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睡夢中我被方麗清的驚呼驚醒,睜眼一看,前面洞口已現乳白,洞內景物依稀,不知不覺天已亮了。
高佬顯然也是被驚醒的,此刻半蹲在地,手持砍山刀警惕看着四周道:“發生了什麼事?”
方麗清站在她原來睡的地方,指着我們入洞處滿臉驚懼道:“蛇,蛇。”
我凝目看去,前面不遠處亂石中,果然有幾條小蛇陸續向這邊游來,洞內光線微弱,蛇的顏色又與石頭相似,不留意很難看出來。
高佬嘆口氣,放鬆身體道:“幾條小蛇也值得大呼小叫的?”
方麗清撇嘴道:“你以爲每個人都像你!人家是女生,哪個女生不怕蛇的?”
高佬張口欲言,終又止住。
我道:“羣蛇的狂歡盛會看來散了,我們該出發了。”把食物重裝回揹包,向另一出口走去。
方麗清巴不得快些離開山洞,見我往外走,亦步亦趨,高佬背起揹包,提着砍山刀亦趕了上來。
走到洞口,我們停住腳步。洞口處是面斷崖,洞口距地面約有二十餘米,洞外是個盆地,居高臨下望去,只見大大小小古樹如亭如蓋,似是高低不一的無數巨傘拼在一起,又似是無邊無際綠色波濤滾滾而來,薄薄晨霧如煙如雲繚繞其中,蟲吟唧唧,鳥鳴啾啾,迎面來的風亦有着樹草散發的氣息,彷彿在我們面前展開一幅至美的叢林全景圖。
這樣美景若在平時我已忍不住雀躍,此時心情卻倍添沉重,昨天走過的地方也是叢林,因與石頭河僅一山之隔,還有人走過的痕跡,高佬追蹤術尚有跡可尋,有據可依,找到弟弟多少有些希望,而這裡,高大古樹枝繁葉茂,樹幹生滿苔蘚和寄生藤,有的古樹甚至已腐朽,空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挺立着,地上到處是厚厚的腐敗落葉,每個方向都沒路,每個方向又都可以走,是沒人涉足的真正原始森林,追蹤術在這已無用武之地。
高佬顯然亦想到了這點,憂心道:“到了下面,一切就靠運氣了。”
我難過非常,默然無語。
方麗清道:“我們可以返回原處重新追蹤呀!這懸崖那麼高,怎麼下去?”
我道:“回到原處也沒用,只要小八他們進入了原始森林,追蹤下去,這種情況遲早會發生,況且現在蛇羣散去,退回去正好碰上,龍涎香木燃燒時它們沒有攻擊性,如今燃盡了,誰知有沒有呢?”
方麗清對蛇心存恐懼,不再說話。
高佬解下揹包,取出顆帶環崖釘楔入洞口崖隙,掏出條蛇紋攀崖繩系在崖釘上,拉幾下檢驗崖釘是否牢固後,把攀崖繩另一端垂落崖下,轉身對我倆道:“我先下去探路,等會你們照我的方法下去,注意每下一步,手一定要抓牢。”
我和方麗清點點頭。
高佬把揹包背上,抓起攀崖繩,腳蹬懸崖,一步一步向下降落,開始時極慢,降到一半後,呼溜便下去了。過得一會,聽他在崖下叫道:“下面沒事,下來吧。”
我看向方麗清問道:“有信心嗎?”她弱柳臨風的模樣能否支持如此高難度運動我實在有些擔心。
方麗清咬着嘴脣道:“應該沒問題。”
我道:“性命攸關的事,沒有把握不要勉強,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
方麗清要強道:“沒事。”撿起攀山崖繩,腳蹬崖壁慢慢向下落去。
看她嬌小身影吃力地一點點往下落,我不禁爲她捏把汗,眼睛一轉不轉看着,深怕有所閃失,直到她雙腳完全落地了才鬆口氣。
我擡起頭,裹在薄薄雲霧中的山巒,一輪紅日探頭而出,迸射出萬丈光芒,整個森林金黃盡染,絢麗壯觀。
“新的一天,新的希望。希望今天能找到弟弟。”我心默唸道,抓起攀崖繩亦向崖下落去。
崖下兩人見我着地,齊圍過來,高佬拍拍我肩膀,方麗清道:“沒事吧?”
