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妻小夫之望族主母 132 異類
所謂收拾乾淨,也不過是將脖子上的血給抹了罷了,依照進宮的規矩以及齊傾身上那七品孺人的誥命,本該是要按品大妝,穿上誥命的服飾進宮的,不過齊傾並不覺得她該穿。
在褚隨之的眼裡,她不過是一腳底下的螻蟻,而在宮裡那位的眼中,她也不過是閒暇時的消遣。
閒暇時的消遣。
齊傾不想妄自菲薄,可這個猜測是如今最可能的。
褚隨之對她的殺意是明明白白的,可是卻還是停手了,而整個京城能夠讓他違背自己意願的人怕是隻有一個人!
若是真的想殺她,便是有其他的顧忌,可也無需將她晾這般久!
褚隨之瞄着鎮定自若地擦拭着脖子上血跡的女人,目光越發的冷,想滅了眼前這女人的意願更加的強烈,這天底下可以如此對他視若無睹的人,從前只有一個,而如今又多了一個!
可明昭是明昭,她有這個資本,眼前這個女人又算什麼?!
還有——
她憑什麼與明昭相提並論?!
“聽說我那侄兒對你很感興趣!可本相怎麼看也看不出來你到底哪裡讓他起了興趣!”
“不敢。”齊傾收起了染血的手帕,平靜地看着他,“齊傾卑微,如何擔得起?”
褚隨之眯起了眼,身上的殺意更濃。
齊傾心驚。
便在此時,一個人衝了進來,焦灼的神色在見到完好無損的齊傾之時方纔有一絲的緩和,而在掃到了齊傾脖子上的血痕之時,眸子隨之一沉。
“你還敢來?!”褚隨之怒斥道。
齊傾粗了蹙眉。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本已經離京了的褚鈺,而看那風塵僕僕的樣子,可見是着急趕回來的。
褚鈺將目光從齊傾身上移開,面帶慍怒,“小叔,你傷了她?!”
“你是在質問我?”褚隨之反問。
褚鈺凝着臉道:“小叔,你跟明昭之間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拉上外人做什麼?!齊氏什麼時候礙着你們了?!”
褚隨之沒有答話,可身上釋放出來的威壓已然足以表明此刻的震怒。
褚鈺不是沒有感覺,也不是不知道惹怒了褚隨之,便是他是他的侄兒,後果一樣很嚴重,只是他不能退,因爲一旦退了,齊傾必死無疑!
“走!”他直接走到了齊傾的面前,扯過了她的手,道:“跟我走!”
他是魔怔了!
所以一聽到她有事便瘋了一樣趕回來!
即使知道她不會領情!
可他不能看着她死!
再惱再恨也無法看着她死!
“跟我走!”
齊傾眼底彷彿蒙上了一層霧一般,一片氤氳。
“跟我走!”褚鈺一字一字地道。
齊傾垂眸會兒,隨後擡起了手拉開了他的,擡眸看着他,“大長公主召見,齊傾不敢不從。”
褚鈺只覺五臟俱焚,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點,冷笑道:“爲了活命不惜將金氏一族推上死路,如今還有必要裝得如此大義凜然嗎?!”
明明是譏諷她的!
明明該是高興的!
可是——
心裡那恨不得將他給撕裂了的魔鬼卻一直在告訴他,即使她做出了這般一個冒險的決定,不惜將金氏一族至於極險之地,心裡最重要的還是金熙!還是那個給他褚鈺提鞋都不配的金熙!
“事到如今,你心裡仍只是想着他?!”
齊傾目光染上了寒意,“褚公子,我並不覺得你我之間有必要談這些!”
“你寧願進宮去送死?!”褚鈺反問。
“這是我的事!”
“你要殺她,明昭絕對不會……”
話還未說完,整個人便忽然飛了起來,摔到了一旁。
而動手之人自然是褚隨之。
寬大的銀邊長袖一拂,眼底冷芒如刀,“一邊呆着!”
