孔幽深,笑道:“你入我郭家大門,生是郭良氏,死也該是郭良氏,怎麼就不是家務事了?”
良白羊額頭上還抹着藥膏,綰了下額間黑髮,我見猶憐,但說出的話來卻鏗鏘有力。
“今日請各位來做個見證,我良白羊,與這郭通,自今日今時起,絕婚(即離婚)!”
郭通臉色一瞬間變的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