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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宮的北宮門處,一個身形矮小的宮婢向守衛郎官遞交了臨時出宮的令牌,而後她一路向北,直至走入了繁華的咸陽市集。樂-文-
她名喚衛思。
許是因爲生得小巧憐人,看似力如涓埃,所以她得了個所有宮人都極羨慕的閒職專門負責採買。
每隔一個月,她就有機會出宮一次,爲宮中的貴人們挑挑看民間有沒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可供他們把玩。
“啊!……”
衛思剛發出了半聲驚叫,就已被一隻突如其來的手臂拽入了靜僻的窄巷之中。
中年婦人的手很快便覆在了她的嘴上。
“別叫,是我!”
她定神看向那人,見是熟人,便略鬆了一口氣,安靜了下來。
當那隻手自她嘴前撤下時,她神情閃爍,微怨道:
“鄭大娘,你嚇我一跳。”
婦人冷眼睨她。
“我這不也是爲你着想。若是被人發現你以採買之名出宮私會他人,那可是犯了禁忌,要被處以黥刑的。”
衛思弱弱低了頭。
“我知道的,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很小心。”
婦人並無意與這個蠢丫頭閒話太多,簡言問道:
“好了,快告訴我,宮中近日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衛思答道:
“自從陛下想要立樑兒姑娘爲後之意被百官駁回,他便命人耗時三個月秘密制了婚服出來。前幾日在昭陽殿以內,陛下已同樑兒姑娘私下完婚了。”
“私下完婚?”
婦人瞠目驚滯,竟是久久未能回神。
“鄭大娘……武韜哥哥的身子……可還好?”
衛思的一句問話將她拽了回來。
她斂神看向眼前這個滿心憂慮的少女,出言勸慰道:
“每日那麼多種名貴的藥材伺候着,自是不會有事的。放心,你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做我在宮中的耳目,我定然也會保守當初的承諾,照顧好你那小情郎。待你滿齡出宮,就可與他雙宿雙棲了。”
衛思一聽,笑逐顏開,彷彿明日就能與她的武韜哥哥相聚了一般,竟連那婦人是何時離開的,都未曾留意。
“大婚?”
宅院之中,一個年近花甲的男子驚愕反問。
婦rénmiàn露憤憤之色,怒道:
“哼!那個卑賤的妖女!沒資格爲後,就私結連理,還真是賤人所爲!”
“海內歸一,天下大定,而今又新婚燕爾……”
男子垂眸低語,復而擡眼看向婦人,面色陰冷,幽幽道:
“鄭平,暴君此刻應當心情正好。看來,你可以去見見你心心念唸的長公子了……”
“長公子殿下,這是今晨剛摘的甜瓜,草民特送來給殿下嚐嚐……”
“殿下!您看看這些菜……”
“長公子殿下,這是草民的一番心意,望你能收下……”
長公子府的門前又是一番鬧市之景,扶蘇也一如往常,風度翩翩、淡笑着一一回絕。
見慣了宮中的冷漠人情和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面對這些淳樸的百姓,他不但從無半分躁意,反而覺得心中甚爲溫暖。
忽然,遠處的牆角又現出那中年婦人的身影。
不過這一次,當他邁步向前之時,那婦人卻不似往常,非但並無逃走之意,反而還擡腳相迎。
只是那腳步走得似乎極是不易,彷彿有無限的情緒隱於其間,或期望,或感動,或隱忍,或悲慼……
“你……是何人?”
扶蘇對這個婦人好奇了幾年,如今終於得以問個清楚。
能如此近距離的與扶蘇對話,婦人眼中有些許淚意盈出,卻也努力忍着不讓淚水流下,傾身施禮,道:
“長公子殿下欲知其祥,便隨草民去一處安靜之地,草民定會知無不盡。”
扶蘇眉間凝起。
這婦人第一句話就欲拐他孤身去往無人之處,他堂堂大秦長公子,若是此婦爲歹人……
婦人見他起了疑心,連忙解釋,那神情懇切,半分不假。
“公子不必多心,草民是這世間最早見到公子的幾人之一。就算草民能害得了天下人,也斷不會忍心傷公子分毫的。”
聞言,扶蘇微垂了眼眸。
世間……最早見到他的人……
那豈不是要推算到他剛剛出生之時……
難道……!
他心中一驚,竟就如此莫名的信了婦人的話,跟着她向巷子裡走去。
畢竟有些事,是他從小到大都很渴望知道、卻無處可問的。
深巷之中,一處僻靜的宅院裡,婦人小心的將大門反鎖,“嗵”的轉身跪地,叩首拜道:
“奴婢鄭平叩見長公子殿下!”
見她自稱奴婢,扶蘇大駭。
“你果然曾是宮中之人!”
“正是。”
扶蘇凜然,再次問道:
“你方纔之意,是說本公子出生之時,你在場?”
提及此處,鄭平的面色微有悵然。
“正是……”
“你當年……是紫陽宮中的宮人?”
扶蘇的情緒開始有些失控,他從未如此緊張過。
鄭平雙眸含淚,哽咽道:
“不僅如此,奴婢……還是公子生母趙夫人的貼身侍婢。”
“什麼?母親的……呵呵……太好了!我終於見到了一個母親當年的身邊之人。”
扶蘇又驚又喜,立即雙手將鄭平扶起。
“快起來!給我講講母親的事!”
鄭平看向一無所知的扶蘇,越發覺得揪心。
“公子就那麼想知道夫人生前的事?”
“那是自然!”
