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了這道諭旨,貞武便擱開了手,眼下江南正大力推廣攤丁入畝,江南的地方大員不宜調整,以免人心惶惶,不利於施政,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申喬這個‘官屠’也應該及早令其離開江南,讓他前往山東、山西、河南、陝甘一帶,他反正是走一路彈劾一路,眼下大旱將至,有他這個‘官屠’在災區轉悠,既有利於對各地的賑濟,也可借他之手從容調整北方各省的大員。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過來康熙爲什麼對趙申喬這個‘官屠’要百般呵護了,這類清官用的好,簡直就是一大殺器,不過,這個趙申喬已經七十了,得趕緊給他物色一個接班人才行,思忖了一陣,他才提筆給趙申喬寫了封密旨,令其北上各省觀風,考察各地旱情。
隨後,他又給兩江總督朗廷極寫了封密旨,授意其在江寧創辦一份寧報,江南人文萃集之地,名士極多,辦報影響力極大,僅只一份京報,沒有打擂臺的,不論如何辯論,也不激烈,創辦一份寧報,便可以南北呼應,日後要舉行大辯論也就容易的多,這樣一來,更能擴大影響力。
貞武在天津發出的三道諭旨很快就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升張鵬翮爲保和殿大學士,遷施世綸爲直隸總督、調張伯行爲刑部侍郎,升完顏海鋒爲江蘇巡撫,這無疑是表明了貞武是準備由地方到中央進行一次大調整,各部院大臣立時又緊張起來。
等了幾日,見貞武又沒了動靜,一衆大員也就隱隱猜到,貞武極有可能是採取循序漸進的法子,堪破了這一點,從京城到地方的二品以上大員人人心裡都是警惕不已,個個勤勉奉職,虧空的則趕緊的想法子填上。或者是想方設法的做平帳目,手頭有案子的也是趕緊的結掉,誰都不願意撞到貞武的槍口上。
朝廷根治海河,對海河裁彎取直的告示一張貼出來。立時就在天津城引起了轟動,一衆士紳百姓皆是奔走相告,喜形於色,這些年海河屢屢氾濫,天津城亦是屢遭淹沒,更遑論沿河的大小村莊了,天津百姓可謂是吃足了海河的苦。
朝廷此次不修築堤壩。而是裁彎取直,以利於洪水及時宣泄入海,確實算是徹底根治,一時間無數有識之士紛紛獻策薦言,短短三天時間,施世綸的臨時直隸總督署衙就收到了上百條建議。
天津的大小茶樓酒肆會館這幾日裡最熱門的話題就是海河裁彎取直和貞武爺與天津的淵源,從天津設立海關、擴建京城到天津的驛道,天津兵演、北洋艦隊進駐。澳洲移民一直細數到海河根治,就連貞武從天津路過都刻意的渲染,真可謂是事無鉅細。無一遺漏,一衆士紳百姓對此卻是百聽不厭。
貞武這幾日卻沒閒着,視察海軍學院、軍工作坊、海關,還乘船去了軍港,並查看大沽口炮臺的修築進展。
忽忽便是四日,這日一早,書房大臣張鵬翮、富寧安,工部尚書王項齡,直隸總督施世綸便在外求見。
貞武按例是用了早膳便翻看京城來的快報、奏摺、密摺和京報,這幾日。京城依舊太平如昔,不過,老八胤禩、老十五胤禑,上書房大臣蕭永藻、馬齊、嵩祝、王掞的請安折上都簡略的提到了京城流民日趨增多的事情。
上書房的動作不慢,以天道自然爲題的文章已經刊載在京報上了,不過。略顯不足的是辯駁的文章有些蒼白乏力,略想了想他便擱開了,臨時辯駁,若是數據詳實,倒讓人難以置信了,如此拋磚引玉,效果更好。
想到日趨增多的流民,他不由皺了下眉頭,京城如此,那麼涌來天津的流民應該更多,畢竟現在誰都知道天津是澳洲移民的港口,而且又正處於開發階段,容易找活做,天津他倒是不擔心,畢竟有海河的工程在,足以以工代賑。
可涌入京城的流民又該如何賑濟?以工代賑,修什麼?疏浚河道,修路?沉吟半晌,他才吩咐包福全道:“將他們都叫進來。”
張鵬翮等人進來躬請聖安後,貞武便按例吩咐賜座賞茶,待一衆人等都坐定之後,他才問道:“天津這幾日可是流民急增?”
