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先生站在空空蕩蕩的靈霄寶殿之前,靜靜地等着葉昊天和蘭兒從海底歸來。
等人的時候總感覺時間過得很慢,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漸感不耐,於是沿着靈霄寶殿的外牆繞起圈來。
他走得極慢,步履很是輕微,一邊走一邊想着玉帝會到哪裡潛修。
走着走着,他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道兄,我們每天來這裡看三遍,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前來朝拜的樣子,你說究竟有什麼意思?”
風先生不知道來者何人,急忙閃身躲在牆角隱蔽之處。
但聞一個低低的聲音喝斥道:“不要問那麼多!知道太多不是什麼好事。我們只要將見到的可疑人物報上去就行了。其餘的事自然有別人去辦。”
先前的聲音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唉,想我溫瓊昔日也算有點名氣的人物,如今卻被呼來喚去,做的又是雞鳴狗盜不太光彩的事,想想就感覺憋氣。”
風先生聽見溫瓊的名字,不覺心中一動,暗道:“他不是護衛靈霄寶殿四大元帥之一的溫元帥嗎?怎麼會說這種話?”
這時就聽另外一個聲音又道:“講這些有什麼用?用不了三個月真神就要君臨天下了,你還在想那些陳穀子舊芝麻的事!好好幹吧,若是神君高興,說不定還可以讓你坐回元帥的位置。”
溫瓊“嗨”地長嘆一聲:“做不做元帥有什麼關係?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要不是我見勢討饒,現在還不早就被煉化了?即使不被煉化,若是像天皇大帝那樣一天三次忍受折磨,又有幾個人能受得了?我反正不行,您老不也挺了七天便挺不住了嗎?”
那人沉默良久沒有說話,過了半天才笑嘻嘻的道:“你是玉帝駕前貼身護衛,有沒有想出他究竟去了哪裡?若是能將這個難題解開,真神一定非常高興,沒準封你爲神教長老,那可就舒服多了!”
風先生越聽越是氣惱,心中也越發好奇:“這人是誰?爲何心甘情願爲虎作倀?心思還如此綿密,想到從溫瓊身上尋找蛛絲馬跡。”他知道溫瓊的功力不低,而旁邊之人的功力可能更在溫瓊之上,若是動起手來,自己大概討不了好,於是只得盡力按捺,悄悄躲在牆角繼續傾聽他們的話語。
這時,但聞溫瓊答道:“您老不是不知道,玉帝是什麼人啊?他可是萬王之王、萬神之主,他的心思怎能是我這種小人物能夠明白的?我看別說是我,普天之下就沒有幾個人瞭解他!”
風先生還待再聽下去,可是說話的兩人在靈霄寶殿前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他不敢驟然跳出攔住對方,只能探出頭來向着兩人離去的方向看了看。結果只看了一眼,便從衣冠和背影認出兩人來,禁不住渾身一震:“原來是他!”
溫瓊身着鮮豔的杏黃色甲冑,身背長槍,極易辨認。
另一人身長丈二,頭髮皓白,胯下一隻碩大的黑熊,赫然竟是東華帝君!
東華帝君可不是尋常人物,人稱“東王公”,一度被元始天尊任命爲管理天下男仙的帝君,在仙界的地位十分崇高,與主管女仙的西王母並列,曾是神仙榜中二十名之內的人物。
雖然最近數萬年來,東王公在神仙榜中的排名逐漸下滑,但也從未跌出前五十位,可見他是功力極強的頂級高手了。
風先生越想越覺得不妙:“連東華帝君都投降真神了,可見形勢之惡劣!想來其餘被擒人員的日子也不好過,其中還包括天皇大帝,若是他也熬不住,那可怎麼辦?”
他又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葉昊天和蘭兒手挽手姍姍而至。
隔着好遠,蘭兒舉手招呼,率先傳來一道神識:“風先生,需要猜謎語了!”
“什麼謎語?你們找到留言了?”
“找到了!海底秘洞之前有人題了一首詩,可惜卻在第一句缺了個關鍵的字。”
“詩是怎麼寫的?”
