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近三伏，酷熱似火爐。
下午三點，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在我臉上，辦公室開着空調，臉上仍覺熱辣辣的。我皺起眉頭，起身走到窗前把海青色的窗簾拉上，復又回到電腦桌前坐下。
“咚咚咚。”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請進！”我擡頭叫道。
門由外向內推開，一個約摸二十來歲，瓜子臉，白皮膚，非常漂亮的女孩走了進來。
“小柔，是你呀。”我微笑道。小柔是廠務部文員，人如其名，溫婉柔弱。
“你好！陳編輯。”小柔露出淡淡笑容走到我辦公桌前道：“過兩天是集團上市二十週年紀念日，經理讓我順路過來問問你，這月的雜誌編輯完成了沒？可以在紀念日當天發到下屬子公司及各大部不？”
我道：“編輯工作已經完成了，等會讓小丁打出來裝訂就好，兩天後下發到下屬子公司和各大部沒問題，你回去跟經理說，讓他放心好了。”
“知道了！”小柔道：“那陳編輯，我先走了。”
我頷首道：“好！”目送她走出門外把門拉上，目光重又回到電腦屏上。
我叫陳書帆，熟識的人叫我阿帆，今年二十五歲，廣西欽州市人，現在東莞一家大型外資企業任內刊雜誌編輯，每天除給寄來稿件的員工審稿，便是寫一些格式化讚美公司的文章，工作輕鬆單調。爲打發時間，下班後或節假日，我常常到附近一家武館學習截拳道。
這天下班吃過晚飯正趕去武館，袋裡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哥們高佬打來的。
“喂！”我按下接聽鍵道。
“你小子現在在哪？”電話裡高佬大聲問。
“剛吃過飯，正想去武館。”我道。
“去什麼武館？到我這來一下，給你看樣好東西，晚上再請你喝兩杯。”高佬道。
高佬名叫陳建泰，是我老鄉，穿開襠褲那會我們就認識，之後一起讀小學，上初中，是有架一起打，有課一起逃的哥們，因剛入初中個頭就達一米八九，大家都叫他高佬，久而久之，反淡忘了他的名字。初中畢業，我成績不及高中線，去技校讀中專，因上課經常偷看小說，作文寫得不錯，加入了學校組織的文學社，後又到師範高等專科學院深造了三年。高佬則沒再進過學校，跟着他姐夫在磚窯子里拉了三年磚塊，滿二十歲時適逢徵兵，不顧死去父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遺囑，入伍去雲南當了名偵查兵。前年我大專畢業，到現在所在企業做內刊編輯，高佬也光榮復員，在我安排下到公司做了名保安。沒事時，他常在網上淘些我見所未見，稀奇古怪的東西。
“又淘到了什麼好玩意？這麼興奮？”我問。
“哎呀！來了就知道了，問那麼多幹嘛！“高佬催促道：“快點呀，別讓我等到花兒都謝了。”說完不容置否掛了電話。
高佬租房離公司不遠，穿過一家大型超市右轉前行幾十米便到。
我到之時，高佬正趴在桌子上，眼光如看情人般，盯着面前一個包裝非常精美的四方盒子，見我到了，喜滋滋招手道：“來來來，猜我今天淘到了什麼好東西？”
“看你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不會是淘到個越南妹吧？”我開玩笑道。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齷齪？整天想着那些事。”高佬撇撇嘴，站起來打開盒子道：“過來，讓你開開眼界。”說着從裡取出件物件，竟是把精鋼所制的弓弩，錚亮錚亮的直晃眼睛。
“弓弩？你哪買的？”我訝道。弓弩屬於違禁品，在市面是買不到的。
高佬得意洋洋道：“網上郵購的，怎樣？不錯吧？一百米有效射程，不說鳥兒，對付山豬老虎也夠了。”說着取出支鋼箭裝上，拉上弓弦。
“這是違禁品，你買它幹嘛？”我問。
高佬右手擡起弓弩，扣動扳機，一道白光閃電般飛出，“噗”一聲正中掛在牆上的鏢靶紅心。
高佬擒拿格鬥術很好，在他家大廳牆上就貼着幾張他在部隊比武獲得的獎狀，沒想到他射擊也這麼好。
高佬道：“之前我買老虎爪攀崖繩時，你問我買來幹什麼，我一直沒說，其實都是爲去探險準備的，這弓弩也是。”
“你真打算去探險呀？”我問。高佬曾告訴我他的夢想是到人跡罕見處於原始狀態的地方探險，探尋存於世上不爲人知的秘密，我一直以爲他只是說說，不是真的。