褚鈺嘴邊滲出了一絲血跡,證明褚隨之這是下了狠手,“小叔……”
“丟人現眼!”褚隨之冷笑,“我褚隨之沒有你這樣窩囊的侄兒!”說完,轉向齊傾,在他的眼中,齊傾已然是一個死人,“走!”
齊傾心中一沉。
褚隨之決定了,待明昭對這個玩具膩了一定要滅了她!他可以在明昭明前卑微,可以被她利用,甚至踐踏,可是絕對不容忍別的女人去踐踏他褚家的人!
齊氏,該死!
……
驛館雖是來京官員及其家眷暫住之地,但是卻並未設在內城,而是設在了內城東門之外,當然,離內城也不遠,馬車不過是一刻鐘的時間。
而進了內城,去皇宮,卻是需要半個時辰。
因爲坐的是相府的馬車,所以入宮的手續簡單了許多,可仍是要經過許多的關口。
齊傾並未與褚隨之乘坐一輛馬車,便是懸掛了相府的標誌,可沒過一道關口,都被掀開簾子檢查,被看的宛如陳列品一般。
又過半個時辰,方纔到了梧桐宮門前,漫長的時間讓齊傾見識到了這皇城的雄偉壯觀,而梧桐宮前,更是一番震撼。
鳳棲梧桐。
這座作爲鳳凰棲息之所的宮殿極盡奢華與恢弘。
朝野傳聞先帝極爲疼愛明昭這個同胞妹妹,這座梧桐宮便是他登基之後下令改造的。
梧桐宮並不在後宮的範圍之內,而是建於後宮與前朝之間,不屬於後宮,毗鄰前朝。
那時候的明昭只是長公主,並未攝政,卻也參與其中。
先帝以這種方式向世人展現了他將這個妹妹給放在了心尖子上,只是梧桐宮尚未建成,也是他,用一道詔書將這疼入了骨子裡的妹妹送上了和親北漠之路。
明昭遵從旨意上了和親的花轎,卻在半道上失蹤,從此銷聲匿跡,直至先帝病重,她重回皇宮。
從此,女主天下。
梧桐宮內,極盡的奢華之下有籠罩着一股威嚴的氣勢,這是這裡的主人給予的氣韻,與宮殿無關。
“見過褚相大人。”梧桐宮前,一個身着內侍服飾,大約五十多歲的男子緩步上前,觀其服飾與不卑不亢的神色足以證明他不是尋常的內侍。
“刑公公。”一向高高在上的褚相大人卻是客氣點頭,甚至有些討好的意味。
齊傾聽了褚隨之的稱呼便更加肯定眼前這內侍的身份,不過能夠讓褚隨之對一個太監低頭,那更是可以確定明昭在他心中的位置。
“齊氏見過刑公公。”
收起了思緒,她上前行禮。
刑公公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平靜的神色竟是泛起了淡淡的微笑,“這位便是金家的主母金少夫人吧?看着氣派倒是不辱沒公主賞賜的孺人誥命。”
“公公謬讚,齊氏不敢。”齊傾道,謙卑而恭敬。
對方釋出的善意不足以讓她放下戒備。
褚隨之卻是溢出了一道冷哼。
刑公公看向他,笑容可掬的像是個慈祥的長輩一般,“怎麼?褚相不贊同灑家的話?”
“能讓明昭開心,是她的福氣!”褚隨之道。
刑公公笑道:“褚相說的也是,難爲褚相爲討公主歡心將金少夫人給請到京城來。”
齊傾心中一愣。
讓她來京城的不是明昭是褚隨之?
褚隨之面色有些不好,“怎麼?她想治我的罪?!”
