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膳房在哪?”
被問的宮婢擡眼見是樑兒,展顏笑道:
“樑兒姑娘請隨我來吧。”
“你認得我?”
樑兒驚詫,這驪山宮她是第一次來,這裡的宮婢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那宮婢一臉和善。
“我雖是第一次見姑娘,但此前掌事大人早早就給我們看過大王近前所有人的畫像,姑娘是大王身邊最受寵愛的貼身侍婢,我自是能一眼認出。”
樑兒暗道,這掌事大人還真是有心。
如此一來,便可討得大王身邊所有人的歡心。大王身邊的人滿意了,自然會時不時在大王耳邊吹上兩句風。遲早有一天,他也不必再在這咸陽之外的行宮做那小小的掌事了。
這裡,是著名的驪山宮,地處咸陽附近的驪山北麓。背山面水,正對渭河,風水極佳。
宮內有一處大型的人工湖,名為飛煙湖,故而驪山宮是一處水景行宮,它倚驪峰山勢而築,樓臺館殿,遍佈驪山上下。規模宏大,雄偉壯麗。
然而這裡最負盛名的卻是質量極高的溫泉。
此宮之中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浴殿,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溫泉湯池。
因此驪山宮又被稱爲驪山湯宮。
過去每一任的秦王都對這裡的溫泉青睞有加,時不時就會搬來住上些時日。
只是前幾年這驪山宮一直處在修葺之中,今日纔剛剛完工,故而趙政登基之後,也是第一次踏入此處。
宮婢帶着樑兒沿着飛煙湖邊的迴廊一路向西,走着走着,卻發現樑兒不知何故停下了步子。
“樑兒姑娘在看什麼?”
“那邊是什麼花?好美。”
湖的對面煙霧繚繞,有大片開滿白色小花的樹林,遠遠看去,仿若仙境一般。
“是梨花。”
“梨花?現下已是入夏,爲何那邊的梨花還開得如此繁盛?”
夏天,梨花應該已經落了纔是。
“樑兒姑娘有所不知。這湖的對面因地底有處溫泉,地表常年水霧升騰,導致那一帶的溫度和溼度均高於別處,且幾乎都是恆溫。那的梨樹也因此每年都較正常的梨樹早一月開花,又晚一至兩月花謝。”
“呵呵,這麼神奇。”
見樑兒一副饒有興致的神情,宮婢的話也多了起來。
“說起奇,這還不是最奇的。姑娘若是冬末來此,便能見到四下白雪覆蓋,而梨園卻梨花盛放的奇景。還有,梨宮中最靠外緣的殿宇名爲青玉殿,因附近地表溫度較高,熱氣上升,化雪爲霜,附在大殿的外牆上,宛若白玉鑲嵌於青磚之上,青玉殿也是因此而得名的。每逢隆冬,遠遠望去,青玉殿都好似一座冰雪製成的宮殿,美得攝人心魂呢!”
樑兒聽得無限神往,真想現在立刻就去湖對面的梨園看上一看。
“那邊的宮殿名叫梨宮嗎?”
“嗯,是因那大片的梨園而得名。可也因梨音同離字,離宮,離宮,彷彿是要分別一般,加之很多人認爲那副奇景有違常道,是不吉之象,所以歷代秦王都不會下榻在那處,而是都住在湖這邊的蘭池宮。”
聞言樑兒不免輕嘆腹誹,這些迷信的古人吶,就這樣浪費了這一番絕世奇景。
午後,趙政忽然說要騎馬,便有宮人牽來了他的坐騎魑驦。
魑驦是一匹黑色的汗血戰馬,它個子較一般戰馬要高出一個頭,黝黑健壯的軀幹在日照下泛着隱隱金光,眼底盡是傲然的神色,一看就是一匹性子極烈的馬。
趙政瀟灑的翻身上馬,馬上的他高昂着頭,垂眸俯視衆人。
樑兒覺得,寵物養得久了,都會多少有些像主人。
眼前這一人一馬,氣質真是極像。
魑驦是趙政剛剛繼位的那一年,呂不韋動用大量人力財力,尋片天下,才爲他尋得的良駒。
聽說魑驦剛被送到趙政眼前時,還是匹未被完全馴服的野馬。
趙政一見這馬便喜歡的不得了,不顧呂不韋反對,竟要親自上馬調教魑驦。這也是趙政第一次逆了呂不韋的意。
魑驦性子極烈,原本衆人都擔心趙政會有危險,可沒想到他不出半日便將魑驦給降伏了,自己竟還安然無恙。
衆人直道秦國的新王是個馴馬奇才。
後來,魑驦成了趙政的坐騎,便也再無其他人騎上魑驦的馬背。
趙政騎着魑驦跑了幾圈,下馬後,突然轉向樑兒問了一句:
“你還不會騎馬吧?”