高佬放下弓弩點頭道：“人生就那麼幾十年，我想過了，趁現在年輕還能走動，就要去實現心中的夢想，免得老了後悔。哦！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把工作辭了，工資都領了。”
“什麼？你即辭即走？”我道。在我們公司即辭即走是要扣半個月工資的，我的聲音不由擡高了八度。
“不要那麼激動好吧！”高佬道：“錢以後可以再賺，夢想不去實現就只是個夢而已。”
“就算這樣，也不用那麼急呀。”我道。
“可我等不及了。”高佬道。因爲興奮，他的臉泛起一片潮紅。
我道：“即便去探險，又不是打仗，你買這弓弩幹嘛？帶着這玩意，被警察發現麻煩就大了。”對於他買這把弓弩，我始終隱隱有些擔憂。
高佬渾不在意道：“深山老林不比在辦公室，有空調冷氣，那裡蟲蛇出沒，隨時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東西竄出來傷人，沒件武器防身怎麼行！這弓弩雖然差強人意，勉強也可以應付了。哎，不說了。走，樓下喝酒去。”
高佬向來膽大，想什麼做什麼，全不計較後果，從部隊退伍後性格依然絲毫不改。見他主意已定，我不便再說什麼，與他走下樓來。
高佬租房樓下就有家大排檔，名曰“大口吃肉”，檔裡雞鴨鵝豬狗羊肉俱全，金黃金黃的香氣四溢，令人垂涎。
高佬和我入座，點了幾樣平時愛吃的小炒。片刻功夫，酒菜擺上桌來。
高佬滿臉興奮，邊倒酒邊道：“爲了這個夢想，爲了積攢實現夢想的資金，我在這整整熬了兩年，今天終於不用再熬了，終於可以去實現夢想了。明天星期六，哥們你不用上班，今晚咱倆不醉不歸。”
見他如此興奮，我不好掃他興，與他碰杯道：“那爲了哥們你的夢想即將實現乾杯！”
高佬道：“好。謝謝！”舉杯與我一飲而盡。
看高佬又往我杯裡倒酒，我道：“高佬，說真的，我挺羨慕你的，敢想敢爲，毫無顧慮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你是在誇我嗎？我怎麼聽來像是貶呢。”高佬道：“其實你也可以呀。”
我嘆口氣，搖搖頭。
“哦，對了，我從沒聽你說過你的夢想，你的夢想是什麼？說來聽聽。”高佬問道。
“夢想——”我舉起酒杯，眼神有些迷離道：“在學校時曾經有過，現在已經沒了。”
“那以前的夢想是什麼？”高佬道。
“在學校的時候，我曾經有過一個想法，就是效仿老殘，涉足祖國的名山大川，在行走中領略不同地方各色各樣的民情風俗，美不勝收的如畫風景，增長見識，豐富閱歷，之後寫一本類似《老殘遊記》的書。”我道：“然而夢想豐滿，現實骨感，畢業後因生活中的種種原因，這想法始終停留在幻想階段，未能實現。”
高佬轉動着手中的酒杯，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太多牽絆了。”
我抿了口酒道：“能沒有嗎！弟弟讀大學，每年需要兩萬多塊學雜費；母親年事已高，不能侍奉身旁已是不孝，她的生活費用理所當然要承擔。作爲哥哥和兒子，怎能爲自己的夢想棄他們不顧。所以關於夢想，早就不想它了。”
我和高佬邊喝邊聊，不知不覺已過幾小時。高佬酒量甚豪，五六瓶啤酒下肚，絲毫不見酒意，我兩頰酡紅，已有幾分醉意。
高佬又要倒酒，拿酒瓶一看空空如也，招手又叫服務員要了兩瓶。
“你打算什麼時候啓程？”我問。
“還有些東西要準備，如果一切順利，後天啓程。”高佬道。
“首站決定去哪了嗎？”我問。
高佬道：“目前有三個選項，一是唐古拉山，二是可可西里，三是神農架，我選了其中一個，你考慮事情向來周到，給我參考參考，首站去哪最合適。”
我想了想道：“唐古拉山自古以來就是旅行家和探險家的夢想之地，可是地處西藏，海拔高，容易缺氧；可可西里位於青海，是目前世界上原始生態環境保存最完美的地區之一，但氣候嚴酷，自然條件惡劣。如果是第一次探險，去湖北神農架較爲穩妥。與神秘的唐古拉山和可可西里相比，神農架吸引人的地方可能少些，但也有野人和大腳怪的傳說，對於首次探險毫無經驗的菜鳥來說最合適。”
高佬點頭道：“不愧是寫文章的，分析得夠透徹。我選的正是神農架。”
問起啓程準備工作，高佬一一說了，包括坐什麼車走哪條路線。我沒有野外探險經歷，不過聽他所言，似乎一切準備得還算完備。
是晚，我和高佬直喝至深夜十一點多才盡興而歸。走出大排檔時，我雙腿發軟，醉態畢現，那刻方知地球果真是轉動的。幸好高佬酒量好沒醉成我這樣，在他攙扶下回到租房，我涼也不衝，倒頭便睡。