“公主哪裡會治相爺的罪。”刑公公笑道,“不過公主的脾氣相爺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歡別人擅作主張的。”
“我也是別人?!”褚隨之眯起了眼,氣勢全開。
刑公公卻仍是笑道:“好了好了,算是灑家說錯話了。”手中浮塵一拂,便岔開了話題,“公主還等着金少夫人了,請金少夫人隨灑家來。”
“我呢?”褚隨之眯着眼道。
刑公公笑道:“哪裡會讓相爺在這裡吃冷風?公主現在在書樓,相爺您不如去清心殿稍後片刻。”
“清心殿?”褚隨之眼底放出了灼熱之火,周圍空氣的溫度也隨之上升,“你確定?”
“灑家能做的便是這些了,接下來該如何,還得靠相爺自己。”刑公公笑道,隨後便對齊傾道:“金少夫人,請吧。”
褚隨之笑了,讓原本便出色的容貌更是妖孽無比,“好,多謝了!”說完,便轉身大步離開。
刑老頭哪裡能做那個女人的主?
看來她是願意跟他和解了。
不過……
褚隨之停下了腳步,側身看向了齊傾,這齊氏到底有什麼如此吸引她?!
齊傾亦是掃了一眼褚隨之,便是不知道這清心殿是個什麼地方,但是見了他眼底的灼熱,哪裡還有不明白?
看來她這個“玩意”是成功哄了明昭開心了!
只是……
她齊傾何德何能?!
而褚隨之眼底的疑惑與不屑也再次證明了他是這般想的。
“恭送褚相大人。”齊傾屈身一福。
褚隨之眼底殺意又起。
“金少夫人,請吧。”刑公公再次開口,溫和的語氣已然染上了一絲不滿。
齊傾收回視線,“勞公公帶路。”
褚隨之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刑公公浮塵一揮,昂首於前方帶路。
齊傾緩步跟上。
而這一走,便是將近兩刻鐘,最後停在了一座高樓,樓身古樸,佇立在院落之中,彷彿沉澱了千年風霜一般。
“金少夫人,請吧。”
兩米高的大門緩緩推開,打破了靜謐。
齊傾收斂思緒,緩步走上了門口的白玉石階,走入了敞開的大門,而眼前所見的一切,又一次讓她心中震驚,而這一次並非被裡面的金碧輝煌所震撼,而是熟悉。
熟悉。
這樓內的佈置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書樓入內便是一個大廳,而與尋常的樓內的會客廳不一樣,這書樓的大廳貫穿了整個書樓,擡頭便可看見頂樓的雕刻着繁複紋飾的天花板,而大廳前方,便是分層空間,兩側設有溝通每層空間的樓梯,每層的空間並未封閉,向着大廳敞開,設有欄杆圍護,如一層一層的看臺一般。
每層的空間內設有一排排的書架,書架上滿滿都是書籍。
這分明是……
圖書館的模樣!
雖然金家是商賈之家,但是在建築上面只要不越制的,都追求最好的,只是卻並未有過這般的建築。
在這世上生活這般多年,就是很少外出,只是卻也並未孤陋寡聞,大齊的建築都是以穩固爲主,便是追求奢華,也絕對不會做出這般一個大廳!而書籍的收藏因爲要防潮,更是以封閉的空間爲主。
當然,並不是說這般的設計便無法很好的保存書籍,只要有最夠的人手與心思,還是可以將書籍保管的很好,而大長公主自然是最有這個能力的人!
可是……
即使有這個實力,有如何會有建出這般格局的書樓的想法?
奇發異想?
還是……
齊傾的心裡倏然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或許不該說是倏然,只是從前一直未曾敢這般想過!