蘭兒脫口而出道:“一朵青雲墜()州,風煙域外傲清流,爭鋒隨意指爲劍,潑墨由心仁作舟,馳騁古今愛洗耳,紛紜世事多凝眸,何日阮肇歸來去,信手清風不用愁。”
風先生心中一沉:“連點兒提示都沒有?”
蘭兒眉峰微蹙,榛首輕搖,答道:“沒有哩!就這麼一首詩,別的什麼也沒有。”
“這可不太好猜!”風先生陷入了沉思。
葉昊天的面上掛着微笑,好整以暇的道:“我們先離開這裡,等下再仔細分析。”說着將瀚海神舟取了出來,招呼兩人上船。
神舟劃出好遠之後,風先生還在冥思苦想:“藏頭?露尾?還是迴文?怎麼硬生生填這個空格呢?”
葉昊天笑道:“我剛纔用監天御印查過,雖然宇宙間星球總數不知凡幾,但是名字爲兩個字,而且以州字結尾的國度總共只有三萬八千個,加上別名、曾用名也不過二十八萬之多。其中人口超過百萬的只有兩千兩百個,超過千萬的更是隻有三百三十個。玉帝進入王道輪迴的目的就是爲了積累王氣,自然是國家越大越好,人口越多越妙。”
風先生一聽來了精神,一面連連點頭,一面補充道:“我想,玉帝修行的地方不會距離玄都玉京七寶山太遠,或許不超過二十萬光年。”
蘭兒攏了攏額前的秀髮,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風先生解釋道:“玉帝下凡也是迫於無奈,不會不關心天下大劫。如果想了解大勢,最好的方法是留在玄都玉京七寶山附近。昊天玄穹星是宇宙中樞,周邊區域由功力最強、才智最高的黃帝主管,一時半會兒不會完全陷落。只要能拖過一年的時間,玉帝就能重返天界了。”
葉昊天興奮地鼓掌:“先生果然不凡,先前我還想查遍三百三十個星球呢!有您這話,就更容易猜了。請稍等片刻。”
說完他將這個問題交給了監天御印。
不久答案便出來了:“所有人口超過千萬的國家中,距離玄都玉京七寶山二十萬光年之內的只有十三個!”
三個人都爲之精神一振:“才十幾個?太好了!”
葉昊天又將原詩重新朗誦了一遍,笑道:“如果從平仄來看,第一句應該是仄仄平平仄仄平。所以要是玉帝注意平仄的話,那個缺字應該是仄音。我們再來試試,看屬於仄聲的國家有幾個。”
不一會兒監天御印報上結果,屬於仄聲的有八個,屬於平聲的有六個!
葉昊天剛報出結果,蘭兒就覺得不對:“公子,怎麼成十四個了?剛剛還說十三個嘛!”
葉昊天仔細覈實了一遍,發現其中一個國度有別名,八個仄聲裡面既包括“九州”還包括“神州”,指的都是中土!
“中土也在裡面!”三人都禁不住樂了。
風先生眼中放光,十分肯定的道:“沒錯,很可能是九州了!中土爲宇宙間五大聖地之一,地大物博,人傑地靈,只有那樣的地方纔能更快地積累王者之氣!”
葉昊天“呵呵”笑道:“既然如此,便請先生跟我們回去一趟。我們以玉帝爲師,他進入人間王道輪迴以修煉王者之氣,我們也趁機積累儒功,全當是修煉神丹了!”
聞言之下,風先生的雙瞳驟然緊縮了一半,停了片刻才嘆了口氣:“近鄉情更怯,欲語淚沾襟。不到萬不得以,我很少回去了……”
蘭兒裝作忽然有了新發現的樣子,睜大眼鏡笑道:“先生也是從中土來的?我們還是同鄉呢,真是好生難得!”
風先生神情微滯,似乎不願多談此事,很快轉換了話題道:“我剛纔在靈霄寶殿前見到兩個神教中人,你們猜是誰?”
