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折斷
他的手一直捂着她的嘴,直至一切結束,他從頭到尾都不敢去看她的臉,她卻將他最醜陋的一面全部都收入了眼底。
金熙逃了。
跟當年一般,而這一次逃的更快,更慌張,甚至忘了這般將她丟下會讓她更恨他,更不無法原諒他!
齊傾蜷縮在地上,身上只是蓋着他慌忙逃走之時蓋在她身上的外裳,燭火之下的臉有些蒼白,只是卻是平靜的,沒有一絲受辱過後的悲憤,眼中,幽深的似乎有些茫然。
一切安靜的可怕。
直至……
“少夫人。”一聲極爲壓抑的低喚。
齊傾猛然坐起,警惕地盯着門口,門雖然是微掩,不過卻還是遮的嚴嚴實實的,保住了她最後的尊嚴,可是門外的人……幽暗的眸子冷厲了下來,隨後起身。
半刻鐘後,門打開了,齊傾走了出來,冷厲地看着門外不知道已經在了多久的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金陽看着她,臉上隱隱有着一絲的心疼。
“滾——”齊傾似乎明白了什麼,勃然大怒。
金陽低下了頭,“是。”隨後,轉身離開。
“站住!”齊傾怒道。
金陽站住,轉過身,卻沒有擡頭,“少夫人有何吩咐。”
“今日之事你若是對第二個人提起……”
“金陽什麼也不知道。”金陽沒等她說完便道,隨後擡頭,“不過,有件事,少爺也不知道。”
齊傾眯起眼睛,氣勢大漲。
“絲州船廠走水之前,已然空無一物。”金陽彷彿沒感覺到一般,“少夫人若是有需要,可與凌幫主聯繫。”說完,低下頭,“少夫人也無需擔心少爺,小人已然通知了族長,族長會照顧好少爺的,小人告退。”
齊傾雙目大瞠。
絲州船廠走水之前已然空無一物?
空無一物?
也便是說……
一切都還在!
一切都還在……
她的身子彷彿又一次被抽空了力氣一般,緩緩地坐了下來,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天意……是天意嗎?”
要走的,終究留不住,怎麼也留不住的!
金熙衣裳不整地衝出了商行,便是離開商行的時候沒碰到人,可是這個時辰的街上仍是人來人往的,他這般樣子跑出去,如何能不讓人震驚,不過沒走多遠便遇上了金成安了。
“熙兒?”
金熙頓了一下腳步,可是卻沒有停留,而是越過了他繼續往前跑。
金成安哪裡能讓他這般,當即讓人攔住了他。
“讓開!”
金成安臉色更加的不好,直接讓人將他弄上了馬車,“你發什麼瘋?!”
“瘋?瘋?我是瘋了!我是瘋了!”金熙滿臉的癲狂與痛苦,擡起手便給自己巴掌,一下一下的用了狠勁,“我是瘋了!我是瘋了!”
他居然那般對她!
他居然對她做了那樣的事情!
他瘋了!
瘋了!
“該死!該死——”
“熙兒!”金成安廢了不小的力氣才阻止了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金陽專門讓人來通知他?還有熙兒這個樣子……
“做什麼?我在做什麼?”金熙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蒼白的臉色讓那巴掌印更加的清晰,“我做了什麼?我都做了什麼?齊傾,齊傾……”他想起了他將她丟下了,他怎麼可以那樣將她給丟下?“不行!不行……不行……”他要去找她,他要回去找她,可身子彷彿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居然起不來,“我要去找她……”
“你先冷靜下來!”金成安一聽他說起了齊傾便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又是跟齊傾有關係,只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了?是齊傾知曉了當日祠堂他的退讓跟他鬧,還是兩人又鬧什麼矛盾了?“先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我不能這樣對她,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金熙卻仍是語無倫次的。
金成安見狀只好先不問,“回府!”