明昭……
是不是也是……
“看來本宮這書樓並未讓金少夫人失望。”一道帶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齊傾擡頭,便見一女子倚在二樓的防護欄杆前。
巧笑嫣然,傾國傾城。
明昭大長公主很美,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傳聞當年的漠北狼王便是因爲這個原因,不惜以大軍壓境,迫先帝允諾和親。
齊傾不知道當年的明昭長公主究竟如何的吸引人,可卻知道如今的明昭大長公主已然讓天下人都不敢欣賞其美。
別說近處褻瀆,便是遠觀也讓人退避三舍。
即使是如今的巧笑嫣然,亦是讓人心驚膽顫。
齊傾極力地穩住心緒,只是眼角的微顫仍是泄露了心中真實的情緒,“齊氏見過大長公主。”
下跪,行禮。
目光也隨之落下。
袖中的雙手緊攥。
而壓力卻仍是撲面而來。
齊傾不是不涉世事的小丫頭,更不是沒經過風浪,可是在這個女人的面前,卻只有低頭,唯有謙卑。
明昭的俯視蒼生是用無數白骨堆積而成的。
今日她並未穿宮服,而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身交領襦裙,顏色也是絲毫沒有壓力的銀白色,如瀑的長髮並未挽髻,只是挑了鬢邊的幾縷青絲拉入腦後用絲帶束着,論裝扮,清新的宛如鄰家小妹,論氣質,便是無朝堂上的冷厲,卻也無法掩蓋那周身的尊貴與威壓。
便是笑着亦是如此。
人到了某個階段,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會讓人不禁退避,尤恐冒犯之。
明昭倚在圍欄前,手卷着一本古籍,笑容和煦,一派悠閒,“不必多禮,起來吧。”
“謝大長公主。”齊傾謝恩,緩緩站起,卻並未擡頭。
悠悠的聲調再度從頭頂傳來,“這幾年本宮一直想着找機會見見你,只是一直沒機會,沒想到褚相倒是成全了本宮一回。”
事情已然清楚了。
將她召來京城的不是眼前這人,而是褚隨之!
“怎麼?你不奇怪?”
齊傾合了閤眼,緩緩擡頭,目光與之對視,沉靜而恭敬,“草民只是奉召而來。”
“奉召而來?”明昭笑道,“你是在提醒本宮有人假傳本宮的懿旨?”
“草民不敢。”齊傾低頭,回道。
明昭繼續笑道:“若是本宮沒有記錯,當年本宮封了你一個七品孺人的誥命,齊氏,你如今自稱草民,可是對本宮的封誥不滿?又或者覺得朝廷當初給金家的鄉男爵位不過是哄着你們玩兒?”
“齊傾不懂宮中規矩,請大長公主恕罪。”齊傾跪下,請罪道。
“齊傾齊傾……”明昭咀嚼着這個名字,仍是笑着,只是說出來的話卻是讓人背脊一涼,“傾者,傾覆也,齊傾齊傾,你說將來是這大齊的江山傾覆了你,還是你傾覆了這大齊江山?”
齊傾面色一青,擡頭看着樓上的女子,仍是那般悠閒的姿態,彷彿只是在開玩笑一般,“回大長公主,齊傾之名不過是因爲當初出生之際,屋外下着傾盆大雨,家父便取名爲傾。”
沒有驚慌,也並未請罪。
明昭眼底閃過了一抹幽光,繼續笑道:“是嗎?那還真的巧了,你偏偏姓齊,又生於傾盆大雨之日,還取了這般一個名字。”
“臣婦該死。”齊傾低頭道。
明昭卻笑道:“既然是巧合,何來該死一說?況且本宮也不過是想到了便說說罷了,傾字雖不好,但亦是父母所賜,至於這齊姓,太祖皇帝當年便是打着爲天下百姓謀福祉的旗號建立了這大齊皇朝,登基之初便對那些上奏讓天下齊姓避國姓而易姓的大臣道,大齊江山在一日,天下齊氏便無需改姓,如今本宮若是拿這事來降罪你,不就是成了大不孝之人?對了,還失信於天下百姓。”
“謝大長公主。”齊傾只是道,腦子飛速運轉着,只是卻始終摸不清她究竟想幹什麼。
看着眼前低頭謙卑與其他人別無二致的女子,明昭輕拍着手中的古籍,幽幽地嘆了口氣。
齊傾聽的分明。
“聽說你想殺本宮?”明昭繼續道,沒有了笑容,卻也沒有慍怒,自然,到了這般境界的人,不怒也能自威。
齊傾堅決否認,“齊傾如何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是嗎?”明昭笑了笑,“你可知道褚相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齊傾擡頭,卻道:“請恕臣婦僭越,臣婦更想知道褚相爲何讓臣婦進京。”
“你想知道?”明昭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幽深。
齊傾道:“是。”
“他得罪了我,便想盡法子來賠罪咯。”明昭笑道。
齊傾有種想咬牙的衝動,其他人說出這般話來是可愛,可眼前這隨時便可以弄死她的人說……“齊傾不明,還請大長公主明白告知!”
