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衆人的來意,貞武是很清楚的,他在調整一衆文武大員之後離京半月,乍一回京,老八、老十三趕來彙報京城這段時間的動向,乃是題中應有之意,老十五應該是衝着京報刊登廣告一事而來。
戶部尚書噶敏圖、刑部尚書賴都、都察院左都御史揆敘,這三人應是爲了賑災一事而來,這三部如今皆只有一人在部當家,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申喬在北方各省觀風,刑部漢尚書胡會恩請假回籍遷墳,戶部漢尚書原本是張鵬翮,他升爲大學士之後一直就空着,貞武暫時也沒有適合的人選,索性也就空着,實際上等於是仍由張鵬翮兼着。
至於一衆上書房大臣齊集而來,則很有可能是來打擂臺的,對貪侵賑災錢糧官員的滿門抄斬,對捐納制度的討論,都是讓他們難以接受的事情,再則可能就是求雨的事了,他也沒閒情一撥一撥的見,乾脆一塊商議,省時省力。
很快,廉郡王胤禩等一衆人便魚貫而入,在門口恭請聖安之後,便分成三排齊齊跪在回事的白氈毯上,貞武掃了衆人一眼,卻並未象往常一樣賜座賞茶,任由他們跪奏,略微沉吟,他便開口道:“這段時間朝廷事務繁雜,京報可忙的過來?”
一聽貞武率先問的是京報,老十五胤禑頗覺意外,京報這點子事,貞武不都一清二楚的,何以當衆又問?他反應也快,立即意識到貞武可能對京報會有調整,忙躬身道:“回皇上,經過三年時間的不斷髮展,京報的規模已今非昔比,如今已可日印萬份,三天一刊,亦毫無問題。”
貞武微微點了點頭,稍一沉吟。便道:“京報是地方官員和士紳百姓瞭解朝廷政策的主要途徑,既能三天一刊,那便固定下來,以後都三日一刊。如此,能方便地方快速及時的瞭解朝廷的動向。
另則,各商號、鹽商輸捐一事及嚴懲貪侵賑災錢糧官員的諭旨必須儘快見報刊發天下,京報刊載廣告一事,也必須得訂製一個詳細的制度出來。”
“微臣尊旨。”胤禑忙躬身道。
一聽這話,一衆上書房大臣心裡不由着急,貞武的諭旨若是刊發天下。那便再無迴旋的餘地,他們急急趕來候着,便是有此擔憂,當下,王掞沉聲道:“稟皇上,官吏貪污腐化乃是吏制敗壞的根本原因,貪侵賑災錢糧之官吏更是喪盡天良,寡廉鮮恥。微臣等對此類毫無人性之官吏亦是深惡痛絕,嚴懲這等官吏,不僅利於朝廷。亦利於天下萬民,即便是處以凌遲亦不爲過。
然刑不及孥,官吏犯過,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官吏貪贓枉法,父母妻兒何罪?微臣懇祈皇上慎慮。”
見王掞說的如此直接,馬齊不由暗暗埋怨,生怕因此而觸怒貞武,事情便再無斡旋的餘地。忙跟着道:“皇上寬厚仁德,愛惜子民,體恤臣屬,天下臣民皆知,官吏貪侵賑災錢糧,危害甚烈。給予嚴懲,朝野上下無不拍手稱快,然若因此而有傷皇上仁德之名,未免得不償失。
犯官家屬亦是皇上子民,皇上何忍不罪而誅?奴才祈懇皇上將滿門操斬改爲抄家,如此,既能震懾官員,又不傷皇上仁德之名。”
貞武倒不在意什麼名聲,吏治是篇大文章,這些年天下承平,物阜民豐,而康熙又持續推行以寬爲政,一衆官吏已是貪賄成風,他之所以執意要嚴懲貪侵賑災錢糧的官吏,既是爲了此次賑災少出紕漏,亦有意吹風,爲日後整頓吏治做鋪墊。
一見貞武不爲所以動,蕭永藻情知二人未說道點子上,忙緊跟着道:“如今天下太平,海內乂安,此皆太上皇寬仁之故,皇上這道諭旨一旦刊發天下,一衆士紳百姓難免心中忐忑,疑改寬政之道,最爲可憂者,乃地方管吏妄自揣摩聖意,以嚴苛邀寵,以求倖進,如此,難免民怨沸騰,有傷皇上寬厚仁德,撫卹萬民之心,奴才跪祈皇上三思。”說着便連連磕頭。
聽到這裡,貞武臉色已是凝重起來,蕭永藻這番話可謂是說到了點子上,新君登基,地方一衆官員皆在觀望,若以嚴苛邀寵,遭殃的還是士紳百姓,況且,康熙仍在,不可驟然改寬爲嚴,這不是怕的問題,而是仁孝的問題,再則,他也不想推行嚴刑苛法,那會給大清盛世蒙上一層陰影,自古就未聽聞嚴刑苛法之下能有盛世。
見貞武神情凝重,張鵬翮不由鬆了口氣,看來,貞武有些動搖了,他微一沉吟,便道:“皇上這些年重農耕,興海貿,倡西學,皆是以寬爲政,若是讓士紳誤會將改寬爲嚴,微臣恐有半途而廢之慮。”