葉昊天一邊調整瀚海神舟飛行的方向,一邊說道:“我實在猜不出。請先生慢慢道來。”
風先生將剛纔所見講述了一遍,聽得兩人神色大變,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蘭兒抓緊葉昊天的手臂,過了一會兒,開始自言自語:“這消息還不算太壞。至少我們知道了玄都玉京七寶山數萬神仙的下落,而且有些人還活着,這就非常難得了。”
葉昊天忽發奇想:“我們能不能再去將陰陽法輪盜出來?眼看那些神仙在法輪中受苦,我心裡總感覺很難過。”
風先生連連搖頭,斷然否定:“得意不可再往!此舉無異自投落網,萬萬不可。除非你的功力到了來去自由的地步,那就另當別論。你想想看,能接下真神幾招?”
葉昊天略一沉吟,龜鏡已經爲他指了出來:“如果有了開天神斧,你的功力只要進入神仙榜百名之內,就能跟力搏真神了。你現在排名兩千零八十位,距離百位差得很遠!知道其中的差距有多大嗎?我告訴你,排在第九十九位的神仙是二十八宿中的珍星星主,自從他坐上星主之位以來,已經整整八十萬年了,可見他修行了多麼久!”
葉昊天覺得難以置信,當下問道:“怎麼這些神仙動輒就是幾十、上百萬年的功力?我看五老帝君也沒有修那麼多年啊!比如黃帝,有人說他飛昇的時間距離今天只有一萬年,另外還有人說他早在三十萬年之前就見過元始天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其中是否有些矛盾?”
龜鏡答道:“古人沒有文字記載,天知道黃帝飛昇具體在哪一年?而且每個玉清天神都可以帶着記憶進入輪迴。既然玉帝能輪迴九十九次,五老帝君也絕不止輪迴一次。黃帝與元始天尊見面大概是上一世的事了。”
葉昊天覺得這種說法勉強可以理解,雖然其中還是有些模糊的地方,但也不必仔細追究。
於是他回過頭來答風先生先前的問話:“先生說得不錯,我現在功力確實不宜跟真神硬撼。不知先生您在神仙榜中的排名位於什麼位置?”
風先生淡淡一笑:“我只對做生意感興趣,從未與人交過手,功力不高,神仙榜上三千名左右吧。”
葉昊天笑道:“夠了!天下儘可去得。更何況我們去的地方並不是衆仙雲集的仙境,而是充斥着凡夫俗子的人間。”
大家說說笑笑,旅途並不寂寞。
空閒下來的時候,葉昊天便將自己在鼎湖讀到的彈琴法門講給蘭兒聽。
蘭兒很快便入了迷,一時之間琴聲叮咚,神舟之內充滿了歡歌笑語。
一想起回家,蘭兒就非常高興。
算起日子來,兩人離開中土的時間只有兩、三個月,可是在感覺上卻好像在外漂流了很多年。
眼看蔚藍色的星球就在前方,葉昊天問蘭兒道:“我們先到哪裡?是回家?還是去雁湖?抑或九江?”
蘭兒勉強壓抑激動的心情,儘量用平緩的語氣答道:“還是去雁蕩吧,看看三位大儒是否還好,王獻臣也該甦醒了吧!”