“不!不!我不能丟下她……”
“你現在回去只會更糟糕!”金成安看着他衣裳不正的樣子,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應該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吧?兩人再怎麼鬧也不至於鬧到這個地步,“先隨我回去!”
“可……”
“你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冷靜!”金成安沉聲道,他也需要先弄清楚他們又鬧什麼了!
“冷靜?冷靜?”
“沒錯!”金成安沉聲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必須先冷靜下來,否則你這般回去只會讓事情更糟糕!”
“更糟糕?不……不!冷靜!對!冷靜!我要冷靜!我要冷靜!不能再傷害她了,不可以再傷害她的!”金熙不斷地低喃着,一直低喃着。
金成安擰緊了眉頭,沒有再開口,他不鬧着回去就成了,先停下來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再說!
回了府中,金成安便讓人給他拿了一身衣裳來,“先換……”話還沒說完,便說不下去了。
金熙面色蒼白的可怕,渾身顫抖。
他居然對她做了那樣的事情!
他居然……
齊傾……
齊傾……
金成安沒有再勉強,“你對她做了什麼?”
金熙擡頭看着他,“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瘋了……我瘋了纔會那樣的……”
“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瘋了!瘋了——”金熙哭了。
金成安神色有些凝重,“你打她了?”
金熙沒有回答。
“殺了她了?”
“我怎麼會殺她?我怎麼會殺她?”金熙像是被戳中了最痛處一般,激烈反應。
金成安看着衣裳不正的他,說出了最後一個可能,“你對她施暴?”
“我不是故意的!我瘋了!我瘋了——”金熙顫抖的更加的厲害,“大伯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爲什麼?”金成安有些惱火,“你們好端端的這又是在鬧什麼?!”施暴?虧他們也鬧的出來?還小嗎?!“你們不是恩恩愛愛了嗎?怎麼就鬧到這個地步?因爲你半個月沒回家她跟你吵了?還是你又聽到她跟那個男人的風言風語?”
可是再怎麼也不至於鬧到這個地步,還是在商行裡面!
“她不肯給我生孩子——”金熙哭着吼了出來了,“她讓秀娘給她抓的補藥裡面放避子藥,她不肯給我生孩子!她不是不能生,而是不想給我生!大伯父,她不肯給我生孩子,她說以前不肯以後也不會——”
金成安面色一驚,“你說什麼?!”
讓人在補藥裡面放避子藥?
不是不能生,而是不想生?
“爲什麼?大伯父爲什麼?”金熙滿臉的無措,像是孩子一般哭訴着,“爲什麼她不肯給我生孩子?她明明說愛我的,她明明答應過會給我生的,她說的,她說過的!可是她現在連說過都不承認!她說是因爲不夠愛我……可愛了就是愛了,愛了就可以生了的!爲什麼不夠愛就不生?爲什麼?她明明知道我那般想要一個孩子,她明明知道的!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大伯父爲什麼?”
金成安的臉越來越沉,若是生不出來,他無話可說,可是現在她這是做什麼?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若還是沒打算跟熙兒安安心心地過一輩子,那這兩年跟熙兒的一切都是什麼?耍着熙兒玩嗎?豈有此理!
“大伯父你去哪裡?你要去哪裡?!”金熙拉住了他。
“我去找她問清楚!”金成安沉聲怒道,將自己的丈夫給逼到這個地步,她齊傾還真的是本事了!“我找她問清楚!”
“找她問清楚?”金熙眼底閃過了一抹喜色,不過很快便消失了,“不行!大伯父你不可以去找她!你不能去找她!”
“熙兒!”
“我這般對她……這般傷害她……她現在一定很恨我的!你不能去問她!”
“事到如今你還護着她?!”
“我那般對她!”金熙歇斯底里,“我那般強迫她!她一動不動……一動不動……她恨我……恨我……”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不!不!”金熙用力搖頭,“不,不是她的錯!不是……是我!是我瘋了!是我卑鄙無恥!”