見問天津之事,施世綸忙躬身回道:“回皇上,確有其事,如今已進入二月中旬,仍是滴雨未下,周遭府縣已有不少流民涌入天津謀求生路。”
張鵬翮擔心貞武沒有獨力處理旱災的經驗,也擔心他對農事一知半解,忙躬身道:“皇上,北方各省,如山東、山西、河南、直隸等地,近些年因推廣兩年三熟制,各省普遍種植大麥、小麥,尤以冬小麥爲主,去歲冬季雨雪少,開春後又持續乾旱,各省勢必出現大面積麥苗枯死的情況。
根據欽天監的推算,要到三月底四月初方有降雨,屆時,仍可播種豆類、蜀黍以及美州高產抗旱作物。若是百姓此時大舉離鄉,一則增加賑濟的難度,二則也易擾亂地方安寧,三則降雨後,又耽擱播種自救。微臣懇請皇上先行撥糧賑濟,安撫受災百姓,以穩定人心。”
撥糧賑濟!朕現在從哪裡變出糧食來賑濟?貞武不由暗自腹誹,天津港還未解封,不論是河運還是海運,江南之糧、漕糧、南洋之糧皆無法抵達天津,這糧從何來?只能是下令各府縣開常平倉、社倉和義倉放糧了。
見貞武沉吟不語,張鵬翮便又躬身道:“皇上,數十年來,全國各省災害不斷,朝廷不斷總結經驗,已經制定出完善的救災備荒措施,凡荒政總計十二條:一曰備祲;二曰除孽;三曰救荒;四曰發賑;五曰減糶;六曰出貸;七曰蠲賦;八曰緩徵;九曰通商;十曰勸輸;十一曰興土築;十二曰集流亡。
這十二荒政基本囊括了歷代相沿而成的各項救災、備荒措施,概括起來則是蠲緩、賑濟、調粟、借貸、除害、安輯、撫卹,以工代賑等八個方面。”
貞武點了點頭,他隱隱記的在《大清會典》中有救災備荒措施,卻不料張鵬翮竟是張口就來,不由大爲讚許,當下便起興考較他,便道:“你歷任地方要務,又長於政務。對救災備荒應是諳熟,不妨詳細說說。”
聽的這話,張鵬翮不由楞了一下,皇上是想借次機會詳細瞭解?這要詳細說。可得費點時間,稍一猶豫,他便道:“蠲緩乃最常見之救荒之法。政府之歲入,賴乎租賦,而賦從田出,遇災則田荒;田荒則賦無所出。災民救死不贍,若猶責以輸將。徒重其困,苟爲之施曠蕩之恩以寬假之,則民悅無疆,此歷代之所以有蠲緩之議也。
蠲緩之策,基於蠲緩之議。歷代朝廷於凶荒之後,必伸蠲緩賦役之詔令,殆已成爲例行之政策。
一般而言,被災十分者。免正賦的十分之七;被災九分者,免十分之六;被災八分者,免十分之四;被災七分者。免十分之二;被災五、六分者,免十分之一……一聽張鵬翮竟然詳細到如此地步,貞武不由微皺了下眉頭,照他這說下句,非得說上半天不可,他忙插話道:“說說以工代賑。”
見貞武直接跳到最後一條,張鵬翮也知道自己說的羅嗦了,忙簡潔的道:“救荒之法,莫善於以工代賑。此法集賑濟、安輯、調粟於一身,實乃救災之大成。
災荒之年。由朝廷召集青壯災民興土築,修堤壩道路,建宮觀佛寺,給予米糧工錢,既可渡過災荒,又利於災民災後重建。”
建宮觀佛寺?貞武大不以爲然。原本還想從他這裡找點靈感給京城找個好的以工代賑項目,沒想到也就只修堤壩道路,建宮觀佛寺,微微沉吟,他才道:“此次春旱,該蠲免幾何?”