葉昊天點頭道:“好,就去雁湖,先去看看我們的小木屋……”
神舟平穩地停泊在雁湖邊的綠地上。
此時剛好是三月中旬,仲春時節,草長鶯飛,萬紫千紅,午後的豔陽暖暖地照在碧綠的湖面上,三間玉室在陽光下反射出五彩繽紛的顏色,小木屋依舊保持原貌,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安詳寧靜。
蘭兒迫不及待地跳出神舟,向着玉室衝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叫着:“師傅們,我和公子回來了。”
然而周圍一片安靜,只有樹梢頭的鳥兒在唧唧喳喳的叫個不停。
葉昊天心頭一緊,以爲三位大儒出事了。
然而當他們衝入玉室的時候,首先看到一封信箋,上面寫着:“御史已醒,傳下修儒大法,使我等一月之間突破三重亞聖的境界,進入聖人之境第一重,不但功力大進,連頭頂的‘紫儒’之氣也可收發自如!多留此間徒勞意義,不如結伴同行暢遊四海,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方是儒生本色。汝等毋需掛懷,日後必有相見之日。”
看了這段話之後,葉昊天心底的石頭纔算落了地。
可是他馬上想到一個新的問題:“王獻臣究竟悟出了什麼功夫?能夠具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他清楚地記得將王獻臣救回來的那一天,自己曾經跟三位大儒有一番比較深入的探討。
儒家要想真正在天界立住腳跟,必須做到兩件事。一是深入挖掘“身聖”方面的修煉方法,找到符合儒家的修行方式。二是尋求將“外王”建立的功勳轉化爲“身聖”,也就是將儒功轉化爲神丹的方法。
內聖外王,缺一不可,譬如一個國家,既可以自力更生,也可以加強外貿,如果缺了哪一條,都無法繁榮富強。
佛家的修煉便是如此,諸位菩薩既自己修煉出舍利子,也可以將佛心轉化爲神丹,因此在神仙榜中的排名都很靠前。
“在監天神尺的幫助下,我已經獲得了突破,找到將儒功轉化爲神丹的方法,解決了外王這方面的問題,可是儒家體系還不完善,還缺內聖的煉法。‘身聖’該如何修煉?王獻臣悟出的功法究竟是什麼樣子?是否就是儒家夢寐以求的‘修身’之術呢?”
葉昊天迫切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可是幾位大儒卻又不在。
蘭兒沒有想那麼多,反正只要幾位老人沒出事就好。
她將風先生讓進玉室中休息,自己將小木屋裡裡外外仔細察看了一遍,手提寶劍修剪湖邊瘋長的番薯。
葉昊天見了笑道:“我看你不如將番薯全部剷除,將來如果想種就到山下農家找幾棵幼苗好了。估計本地家家戶戶都種了番薯了!”
蘭兒聽他講得有道理,便將近百棵番薯連根拔起,只餘一棵作爲紀念。
等到她將一切收拾妥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她看着滿天的晚霞,忽然激動莫名,感嘆道:“我最喜歡的還是人間的日子。公子日後若是想開闢一方樂土,最好不要離家太遠。對我來說,只要看到天高雲淡、月白風清就足夠了。”
葉昊天也有着同樣的感覺。
他們靜靜地欣賞天上的彩霞,直到夜幕低沉月上枝頭,才和風先生一起騰空而起向京城飛去。
從雁蕩到金陵不過千餘里,所以三人根本不用啓動瀚海神舟。即使是騰雲而去也只是一盞茶工夫的事。
三人將身形直接落在王府內宅。
此時正是晚飯時刻,大廳內燈火通明,侍候的下人婢子走來走去。
當蘭兒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王妃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在地上,王爺的雙手也禁不住微微顫抖。
蘭兒三步兩步衝了過去,一頭撲進母親懷裡,眼含淚花說道:“娘,我們回來了!”
王妃緊緊地摟着女兒,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好孩子,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沒想到回來得這麼快!”
王爺忙着招呼葉昊天:“快進來坐!”
葉昊天簡單介紹了跟在身後的風先生,說是在天界新結識的朋友。
王爺趕緊吩咐下人撤下桌上的菜餚,重新上酒添菜,大擺宴席。
葉昊天更是命人將殷東平也請了來。
兩月不見,殷東平臉上的憂鬱之色早已一掃而光,甚至還掌握了石泰《還源篇》中傳下的腹語之術,雖然舌頭還沒有長出來,已經可以與人交流了。
葉昊天將自己和蘭兒的行程略微講述了一小部分,聽得王爺和王妃目瞪口呆,殷東平更是羨慕得緊。
王爺也大體介紹了京裡的形勢:“自從王府大宴出事之後,攝政王和兩大國師就沒有回來,九陰教在朝中的勢力下降很多,朝中的奸臣賊黨也收斂了不少。皇上不但重新坐回金鑾殿,而且比往日更加勤政愛民,尤其是最近半月,迴光返照,精神煥發,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傳位詔書也已經頒佈了,皇上要在明年三月傳位於太子。”
話說到這裡,酒菜已經上齊了。王爺看了看酒罈,大聲道:“難得今天高興,我們要一醉方休!來人,將我珍藏多年的女兒酒取來!”