“熙兒!”
“你不能去!大伯父你不能去——”金熙跪了下來了,“大伯父,你去了她會更恨我的……沒有人知道我那般對她……沒有人知道……如果你去了……她會更覺得恥辱的……大伯父……你去了……她會更加恨我的……更加不要我的……大伯父……我不能沒有她……我不能……”
“你起來!”金成安又是痛心又是惱怒,“你現在這算什麼樣子?!爲了一個不將你放在心上的女人這般樣子,金熙,你夠出息的!”
“我只要她!只要她!”
“那便去要!”金成安怒道,“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
“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金成安厲色道,“你想要她,那便要,她不願意,好,那便想法子要,不擇手段去要!她不想給你生孩子?她憑什麼不想就不想?她是你的妻子,既然是你的妻子就該盡妻子的義務!強迫她又怎麼了?傷害?便是傷害也是她齊傾自找的!”
金熙瞪大了眼睛。
“你給我起來!”金成安怒道,說完不等他反應便直接將人拉起,一直拉了出門,拉去了祠堂,拉到了他父親的靈位面前,“你是金成業的兒子!是我們金家的家主,是要帶領整個金氏一族走向興旺的領頭人!不就是一個女人?還是有你妻子名分的女人,你卻把自己給弄成這個樣子!離不開她?好啊,那便不要離開!她不願意?你便綁住,關她,看她能跑到哪裡去?!”
金熙沒有說話,臉色還是那般的難看,身子還是不斷地顫抖。
“不願意給你生孩子?那便直接讓她懷上!”金成安繼續道,“懷上了還怕她不生?便是還是不生,那綁也綁到她將孩子生下來!不就是一個女人,你還愁找不到辦法對付她?”
“她是齊傾!是齊傾!”金熙怒道,她是齊傾!是齊傾!他怎麼可以這般對她?怎麼可以關她綁她?怎麼可以這般傷害她!“她是齊傾!”
“你不是想要她不是離不開她嗎?”金成安冷笑,“那便不擇手段!”
“不……”
“況且,她既然對你不仁,你又爲何不能不義?”金成安沒有讓他反駁下去,“她既然羞辱你,你爲何還要給她顏面?”
“不!”金熙渾身顫抖,他怎麼可以這般對她?
金成安冷聲道:“那便不要!這天底下的女人多得是……”
“不!不!她是我的!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她,誰也不能——”金熙戾氣陡生,“我的!齊傾她是我的——”
金成安沒有與他爭辯,而是沉默地看着他。
金熙跪坐在了地上,低下了頭,滿臉的痛色,她不聽他的,不聽他的……不擇手段嗎?真的只有不擇手段纔可以讓她永遠屬於他嗎?必須要這樣傷害她,纔可以讓她永遠在他身邊嗎?
“你父親面前,列祖列宗面前,金熙,你自己好好想清楚!”金成安一字一字地道,“你是我們金家的家主!別讓你父親失望!”說完,便起步離開。
金熙一直跪着,一直跪着。
只有這樣纔可以留住她嗎?
她跑,便綁住她的手腳,她飛,便折斷她的羽翼,她不願意給他生孩子,便強迫她!
只有這樣纔可以嗎?
齊傾……
齊傾……
爲什麼要逼我?
爲什麼要逼我傷害你?
爲什麼?!
……
金成安怒不可遏,可最終到底還是沒有去找齊傾問清楚,不是因爲金熙的哀求,而是,這件事得由金熙自己處理,他必須自己處理,若是真的那般離不開,那便不擇手段地留,若是不留,也可以徹底死心,徹底地擺脫她的控制!
禍害!
金成業,看來你的擔心成真了!
在這之前,他唯一擔心的也不過是她生不出孩子,而熙兒礙於宗族的壓力還有肩上的責任而不得不納妾生子,她因此會翻臉,可沒想到事情更加的糟糕!
不是不能生而是不肯生?