明昭嘴邊的笑容更濃,“他知道本宮對你很感興趣,便將你弄來了。”
答了跟沒答差不多。
齊傾問道:“敢問大長公主,齊傾何德何能能讓大長公主感興趣?”
“本宮自走出冷宮,便未曾讓人在本宮這裡佔過便宜。”明昭道,“那些從本宮這裡得到東西的畢竟付出更多!而你,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齊傾道:“當年之事?”
“若無你,國庫必定會更加的充裕。”明昭道。
齊傾道:“那如今,大長公主是要讓齊傾付出更多嗎?”
“本宮更想讓你活着。”明昭道。
齊傾看着她,“臣婦該謝恩嗎?”
“本宮也還是沒答你的問題吧。”明昭卻道,“嗯,爲何對你感興趣?金少夫人,你問出這問題便未免太過妄自菲薄了,這天底下知道你金少夫人的,哪一個不感興趣的?便是連褚隨之那尾巴翹上天的侄兒也對你窮追不捨,本宮也是凡夫俗子一個,對你有興趣有何奇怪?”
“大長公主厚愛,命婦不敢領受。”齊傾道。
明昭擡手,手中的古籍託在了下巴,“是嗎?可若是本宮非得讓你領受呢?”
“齊傾自當領命。”齊傾道。
明昭笑了出聲,剎那間彷彿萬般光華也黯然失色,“齊傾,很好。”聲音愉悅,卻也百轉千回。
齊傾靜待下文。
“褚隨之病急亂投醫讓你平白嚇了一場,本宮會罰他。”明昭收起了笑聲,淡淡道:“不過你走投無路居然想出了刺殺本宮的主意,本宮也不能當做不知。”
“齊傾並未……”
“都是明白人,何須多費脣舌?”明昭打斷了她的話,“齊傾,可別讓我失望。”
自稱換了。
我。
我……
齊傾擡頭看着樓上的女子,心中萬般掙扎,半晌,“齊傾一人做事一人當!”
“擔心連累金氏一族?”明昭笑了,“本宮很好奇,金氏一族或者該說是金家,究竟有何魅力讓你如此犧牲?”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齊傾道。
明昭笑道:“是嗎?那金熙呢?”
齊傾蹙眉,便是直到不該在此人面前做出這般反應,可是……爲何她覺得眼前這人一幅想窺探她隱私的模樣?“臣婦答應了他父親會保他平安!”
“只是如此?”
“是!”
明昭笑了笑,沒有繼續問下去,“你放心,本宮近來沒有濫殺無辜的興趣,當然了,那要得是真的無辜才行。”
齊傾心中一凜。
“你是金家的主母,你所犯之事,金氏一族自當與你一同承擔!”明昭繼續道,“如此方纔合情合理,亦合大齊律法!”
“大長公主……”
“不過,本宮最近也不想殺人。”明昭不待她說完便道:“若是你能將功抵過,本宮便赦免你此次之罪。”
齊傾道:“當真?”
“本宮雖不是君王,但也一言九鼎!”
齊傾道:“請大長公主吩咐!”