聽見女兒酒三個字,風先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等到兩壇酒拿上來,進而倒入碗中的時候,他眼看着橙黃清澈的佳釀,聞到芬芳濃郁的酒香,整個人都變得彷彿如泥塑木雕一般。
王爺笑着看了蘭兒一眼道:“二十年前,當蘭兒剛一出生的時候,我便請人到釀酒聖地——曾是越國都城的紹興釀製了一千罈美酒,運回來埋在地下。這種酒非比尋常,以得天獨厚之鑑湖水,選用上等精白糯米、優良黃皮小麥爲原料釀製而成,芳香馥郁,醇厚甘鮮,經過多年陳化之後,更是滴滴入口,脣齒留香!我本想等蘭兒出嫁的時候纔拿出來喝的。自從去年開了一罈,就再也無法按捺得住,隔三差五都要開一罈,再這樣下去不用多久就全部喝光了。”隨即一邊喝一邊勸衆人舉杯。
葉昊天笑嘻嘻地看着蘭兒,蘭兒的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彩霞。
轉頭看風先生時,卻見他一言不發,只顧舉杯痛飲。
在座之人很快都看出了異狀。
王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繼續原來的話題道:“紹興的酒自古以來就很有名。春秋時,越國被吳國戰敗,越王勾踐釀造了許多佳酒獻給吳國君臣。吳國伍子胥的軍隊就駐紮在杭州灣的北岸,得酒狂飲,喝剩的空酒瓶堆積如山!後來,越國漸漸強大起來,勾踐決心興師伐吳。出征前,百姓們前來送行,紛紛進獻美酒犒師勞軍。勾踐爲了能與三軍同飲,即將酒投江,衆軍民都俯身河畔,迎流而飲。越王投酒之河,就是現在紹興的‘醪河’,又稱‘勞師澤’。前兩年我還去過那裡。”
風先生的神色越來越暗,酒越喝越快,到後來直接端着二十斤重的酒罈痛飲起來,驚得王爺連忙閉了嘴,不敢再說下去,心道:“這位天仙究竟是咋的了?怎麼這麼難伺候?”
蘭兒一直擔心地看着風先生,不知道這段故世是否會觸動他的心事。
葉昊天也有些納悶,不知道這些事怎會如此深地觸動風先生。
按說那麼多年過去了,再傷心的往事也該變成了美好的回憶。
風先生喝光一罈酒之後,將酒罈輕輕放在地上,環視衆人一眼,再也不願沉悶下去。
他擡頭望着高高的房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表情激動地道:“當年吳越大戰之後,作爲戰敗者,越王勾踐與夫人一起被扣在吳國爲奴。越國百姓的日子也越來越難過,大部分男丁都戰死沙場,老弱婦孺耕作農桑。越國每年出產的東西,都要先挑最好的送到吳國去。勾踐爲了討得吳王歡心,專門蒐集了美酒千擔、極品佳釀十壇送給吳國,你們知道那十壇酒的名字嗎?”
衆人紛紛搖頭,畢竟年代久遠,沒有一個人知道其中的細節。
風先生略微穩定了自己的情緒,臉上平添了一抹愁容,緩緩說道:“那些酒便喚作‘女兒酒’,又名‘女兒紅’,每壇都有一個專門的名字,最香醇的兩壇分別叫做‘夷光’、‘鄭旦’。吳王飲了美酒之後問起酒名的來歷,隨後纔有了西施赴吳!”