我搖搖頭,問道:“你呢?”
方麗清道:“還好。就是手有點熱辣辣的。”
在我和方麗清說話時,高佬抓住攀崖繩,不知用什麼法子,輕輕一扯,原本系在崖上的攀崖繩便落了下來。
我和方麗清看得眼都大了,方麗清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高佬道:“這是部隊獨有的一種繫繩法,你如果拉着,或者讓繩自由垂落,它永遠不會鬆掉,可你要是使用回勁輕輕一抖,它便鬆開了,只是這手法需要巧勁,有點難練。”他將攀崖繩盤好,放回揹包。
崖下景象與上面看到的波瀾壯闊又自不同,林立的古樹遮天蔽日,自下往上望,根本看不到半點天空,幾人合抱的大樹隨處可見,粗大樹根隆出地面,狂龍勁舞,爬滿苔蘚的樹幹巨藤纏繞。
我們簡單進食些餅乾牛奶,踏着落葉向林間走去。休息了幾小時,身體仍有些痠痛,精神已好了很多,只是昨天折騰一天,身上盡是泥土污漬,看來活脫脫就是三個泥猴。
我不在乎,高佬和方麗清也不在乎,我們默默前行,面色凝重。弟弟和劉教授幾人已迷失多天仍毫無蹤跡,我們每個人心裡都很沉重。
行進中,方麗清道:“你們說,在我們進山的這一天裡,馬局長派出的人會不會已經找到教授他們了呢?”
我和高佬相視一眼,俱不說話。
方麗清繼續道:“可惜我的手機被洪水沖走了,你們的手機在跳下水潭時也進了水,要不就可以給馬局長打電話問問情況了。”
高佬道:“即使沒進水,這裡是原始林區,沒信號也打不出去。”
我難過道:“即使能打出去,得到的也未必是好消息。”
方麗清問道:“爲什麼?”
我道:“我弟弟方向感很強,劉教授和你兩個師兄也不是第一次進入深山野林,有豐富的山林活動經驗,這十萬大山不至於會讓他們迷失,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使他們陷入了險境脫不了身,纔會一點信息都傳不出來,馬局長派出的人雖多,可找到他們恐怕也不容易。”
方麗清道:“那,那怎麼辦?”
我道:“方纔我算了算我們剩下的食物,最多能維持到中午,不管找沒找到人,天黑之前我們都必須出去,希望在我們出去之前能找到他們吧。”進山伊始,有高佬同行,我對找到弟弟抱有很大的信心,後來經過一連串事故,感受到大山的兇險,信心大爲受挫,進入原始森林後更感希望渺茫,在努力尋找的同時,我開始爲一行人的安危着想。
高佬急道:“如果還找不到,那小八他們……”
我咬着牙根痛苦閉上眼睛。我知他擔憂弟弟,我何嘗不如此,但天黑前無法找到的話,繼續找下去只怕也於事無補,斷了食物的我們在山林裡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我可不想因爲找弟弟讓他倆與我一道被困在山林裡。
高佬還待再說,方麗清拉住他道:“不會的,天黑之前我們一定會找到他們的。”
高佬看了我一眼,終於不再說話,由方麗清拉着前行。
腳下的落葉依然輕飄,我的腳步卻如心情般沉重,在心裡我不停問自己,天黑前若是找不到弟弟,果真要放棄離開嗎?那可是一奶同胞一起長大的兄弟,血濃於水呀。可隨即又想,不放棄又能怎樣?山高林廣,兇險處處,不知他們迷失何處,到哪裡找?如何找?斷食物後留下繼續尋找,只會置一行三人於危險境地。
我心緒起伏,矛盾重重,腳下忽高忽低走着,一不留神給絆了下,差點跌倒。
前面兩人回過頭關切望着我。方麗清道:“你沒事吧?”