“你倒是應的乾脆。”明昭笑道,“看來這金氏一族在你心裡真的很重要。”
齊傾低頭,選擇沉默。
明昭也沒有繼續爲難,“前些日子北漠送來了一本古籍,請大齊翻譯,若大齊翻譯不出,便是不願相幫,如此,北漠與大齊便不再是朋友之邦,本宮讓朝中的大臣都看過了,可即便是博學古今的老學士也無法譯出,若金少夫人可以譯出,解了本宮之圍,本宮便不再追究刺殺一事。”
齊傾擡頭看着她。
與此同時,宮人在刑公公的指揮之下將一書案椅子搬到了齊傾的面前,而在桌面上,有一書籍一般高的卷軸。
“如今大齊正作戰苗疆,戰事仍在僵持之中,本宮沒有心思應付漠北。”明昭道,“你若是能爲本宮解了此局,便是大功一件。”
齊傾低下頭,看向桌案上的卷軸,半晌,擡頭道:“齊傾領命。”她沒得選擇,即使這是明昭設下的一個死局,她也只能往裡鑽!
起步上前,入座,擡手,緩緩的打開了面前的卷軸。
漢語拼音!
齊傾的心在這一刻卻是異常的平靜,先前的所有掙扎所有疑惑所有糾結在這一刻全部消失,迴歸了一片平靜。
上面究竟寫着什麼內容已然不重要了。
明昭的目的,再清楚不過!
而她心中的可怕猜測,這一刻也成真了。
沒有再抱着這或許真的是北漠送來刁難大齊的,上面的字跡分明是方纔寫上去的,有些地方甚至是墨跡方纔乾涸。
沒有絲毫遇“老鄉”的興奮,有的只是死亡的預知。
廢后之女,與同胞兄長幽禁冷宮,本該永無翻身之日的,可是他們卻出來了,還成了這天下的主宰!
她一直以爲這不過是皇家的不同罷了,如今……
她的到來改變了大齊的江山,而自己的到來亦改變了金氏一族,即使如今她們力量懸殊,根本沒有成爲敵人的可能,可是變數便是變數!
如今在明昭的心裡,她齊傾可能便是最大的敵人!
明昭不會放過她。
一如她若是站在明昭的位子上也絕對不會放過另一個與自己同爲異類的人!
“我可以翻譯。”
明昭神色不動。
齊傾繼續道:“只求大長公主答應齊傾一件事。”
“說。”
“放過金家,放過金熙。”齊傾道,“他們與此事無關,亦不會沒有影響任何人的能力,放過他們。”
便是真的是褚隨之將她弄來京城的,可她不知情嗎?
京城之中,有什麼人能瞞過她假傳她的懿旨?
更何況是隨時可以給她致命一擊的枕邊人!
她防着褚隨之,天下皆知。
或許不在她的計劃之中,但是必定是得到了她的默許!
這一劫,她或許真的過不去了。
“本宮說了,本宮一言九鼎。”明昭道,眸色漸漸幽暗。
齊傾笑了,“如此,齊傾便謝過大長公主了。”說完,便低頭,提筆沾墨,在上等的宣紙上給自己寫下了一條死路。
明昭看着樓下沉靜揮筆的女子,眸子如同蒙上了一層氤氳,越發的幽暗深邃。
卷軸上面的篇幅坡長,不過溢出來卻也不多。
一刻多鐘後,齊傾擱下了筆,擡頭,剛好見到了她轉身的瞬間,長至腳腕的如瀑長髮因爲轉身的突然而在空氣中畫下了一道有沒的弧度。
“你可以走了。”明昭起步走入了書架中,留下了清冷的一句話。
齊傾眼眸微睜。
不待她開口,刑公公便上前,“金少夫人,請。”
齊傾仍是盯着那方向半晌,方纔收回視線,看向刑公公,“有勞公公。”
“金少夫人放心,公主向來一言九鼎。”刑公公道,神色也有些冷,只是不知道也是知曉內情還是單單是覺得齊傾居然懷疑他主子會食言一般。
齊傾低頭,“多謝公公。”
改變主意了嗎?