齊氏,你到底把熙兒當成什麼了?!
“去把金陽找來!”
“是。”
……
齊傾回了金府,夜色之下,什麼痕跡也沒有,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夜很黑,傾園安靜的可怕,那張滿是他氣息的牀榻異常的冰冷。
一切都超脫了控制。
當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她的心很痛,可是,終究還是愧疚佔了上風,他羞辱了她,她亦傷害了他。
她傷害了一直護在手心的孩子,讓這個孩子去傷害他愛入了骨子裡的她。
“對不起,金熙。”
或許,她錯了。
這一切從來都不該開始。
……
“……小人並不知道少爺跟少夫人究竟發生了什麼。”金陽不緩不急地回答着,臉上沒有一絲不該有的情緒。
“不知道?”金成安蹙眉,“你若是什麼都不知道,爲何要這般火急火燎地讓人找我去?”
“小人聽到了少爺似乎在跟少夫人吵架,一時不放心便讓人去通知族長。”金陽答道。
金成安怒了,“金陽,你也是金氏一族的子孫,上了族譜的子孫!”
“小人知道。”
“你不是小人!”
“在小人的心裡,小人永遠都是少爺與少夫人的奴僕。”金陽卻道,“這與小人是不是金氏子孫沒有衝突。”
金成安氣結,可到底還是知道他的性子,“既然你認他們爲主,那便想法子別讓他們鬧!”
“小人只是下人,此事還請族長多費心。”
“你——”
“如果沒事,小人告退。”金陽彷彿沒看到他的震怒一般,行禮告辭。
金成安氣的臉色發青,“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就不能好好地安生過日子?!”都是些什麼事!?
……
三日。
金熙消失了三日。
不過因爲衙門那邊之前便說了告假,倒也沒出什麼亂子,至於金府這邊,金成安沒來找齊傾,倒是讓人來告知了他,金熙在他哪裡。
齊傾只是讓人回話知道了。
金成安差一點又給氣掉了半條命。
三日之後,金熙終於從祠堂出來了,沒有了三日前的歇斯底里,也沒有了平日的清朗,而是沉默陰鬱。
金成安心裡咯噔一下,“熙兒。”
“大伯父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了。”金熙看着他道,聲音起伏不高,“這三日讓大伯父擔心了,以後我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
“熙兒……”金成安不確定自己當日跟他說的那些話究竟是幫了他還是害了他,可是……他終究是要自己走的,“你有分寸就好。”
“我先回去了。”金熙頷首,“我該回去了。”
金成安點頭。
金熙回了金府,沒有直接去找齊傾,而是回了清院梳洗,颳了三日積下的鬍渣,好好地吃了一頓,然後睡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來,梳洗用膳過後,便叫上了管家,去了傾園。
“少夫人,少爺請您去園子的水池。”
齊傾擡頭,臉色平靜,不過卻有些憔悴,“水池?”
“是,少爺在池邊等您。”
齊傾垂眸沉默半晌,隨後起身前去,到了池邊,便見金熙負手站在池邊,除了他之外,管家還帶着幾個家丁遠遠地站在一旁,齊傾頓了會兒腳步,方纔起步走了過去,“回來了。”
金熙轉身,神色沉着,“嗯。”
“金熙……”
“你讓人挖這個池子便是爲了有朝一日離開我。”金熙沒等她說完便轉身看向眼前波光粼粼的池子,“一如絲州的船廠。”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齊傾看着他,忽然間發現他的側臉異常的冷硬,心頭拂過了一抹冷意。
“我已經吩咐了管家待會兒帶人來填了這個池子。”金熙沒有看她,繼續道,“既然絲州的船廠沒了,這個池子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齊傾轉過視線看着池中的波光粼粼,幽幽道:“何必呢?”
“還有,你以後不需要再去商行。”金熙繼續道,語氣平靜,卻是宣告的口吻,“從今往後,商行的一切你都無需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