衆人都心中一沉,知道隨後而來的必將是西施的故事,於是無不屏住呼吸聽他講述。
風先生似乎喝得多了些,面上的愁容被酒色掩蓋,漸漸變得神采飛揚,滔滔不絕地說道:“那一日,苧籮村東頭施家的女兒夷光提着重重的竹籃,走到若耶溪邊浣紗。苧麻又粗又硬,她的手經常被扎傷,一不小心就是一道血痕。秋天的若耶溪水一日寒似一日,冷得刺骨,洗得半晌,似乎手都麻得不似自己的了。
傍晚,她終於洗完最後一團紗,剛剛站起身來,忽然心口一陣熟悉的痛感傳來,她習慣性地捂住心口下方,擡頭看着天上的雲彩。
天邊一片晚霞,紅得耀眼,映得她的臉也一片紅豔。若耶溪邊,晚霞映着她那輕顰的麗容,早已經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了。
一個身着錦衣的青年男子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姑娘小心。’這邊已經幫着她提起了竹籃。
夷光回頭,不禁臉一紅,眼前的青年男子這樣的衣着,這樣的容貌舉止,她一個生於小山村的姑娘,何曾見過這樣的人物,不禁嚇得低下了頭。
錦衣男子的眼光停在她的面上:‘姑娘,你好美,叫什麼名字?’
夷光紅着臉退了一步:‘我姓施,名夷光,住在村西頭,所以大家都叫我西施。’
錦衣人眼睛一亮:‘西施——果然名不虛傳,絕代佳人,傾國傾城。’
夷光看着對方,感到面前這人的眼睛裡有一種令她害怕的東西:‘你是什麼人?’
錦衣男子微微一笑:‘在下是越國大夫范蠡。’
夷光頓覺耳邊轟地一聲,眼前的男子,身上頓時散發出一層層的光環:‘范蠡大夫,越國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來自楚國的奇男子,聰明絕頂的人,隨越王入吳爲奴三年,成功地使越王自吳國脫險回來,重建宗廟。想不到這個傳奇人物竟站在我的面前,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的年輕英俊,溫文爾雅。’
一個浣紗女的命運,自此改變。
西施隨後被送到京城,在越王宮中學習各種宮廷的禮儀和服侍君王的方法,三年之後被送往吳國。送行的便是大夫范蠡。
此時的西施再非先前溪邊浣紗時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她本來就極美,此時更是光彩照人,明豔不可方物,一顰一笑都有着莫大的魔力。那種美麗可以說是千年難見的驚豔,令人神魂顛倒,食不甘味。連閱歷極豐的范蠡也看得癡了,不由自主地從心底愛上了她,好生後悔三年前將她舉薦給越王勾踐。
西施也一直沒有忘懷初次見到范蠡的情景。她也同樣對聰慧賢明的范蠡十分欽慕。
從越國到姑蘇,每走一天,兩人的心都更加貼近一分。短短一短路,竟然走了一年多。兩人雖然沒有山盟海誓,卻已是心心相印。
眼看就要到吳國都城,范蠡牽着西施的手又痛又恨,又憐又惜,依依難捨,傷心欲絕:‘罷了,阿施,跟我逃走吧。’
西施眼淚汪汪,然而神態卻很堅決:‘越國百姓日子好苦,我不能走。先生之情,只有來世再報了!’隨後她便進了館娃宮……一入宮門深如海……”
說到這裡,風先生語聲斷續,連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
葉昊天和蘭兒早已知道風先生就是范蠡,因而沒覺得十分奇怪,只是被美麗的故事吸引住了。
王爺、王妃和殷東平都聽得迷迷糊糊,怎麼也沒有想到面前說話之人就是范蠡本人。
蘭兒見風先生停了下來,連忙在旁邊提醒道:“後來呢?西施是怎麼逃出來的?范蠡又是何時開始修仙的?”