“回皇上,若是三月上旬之前無雨,北方各省冬小麥皆是絕收,但並不影響豆類、蜀黍、美洲作物耕種,應屬被災八分,免四成正賦。”
才免四成正賦?這年頭農民的命可真夠苦的,貞武不由暗歎了一聲,賑災有成例,這事不能率興而爲,略一沉吟,才道:“冬小麥乃主要作物,絕收則損失慘重,着免掉六成正賦。”
施世綸一聽,忙起身跪下道:“皇上寬厚仁愛……皇上。”張鵬翮知道施世綸是一心只想着爲百姓謀利,卻不顧朝廷的死活,忙一口就打斷了施世綸的頌聖之詞,亦是起身跪下道:“皇上有如天之仁,實乃大清億萬子民之福,不過,此次受災遍及北方各省,蠲免僅是救災的一部分,還要賑濟、調粟、借貸、除害、安輯、撫卹,以工代賑,樁樁件件都要花費鉅額銀兩。
再則,蠲免向有定例,目前朝廷財力富裕,多免無可厚非,但災荒時有,下次若朝廷拮据,即便按定例蠲免,百姓心中亦恐有怨言,皇上體恤百姓,可在安輯、撫卹,以工代賑上給予優厚,微臣懇請皇上三思。”
話一落音,富寧安,王項齡兩人皆是跪了下來,道:“微臣附議,祈望皇上慎慮。”
施世綸一開口便被張鵬翮生生打斷,心中鬱悶可想而知,不過,這張鵬翮說的實是有道理,他也不好辯駁,見富寧安,王項齡兩人盡皆附議,他亦心知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但要他改口,卻是無論如何拉不下臉,索性低着頭不吭聲。
貞武原本是想全免的,有所顧忌才說免六成,卻仍是遭到三人反對,不由一陣無語,他也知道人心不足,這蠲免就跟工資一樣的,能上不能下,微微沉吟,他才道:“朕去年登基,今年改元,特例蠲免總成吧。”
見貞武提到登基改元,張鵬翮哪裡還敢再堅持,忙叩首道:“皇上體恤百姓,實乃大清之福,既是特例,自無不可。”
施世綸一見有戲,忙磕頭道:“皇上既已免了六成,剩下四成正賦不過數百萬兩,皇上登基改元,蠲免天下,亦是一大盛舉。”
張鵬翮、富寧安,王項齡三人聽的這話,皆是暗暗腹誹,這個施不全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不過幾百萬而已,說的真是輕巧,但這話卻誰也不敢駁斥,張鵬翮生怕貞武同意,不由偷偷瞥了他一眼,卻見他似笑非笑的的盯着施不全,心裡不由一陣疑惑,這主子是什麼意思?
見貞武半晌未言聲,富寧安,王項齡二人亦是大爲奇怪,施世綸卻是微微有些不安,這主子是有錢,卻也花的厲害,這話怕是有些不妥。
正自心中忐忑,貞武已是開口道:“朕心中所想,亦是全部蠲免,不過,朝廷如今並不富足,朕的內帑亦是大爲拮据,施世綸,這幾百萬缺口,你能否給朕補上?”
施世綸不由暗暗叫苦,果然是禍從口出,幾百萬的缺口,從哪裡給您補?這主子是什麼意思?難怪都說伴君如伴虎!這事可萬萬應承不得,他忙磕了頭道:“回皇上,微臣兩袖清風,直隸亦是重災區,豈有能力填補這數百萬之巨。”
貞武卻是微微笑道:“張鵬翮,朕記得,救災備荒措施第十條是勸輸,是也不是?”
勸輸!張鵬翮不由微微詫異,貞武這是打誰的注意?天津的有錢人就是鹽商,難不成是要鹽商勸輸?他精神一振,忙躬身道:“回皇上,是。”
“錢是什麼?一把鹹鹽而已。”貞武微微笑了笑,道:“天津的四周遍佈私家園林,皆是鹽商所有,咱們讓他們輸捐幾把鹹鹽,施世綸,天津的鹹鹽能否填補這個缺口?”
聽到這裡,施世綸亦是長鬆了一口氣,有貞武坐鎮,還擔心那些個鹽商不輸捐?不過僅是天津的鹽商輸捐可不成,不公平!微一沉吟,他才道:“回皇上,有道是‘兩淮鹽,天下鹹’揚州纔是鹽商聚集地,天津的鹽商雖不少,卻是不及揚州,要輸捐數百萬,微臣竊以爲極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