樑兒略微一怔。
“大王,奴婢會騎馬。”
趙政垂眼看了她片刻。樑兒在咸陽宮並無機會騎馬,那麼她便是在趙國時學的,難不成是燕丹教的?
想到這,趙政只感覺莫名煩躁。
“會騎馬?那你騎一下給寡人看看。”
樑兒應諾擡頭,左右瞧了瞧。
“呃那奴婢要騎哪匹馬?”
趙政目光瞟了一下魑驦,復又看回樑兒。
“就魑驦吧。”
“啊?”
不止樑兒以爲自己聽錯了,在場的所有宮人都以爲自己聽錯了。
魑驦是秦王坐騎,豈是個侍婢能坐得的?
更何況魑驦是聞名七國的烈馬,相傳天下間,它只臣服於趙政一人,旁人就連碰它一下,都容易被它踢得遠遠的。
樑兒暗自思忖,細想着最近有沒有哪處得罪了趙政而不自知,如今趙政竟讓她騎魑驦來報復她。
“快些上馬!”
趙政見樑兒遲遲未動,明顯開始不耐煩起來。
樑兒垂頭皺眉:這趙政剛纔還好好的,怎麼又吼起來了看來這騎魑驦的事今天是躲不掉了
只盼着那英氣逼人的魑驦哥哥能蹄下留情,可不要踢到她纔好。
她鼓起勇氣走至魑驦跟前,然而手還未碰到魑驦,魑驦便一聲震耳的嘶鳴,高揚前蹄,向前跨越了一大步,嚇了她一跳。
顯然,它不想讓樑兒碰它。
樑兒就那麼尷尬的杵在原地,弱弱的看向趙政的反應,卻見趙政面上如覆冰霜,正冷冷的盯着她。
她不自覺的吞了一下口水,硬着頭皮也邁了一步再次到了魑驦跟前。
這次她打算不跟魑驦打招呼,趁它不備直接跳到它背上拼上一拼。
於是她飛快的飛身上馬,緊緊抓住繮繩。果然魑驦猛的躍起,用力想要將她甩下。
樑兒用盡全身力氣,卻還是很快就被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魑驦本來就高,樑兒又是被用力甩出去的,勉強爬起時,她只覺全身痛得厲害。
“這就是你所謂的會騎馬啊?依寡人看,若是再騎個幾次,恐怕你會連命都丟了。”
見趙政那副不屑的神情,樑兒滿臉的不服氣。
“奴婢自是會騎馬的,只是不會騎魑驦。”
趙政脣角勾笑,一臉戲謔。
“噢?難道魑驦不是馬?”
“它是馬”
樑兒語塞,自從趙政做了秦王,她就沒有一次說得過他。
“你是要再試一次,還是承認自己不會騎馬?”
趙政半垂着眼皮,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
“奴婢自然是要再試。”
樑兒入宮之後一向都是低眉順眼,也不知怎麼的,今次卻突然與趙政較起了真,強忍着疼痛,倔強的再次跳上馬背。
魑驦又狂躁的暴跳起來,眼看樑兒又要被甩飛出去,衆人皆禁閉了雙眼不敢再看。
忽的一片玄影閃過,趙政已然上馬,坐於樑兒身後勒緊了繮繩。
當衆人回過神來,魑驦早已載着二人奔向了遠方。
魑驦不愧爲汗血寶馬,奔跑起來風馳電掣,樑兒趴在馬背上不敢起來,趙政也緊緊攬着她的腰,將她牢牢護住。
許久,魑驦終於放緩了步子。
樑兒方纔敢擡頭看看眼前景象。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天邊燃起了紅彤彤的火燒雲,與腳下一望無際的草原交相呼應。
那濃烈的色彩,讓人看過之後莫名的心情激盪,樑兒竟有片刻失神。
“你怎就這般固執,若非寡人及時上馬,此番你定會傷的不輕。”
趙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語調已然恢復了沉穩。
“奴婢是真的會騎馬”
她還是忍不住嘴硬。
趙政一嘆。
“罷了,你說會便會吧。總不能因爲這點事就害你受得重傷。”
趙政又開始故意氣她,樑兒竟也上了勾,一句話也說不出,憋得滿臉通紅。
趙政見她連耳朵也憋紅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爲何寡人覺得你越來越笨了?”
樑兒嘟嘴氣道:
“是大王越來越聰明瞭。”
沒錯,趙政是越來越聰明瞭。
從呂不韋將她帶進咸陽宮的那天起,她就已經成了趙政自導自演的戲中的一部分,如今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趙政將下頜輕輕搭在樑兒肩上。
“那樑兒是希望寡人聰明些,還是糊塗些?”
樑兒想了想,最終還是說出了口:
“大王是未來要一統天下的人,自然是越聰明越好。”
趙政擡起頭看向她,眼中閃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你希望寡人一統天下?”
樑兒轉頭看着趙政,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
“難道大王不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