……
刑公公沒有親自送她,而是將她交給了一個小宮女,讓她送她出宮。
齊傾自然只能聽從,懷着複雜的心緒走出了梧桐宮,又穿過了兩道宮門,終於快到了最後一道宮門。
而便在此時,一個小太監快跑衝了過來。
齊傾以爲明昭改變了主意,要她永遠留在皇宮,可是結果卻是……
“金少夫人,金爵爺方纔闖了宮門,如今被羈押在侍衛所。”
齊傾臉色頓時變得極爲的難看。
闖宮?!
他居然闖宮?!
他瘋了嗎?!
“這位公公,請您……”
“大長公主吩咐小人領金少夫人去一趟侍衛所。”那小太監不等齊傾說完便道。
齊傾壓下了心底的恐懼,“不知大長公主打算如何處置?”
小太監卻笑了笑,“金少夫人放心,大長公主慈悲,念在金爵爺愛妻心切便饒恕他死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大長公主方纔下詔,杖責三十,如今怕已經在行刑了,大長公主慈悲,讓金少夫人過去,待行刑完畢便一同出宮,也好有個照應。”
“有勞公公。”齊傾道,語氣卻彷彿十分的沉重。
小太監倒是很客氣,不客氣成嗎?闖宮只是杖責三十,還有着金少夫人,大長公主分明是另眼相看的,他自然要巴結着!
侍衛所不遠,而在小太監的講述之中,齊傾也方纔知道便在她在做那所謂的翻譯之時,侍衛所便已經將事情報告上去了,而杖責三十的處置也是在那時候傳出書樓。
她一無所知。
明昭之後的反常是否也有因爲這個?
因爲金熙闖宮?
可爲何要放過他們?
她便是斬草除根她也可以理解,可是如今究竟是爲了什麼?
……
往西走了一刻多鐘,便到了一處宮殿,方纔到了門口,便見到了裡面傳來了杖責的聲音。
齊傾加快了腳步。
入了大門,便見門內那空地上,金熙正在受刑。
左右兩人行刑,棍棒交替落下,毫不留情。
金熙身上已然是血跡斑斑,趴在長凳上的他低着頭,蒼白的額頭滿是汗水,卻一直咬着牙沒有喊出一句。
齊傾一動不動地站着,當最後一下落下,方纔挪動了腳步,卻走得很慢,彷彿腳下被綁了巨石一般。
金熙喘着氣,彷彿感覺到了什麼,擡頭看去。
齊傾緩緩蹲下身子。
金熙蒼白的臉上綻放了狂喜。
齊傾擡手撫着他的臉,一字一頓,“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金熙掙扎地摔下了長凳,卻彷彿沒有感覺到疼痛一般,快速的,激動的,爬起,爬到了她的身上,緊緊的,緊緊的抱着她,“沒事!你沒事!沒事——”
齊傾的眼眶似乎涌出了什麼,視線模糊了起來。
……
清心殿內。
鳳榻之上,抵死纏綿。
久久方歇。
褚隨之撫着她汗溼了的鬢髮,感覺到了她的不專心,“還生氣?”
明昭擡手將他推開,扯了被丟棄在一旁的薄被裹住了身子下了牀榻,光着腳緩步走到了窗前。
月華籠着她的身子,銀白光華之中,女子輕靈的彷彿要消失一般。
褚隨之倏然掠身過去,將人緊緊的摟入懷中,聲音惶恐而顫抖,“明昭,什麼都可以,你想如何都可以!”
他就錯了一次!
就一次而已!
她必須原諒!
明昭笑了,側頭將男人眼底的驚慌收入眼中,“褚隨之,你說你上輩子究竟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纔會遇上我?”