次日醒來已是日上三杆，陽光透過玻璃窗都曬屁股了。我坐起揉揉眼睛，仍感覺暈乎乎的頭痛欲裂。
這時房門推開，高佬提着一大袋東西走了進來，見我醒了，道：“你昨晚喝醉了，現在一定很難受吧？我買了早餐過來，吃點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肚子倒真的咕咕響了起來，趕緊溜下牀刷牙洗面。
高佬將早點一一取出放上桌，油條，麪包，牛奶整整擺了一桌，甚是豐富。
我抓起條油條咬了口，問道：“明天坐幾點的車？我送你。”
高佬道：“十點。不過從這到車站有些路程，可能要早些過去。”
我嚼着油條道：“說真的，若不是牽掛母親和弟弟，我真想與你攜手同行。”
“我知道。”高佬道：“你是對家庭負責的人，這也是我當初沒邀你同行，一直瞞你的原因。不過沒事，以後會有機會的。”
“主人，來電話了。主人，來電話了。……”
一陣急促的鈴聲將我們說話打斷。我拿起手機一看，是母親打來的。
“媽！”我按下接聽鍵道。自從到東莞工作，兩年來母親常給我電話，家長裡短，噓寒問暖。我知道母親掛念我，唯恐我在外過得不好，每次總是報喜不報憂，免她擔心。
電話那頭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過了一會，我以爲是母親不小心碰到撥號鍵自己又不知道準備掛掉時，電話裡忽然傳來母親輕輕的哭泣聲。
我心一沉問道：“媽，出什麼事了？”
“小七(在家中我排行第七)——。”母親道：“你弟弟他，他……”
我忙問道：“弟弟怎麼啦？”
母親哽咽道：“前幾天他，他隨劉教授到十萬大山考察，迷失在大山裡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弟弟陳書海，在廣西民族大學師從國內著名植物學專家劉金教授，因經常陪同教授外出考察，對各地民情風俗瞭如指掌，春節回家曾與我述說過，令我增識不少。
母親抽噎着斷斷續續道：“我也不清楚，一星期前他打電話回來，說過幾天要隨劉教授到十萬大山考察，你知道，他經常陪劉教授東南西北跑的，當時我也沒往心裡去，心想去就去唄，可是，可是剛剛上思公安局來電話通知說，他，他們可能迷失在大山裡了。”說着母親放聲哭了起來。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我和弟弟是母親一人當爹又當媽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在母親心中，我們兄弟就是她生命的寄託，此時弟弟突然出事，母親肯定是心中無措纔會給遠在千里之外的我打電話。
爲免母親過於擔心，我安慰道：“媽，警察只說他們可能是迷失，弟弟從小方向感就很強，三歲就能分辨東西南北，現在又與劉教授他們一起，應該不會有事的，可能是深入大山一時沒走出來而已。”
母親道：“可，可我給他打過好幾次電話都打不通呀。”
我道：“也許深山老林裡訊號不好，沒接通吧。”
母親道：“可我聽阿二阿三（我的鄰居）他們說，十萬大山到處是沒人去過的原始森林，那裡不僅毒蛇多，就是馬蜂呀，蜘蛛呀，螞蟻呀，都有毒的，聽說還有老虎，你弟弟他們要是遇上了，那，那……。”
我道：“弟弟隨劉教授野外考察不是一兩次了，在預防毒蛇毒蜂上他們肯定有經驗，這不用擔心，至於有老虎，都是些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的傳聞，沒人真正見過，擔心是多餘的。”
爲安慰母親我口上如此說，心裡卻不禁爲弟弟擔憂。前些日我在網上查看風景名勝時，曾瀏覽過十萬大山的網頁，知道那是亞熱帶雨林，整個山脈連綿縱橫百多公里，百份之九十八的森林覆蓋面，處於原始狀態的叢林就達六十萬畝之廣，山高地險蟲蛇出沒不說，受地形影響，河流多沿錯動斷裂地及兩單斜山地間發育，河牀曲折險灘多，常有山洪爆發，一不小心便會遭遇不測。可這些我是不能與母親說的，說了只能讓她多添擔憂。
“那，那現在怎麼辦？我心裡亂糟糟都不知怎麼是好。”母親道。
我沉吟片刻道：“要不這樣，我回家一趟，陪你去上思看看。”
母親問道：“可你回來了，會不會耽誤工作呀？”
我道：“沒事，這幾天正好沒什麼事情做，跟經理打聲招呼就行了。”
母親道：“既然這樣，隨你吧。你回來了，我心裡也踏實些。”臨了，母親又千叮萬囑我坐車注意，才依依不捨掛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