風先生也清楚葉昊天和蘭兒知道自己的來歷,因此他沒有刻意隱瞞,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接着說道:“范蠡一向自詡爲大丈夫,一直到三十歲時都沒有把兒女之情放在心上。西施赴吳的那一年他三十一歲,就是從那時開始,他終於明白什麼是刻骨銘心的傷痛了。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得到的東西不知道珍惜,只有失去時才知道寶貴。
一想起西施進入館娃宮前悽婉的笑容,范蠡就覺得彷彿有一根針刺在心裡,可是他只是個文弱書生,雖然有奇計在身,也無法再見到西施一面。
那時他無比灰心,萬分沮喪,百無良策,只能竭盡全力協助越王勾踐,希望早日打敗吳國,好將西施救出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年。
直到有一天,他聽說越國山陰南林有一位仙子,‘生於深林之中,長於無人之野’,卻酷愛擊劍,劍法獨具一格,連當世聞名的劍客袁公都甘拜下風。於是他費盡心機、不辭勞苦終於找到了那位仙子,誠懇地邀其出山。
仙子果然到了越國,向越國兵將傳授了二十四式越女劍法,還將一本練氣擊劍的小冊子交給了范蠡。
范蠡一見之下歎爲觀止,從那以後他便對修仙養氣、習武擊劍着了迷。他遍訪名山,廣求名師,功力進境一日千里。
又過了五年,越國大舉反攻,吳國節節敗退。
范蠡趁亂之際闖入館娃宮去尋西施,然而令他無比痛苦的是:西施剛剛被逼服下斷腸草、鶴頂紅、墨蛛汁、孔雀膽、碧蠶絲等九種劇毒之品!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說了一句話之後便昏迷不醒:‘相公,我終於等到你了,你怎麼纔來啊……”
范蠡心痛之極,急忙奮力運功護住她的心脈,一面抱着她飛速去找當世神醫扁三鵲。
扁神醫就住在太湖中的石公山,距離館娃宮不過三、四十里。
然而等范蠡飛快趕到石公山的時候,扁三鵲只瞄了一眼便道:‘人都死過了,你還來幹啥?’
范蠡聽了如聞晴天霹靂,低頭看時,西施果然已經沒有氣了!
那時正是夕陽無語、霞光漫天的時候,他木木地抱着西施的遺體站在石公山上,眼前盡是一片血紅,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身後有人說道:‘唉!看你如此深情,我就幫你一把,全當是畫餅充飢吧!’
回頭看時,卻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
老者取下身上的葫蘆,以手指天,口中唸唸有詞。
時候不大,但見一縷彩霞從天邊飄來,在西施身上繞了一圈,隨後緩緩進入葫蘆裡。
老者將葫蘆蓋緊,然後遞在范蠡手中,說道:‘我教你幾句口訣,你以後每日唸誦,可保她的靈魂長存不散。每年的正月十五日,還可以喚出來說一會兒話。唉,我也不知這樣幫你到底是對還是不對,逆天而爲,畫餅充飢,其實不亞於沉重的枷鎖,今後你別想有一分安寧了。’
范蠡當時沒有想那麼多,只是對老者感激涕零。
老者臨行之前還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話:‘如果……能收齊靈藥,同時借得九天坤鼎……或許還有轉機……無奈,難如登天啊!’
范蠡聽得糊里糊塗,還想再問時,那老者已經去遠了。”
說到這裡,風先生悄悄停下來,神態迷惘,似乎還在回憶當時的情景。
衆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完全被故事迷住了。
王爺和王妃很想問他:“你是如何知道得那麼詳細的?你是誰?”
殷東平已經大體猜出風先生的來歷了,所以他只是驚異地看着對方,感到簡直難以置信。
蘭兒如在夢中,猶自問道:“後來呢?不是說范蠡到了齊國,然後又到了‘陶’嗎?”
風先生答道:“那時范蠡神功未成,不得不四處飄零,希望能找到昇仙的方法,同時能找人問一問什麼是‘九天坤鼎’。無奈走過了很多地方還是一無所獲。他在齊國和陶呆的時間較長,是因爲聽說那裡仙蹟甚多的緣故。
他不但自己尋找隱士奇人,還請人幫忙尋找。
求人不能無財,於是他買賣貨物賺點小錢,結果卻無心插柳成了富商。
功夫不費有心人。二十年後,他終於找到了帝嚳之師赤松子修仙的地方。又過百年之後,他纔到了仙界。”
說到這裡他就此打住,眼睛望着葉昊天和蘭兒,意思是說“後面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就不用再說了吧?”
葉昊天卻問道:“石公山上出現的那位老者是誰?”
風先生低聲答道:“南極長生大帝,范蠡後來買了十個很富庶的星球送給他,他也二話不說就收下了。”
聽到這裡,沒有人不知道他就是范蠡,可是他既然自己沒有挑明,葉昊天決定以後還是叫他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