“那我這輩子可要繼續努力了。”褚隨之的心因她的笑容而暫得安撫,“下輩子才能早些找到你!”
明昭笑了,靠在了他的懷中,擡頭看着窗外的月,“那金熙爲了她居然可以不要命。”
褚隨之皺眉,不太喜歡她口中提起其他的男人,尤其是在這時候,“我也可以!”
“可我還是羨慕她。”明昭道。
褚隨之眉頭皺的更緊,“明天我便殺了她!”
“不行。”明昭道,聲音似乎有了些許的睏倦,“我說了要放過他們的,本宮一言九鼎。”
“好,不殺就不殺。”褚隨之應道,不想在微不足道的人面前浪費他們的時間,“累了?”
“嗯。”
“那睡吧。”
“嗯。”
褚隨之將人抱起,入了帳中,摟在了懷裡,大半年煎熬,終於過去了。
……
“褚隨之。”
“嗯?”
“沒事,就叫叫你。”
“好。”褚隨之將人摟的更緊,對於懷中人兒這莫名的柔情,心裡極度的歡愉。
嗯,那便放那齊氏一條生路!
……
杖責三十不算重但是也絕對不輕,金熙是被擡着回來的,而途中一直死死地握着齊傾的手,便是處理傷口的時候昏死了過去,還是不鬆手。
一直死死地握着。
啓明星現,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少夫人,藥煎好了。”金長端着方纔煎好的藥進來,是退燒的,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金熙發了熱。
齊傾頷首,“你端着,我來喂。”
金長點頭,將藥遞到了齊傾的面前。
齊傾用一隻手舀了藥汁吹涼了送到金熙的嘴邊,因爲受的是杖責,傷口都在背後,如今只能躺着,便是側着頭,要將藥喂進去仍是很難。
金熙的手仍是死死地握着她的,不肯鬆手。
“金熙,喝藥!”齊傾低聲道,彷彿命令。
明明是昏睡着的,金熙卻彷彿真的聽到了一般,嘴脣動了,藥汁更加順利地送入口中。
雖然流出來的不少,但是終究是將藥喝了下去。
一碗藥,只是喝進去了三分之一。
爲保藥效,金長端了三碗來,齊傾一勺一勺地喂入了金熙的口中,還得替他擦拭吐出來的,只有一隻手。
等藥喂完了,天已經泛白。
“少夫人不如休息一下吧。”金長道。
齊傾看着被死死握着的左手,嘆了口氣,“我眯會兒便成,你先下去吧。”
“是。”金長應道,隨後又欲言又止。
齊傾見他未曾離開,便看向他,見了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你放心,金家不會有事的。”
“少夫人……”
“我如今沒心情給你說這些。”齊傾道,“我保證金氏一族不會有事就是。”
“小人僭越。”金長低頭請罪,隨後便退了出去。
“嗯……”金熙溢出了一聲低喃。
齊傾擡手撫了撫他的額頭,仍是有些燙,但是沒有惡化已經是很不錯了,“疼啊?”
“嗯……”金熙像是真的聽到一般,溢出了一聲。
齊傾苦笑,“知道了疼了怎麼就學不乖?”
金熙這次沒說話,可握着她的手的那手卻緊了緊。
“我該拿你怎麼辦?”齊傾呢喃,苦笑。
……
天,亮了。
而今天的早朝,明昭大長公主卻是缺席了,這讓已經十三歲的廣平帝惴惴不安。
“褚相,姑姑今早怎麼沒來早朝?”
褚隨之道:“她累了。”說的春風得意。
廣平帝不解。
褚隨之沒有解釋,不過很快昨夜褚相大人夜宿梧桐宮的消息便傳遍了朝野,而今早明昭大長公主沒上朝的原因,自然不需要解釋了。
……
蕭濯得知消息,臉色驟然難看之極。
“大人,方纔府中管家來報,夫人病危!”
蕭濯神色一驚,起身疾步走出了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