扶蘇急切道,復又滿面遺憾。
“母親爲生我難產而死,父皇認爲是紫陽宮的人照料母親不周,纔會致使母親早產,並將宮內所有宮人遣散降罪,以至於我已二十幾歲,卻只知道母親曾是趙國公主,其餘連她喜歡吃什麼、有何愛好全都一概不知……”
誰知見狀,鄭平再次跪下,竟還呈五體投地之勢。
扶蘇又是一驚,大爲不解。
“你這又是作何?”
鄭平緩緩擡頭,卻已是淚流滿面。
“公子若是真的有心,就替夫人報仇吧!”
扶蘇駭然,雙眸不由得一瞠。
“你說……什麼?母親她……”
“夫人她……是被人害死的!”
鄭平咬牙痛哭。
聽聞母親並非正常死亡,扶蘇身形狠狠一晃,臉色霎時白了下來,吸氣道:
“你速將當年之事……一一說來……”
鄭平擦了兩把眼淚,平了平氣息道:
“當初夫人在陛下身邊很是得寵,懷上公子之後便更是盛寵至極,陛下甚至還將自己專用的湯碗賜了一個與夫人共用。可陛下身邊的侍婢樑兒卻因愛慕陛下而大爲嫉妒。她仗着陛下之寵不顧上下禮儀,幾度挑釁夫人,更是在那一日跑來紫陽宮挑事,硬是說夫人錯拿了陛下的碗,非要夫人將碗還回。夫人氣不過就說了她幾句,可她伶牙俐齒,又一句不落的頂了回來。夫人有着身孕,怎可如此受得一個賤婢屈辱?奴婢看不下去,就上前欲要給她些教訓,誰知此時陛下卻突然出現,她又立即扮出一副委屈之狀。陛下以爲是夫人無德欺負了她,就推了夫人一把,夫人便撞到了櫃子上,受了衝撞,才導致懷胎七月就臨產,生出公子之後,便……”
鄭平再次淚落不止。
扶蘇甚爲震撼,怔了片刻,不禁道:
“怎麼會?……樑兒……不應是這樣的人……”
他的母親怎會是樑兒害死的?這絕對不可能……
鄭平並未想到扶蘇會對樑兒這般信任,心中暗恨妖女惑主,忙又補充道:
“公子莫要受那妖女迷惑!當時,原本陛下並沒打算將宮人們驅逐,而且已經叫了夫人生前安排的乳孃來抱養公子,是那樑兒竟恨夫人至此,她上前請言,讓陛下將紫陽宮內上上下下的宮人全部撤換,令夫人身邊的一箇舊人也不可留下。那賤婢不知修得何等妖術,令陛下對她言聽計從,竟真的編了個由頭按她說的做了。若非奴婢難忘夫人恩德,一心惦念公子,幾經輾轉隱姓埋名偷偷回到咸陽,提心吊膽隱於市井,怕是此時也如其他無故獲罪的人一般,早在那些偏遠的貧瘠之地悽苦一生了。”
鄭平已是這般苦口婆心,孰料扶蘇還是不信,緊鎖着眉頭嘆聲搖頭:
“不……許是有什麼誤會……我認識的樑兒向來知書達理,做事有理有據,對父皇一片癡心,更不會禍亂父皇。不然父皇也不會甘願爲了她一人而棄了整個大秦後宮……”
聽到這,鄭平慘然一笑。
“看來公子還是太過年輕……公子爲何不想想,歷朝歷代,後宮之中各種關係盤根錯節、爭鬥何其激烈?若非那樑兒手段非常,又怎會令一國君王放棄成百上千的權貴美人和國政利益,而去獨寵她一個無權無勢、身份卑微的小小婢子?”
此言一出,扶蘇垂下來眼簾,一時無語。
的確,一國後宮,所存有的不止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利益權衡。
只要寵幸權臣之女,就可不費吹灰之力籠絡住多方勢力。
他的父皇並非昏君,又如何會輕易放棄了“後宮”這個唾手可得的治國捷徑,而爲了樑兒一人選擇了一條坎坷難走、辛勞沉重的爲君之路?
就算再是真愛,可於對子嗣都無甚感情、野心又那般大的父皇而言,專寵樑兒,就真的沒有其他原因嗎?……
見扶蘇有所動搖,鄭平便又添油加醋。
“從前奴婢就覺得那樑兒狡言善辯、行事狠絕,不似尋常,近些年又聽聞她的容顏多年未老,如此之女定是妖禍無疑,還望公子明查啊!”
“夠了!她是人是妖我自有定論!……”
“公子!……”
扶蘇有些煩躁,無論如何起疑,也還是聽不得有人說樑兒是妖。
鄭平還欲再說,卻被他出言打斷:
“你既然藏了那麼久,爲何不繼續躲着?還來將這些說於我聽。難道就不怕暴露行跡,招致殺身之禍嗎?”
鄭平經歷了二十幾年的磨礪,已較從前聰明瞭許多,她心知樑兒一事已暫時提不得,便轉而專心回起扶蘇的這一句問話:
“奴婢並非男子,也沒什麼大義可言,怕死也是理所應當的。所以纔會隱匿了近三十年之久……可這幾年間,眼見長公子殿下在咸陽之內有了自己的府邸,每日進進出出,英姿昂然,奴婢便彷彿見到了當年的夫人……奴婢猶豫至今,終是覺得不可再如此愧對冤死的夫人,就算是會因此而丟了性命,奴婢也不能再讓公子繼續被矇在鼓裡了……”
往後,鄭平又說了很多,可扶蘇卻是很難再聽得下去了。
此刻在他的腦中,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樑兒……我的母親當真是因你而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