貞武微微點了點頭,嚴刑苛法之下,極不利於學術的繁榮,亦不利於經濟的發展,不能讓士紳百姓誤會,日後即便是整頓吏治,亦要利用京報大加宣揚,如今這寬鬆的景象得來不易。
略一沉吟,他便道:“朕本意是以嚴刑苛法震懾一衆貪官污吏,既是容易被地方官員曲解,被士紳百姓誤解,那便將滿門抄斬改爲抄家,並着上書房在京報撰文,痛陳貪侵賑災錢糧之害以及朝廷整肅綱紀,嚴懲貪官之必要。”
衆人一聽,無不大爲欣喜,馬齊忙叩首道:“皇上明睿寬仁,體恤民心,從諫如流,實爲大清之福。”
他這一開頭,一衆人自然不甘落後,登時頌語如潮,不過,因爲是跪奏,爲着膝蓋着想,大家都很自覺,紛紛點到爲止。
貞武掃了衆人一眼,既然已經讓了步,也沒必要再折騰他們,輕啜了一口茶,他才含笑道:“都平身吧。”
一衆大臣登時如蒙大赦,忙謝恩站起身來,貞武略一沉吟,便開口侃侃而道:“明太祖朱元璋曾以嚴刑苛法整頓吏治,甚至於對貪官處以剝皮萱草之酷刑,卻也只能收一時之效,明中後期仍是貪官遍地,前車之鑑,朕豈會仿效?
經過數十年的勵精圖治,大清如今是民豐物阜,貪官也如雨後春筍,一批批的冒出來,現而今,從京城到地方,貪賄成風,究其根源,乃是人性使然,貪婪是人之本性,嚴刑苛法只能奏一時之效,且嚴刑苛法於民不利,不能長久貫徹,然如何纔能有效遏止官吏貪賄?
唯有監督,有效的監督,才能長期持久的遏止官吏貪腐,大清要想不被這些貪官污吏蛀空,必須要制訂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監督辦法出來,這事,上書房議議,務必在歷代懲治貪腐的基礎上推陳出新。”
一聽貞武並無改寬爲嚴的意思,一衆大臣不由都鬆了口氣,只要不推行嚴刑苛法,什麼都好說,當下一衆上書房大臣齊齊躬身道;“臣等領旨。”
貞武微微點了點頭,掃了富寧安、戶部尚書噶敏圖、刑部尚書賴都、都察院左都御史揆敘四人一眼,問道:“早有旨意着你們四人總攬此次賑濟事宜,如今已有六日,有何進展?”
富寧安是上書房大臣,自然是四人之首,他領旨後便從天津快馬趕回了京城,這幾日一直都在緊鑼密鼓的與三人商議佈置,聽的這話,他忙躬身道:“回皇上,各府縣報災的摺子這兩日開始才零星的送到京城,數日來,奴才會同噶敏圖、賴都、揆敘三人分頭在都察院、六部、國子監抽調選拔官員和監生,並且已經令他們分批奔赴各省了解情況,一接到報災摺子,便快馬通傳安排。”
見他們動作還算快,貞武微微頜首道:“告誡他們,懲治貪官是次,賑濟百姓纔是主,切毋本未倒置,一門心思抓貪官而忽略了百姓的賑濟情況,令各府縣監督人員每日皆做調查記錄,通過京報的傳遞人員將信息直接傳回京城。”
聽的是將調查監督記錄直接送回京城,都察院左都御史揆敘便沉聲道:“稟皇上,奴才四人商議是各駐一省負責賑濟事宜,若不能夠及時瞭解轄下各府、縣的賑濟情況,一旦有遺漏,則無法及時採取補救措施?。”
貞武看了揆敘一眼,此人乃是康熙朝權盛一時的大學士納蘭明珠之子,康熙三十五年由侍衛升翰林院侍讀,充日講起居注官,之後累擢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奉使冊封朝鮮王妃仁顯王后閔氏。康熙四十七年,升工部右侍郎,後轉工部左侍郎,康熙五十一年,遷都察院左都御史,仍掌翰林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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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明珠柄政之時,勢焰薰灼,門生故吏衆多,揆敘因此亦交遊廣闊,在朝中人頗有人脈,而更重要的是,他是老八的鐵桿支持者,與老九關係亦是非同一般。
微微沉吟,貞武才道:“京報乃是由省府轉發各府縣,着一衆監督人員的調查記錄一式兩份既可。”
四人一聽,忙躬身領命。
胤禑心裡卻是暗暗叫苦,京報的傳遞人員還有這等作用,回去可得將北方各省的塘官們好好叮囑一番,這事要是出了漏子,這三年的辛苦可就白費了,眼下這光景,說不定旱情一過,十四哥就有可能對一衆兄弟大肆封賞,這節骨眼上,可千萬不能出丁點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