我茫然搖頭。
方麗清和高佬交換了下眼神,道:“那你小心點。”轉身繼續前行。
此時林中景象已發生了變化,高大古樹間,到處是交纏的巨藤,或如飛龍遊走,或似霓裳勁舞,形態不一,種類有異。樹幹上亦爬滿各種寄生藤,大大小小,千絲萬縷自樹上垂下,猶如綠柳。地下殘敗的落葉散發着腐爛的黴味,我方纔就是被虯起的巨藤絆的。
高佬提着砍山刀走在前面,遇到藤條擋路,揮刀便砍。方麗清跟隨在後,不時回頭看我一眼,似乎對我的狀態很擔心。
如此行了約半公里,前面的高佬停住腳步,迅速拔出手槍,一手持槍一手橫刀胸前,警惕盯着前方。
方麗清湊過頭悄聲問道:“怎麼了?”
高佬道:“有個黑影竄入了前面藤叢,因爲太快,看不清是什麼。”
方麗清道:“大不大?”
高佬道:“與人差不多。”
方麗清一聽,頓時緊張起來,躲在高佬背後,伸長脖子向藤叢看去。
我與他們相距七八米距離,亦看到藤叢不住晃動,只是葉蔓稠密,裡面是何生物卻看不到。
我走上前對高佬道:“若不危及到我們,不要去惹它。”
高佬點點頭,身子慢慢向藤叢一側移動,眼光仍盯着晃動不已的藤叢,保持警惕。
我和方麗清不敢滯後,隨在他後面,惦着腳尖輕輕跟上,生怕發出聲響,驚動藤叢裡的生物。
藤叢忽然劇烈晃動起來,裡面的生物似是發生了打鬥,傳出一連串“吱吱吱吱”急促的叫聲。
高佬止住腳步,槍口對着藤叢,食指扣在扳機上,作好了隨時擊發的準備。
方麗清瞪大眼睛,滿臉緊張。我亦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時,一條黑乎乎的影子從藤叢中躍出,速度極是迅捷,不容我細看,高佬手中的槍響了,“砰,砰,砰……”,驚得林中晨鳥“撲啦啦”亂飛,也不知打中沒有,那黑影半空中一折,一手掛在距地面三四米處的一根橫枝上,一手抓着個肥大的老鼠,呲着牙驚恐地瞪着我們,那模樣與大猩猩相似,只是鼻子朝天,大如鍋鬥,寬厚的上脣翻起,幾乎遮住整個面部,比大猩猩醜陋百倍。
方麗清驚道:“這,這是什麼東西?”
高佬把打空的手槍插回口袋,兩手握着砍山刀,緊緊盯着怪物。
我道:“南方有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脣蔽其面……據《山海經》記載,好像是山魈。”以前我曾讀過《山海經》,依稀記得這段文字,不由脫口而出。
高佬問道:“山魈?那是種怎麼樣的動物?”
我道:“是一種靈長動物,與狒狒和猴子近親,多生長在熱帶林多石少丘陵地帶,它們無所不吃,植物,蝸牛,蛇,鼠等都是它們的美食,是猴子中的霸王。又名鬼狒狒,因其雄性脊間兩側各有有六條紅色部分伸延到鼻子和吻部,極似鬼怪,所以人稱山魈。”
高佬道:“這麼說,它們不會攻擊人囉。”
我道:“至今爲止,好像還沒有聽到過山魈攻擊人的消息。”
我話音未落,那山魈在樹枝上一蕩,落在地上,“呼”的鑽入灌木叢中,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們三人鬆了口氣。高佬將砍山刀插回刀鞘,道:“早知它不攻擊人,我就不開槍打它了,幸好它動作快,沒打中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