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母親通話時,高佬一直坐在旁,我說的話他全都聽到了,見我放下手機,他問道:“小八怎麼了?”
我將弟弟與劉教授在十萬大山可能迷失的事與他說了,道:“不好意思,明天怕是不能爲你送行了。”
高佬道:“說這些幹嘛!事有輕重。小八迷失在大山裡,性命攸關,當然要先處理呀。”頓了頓又道:“剛纔你不是跟伯母說要回去嗎?要不要打電話預定車票?”
我道:“從鳳崗車站到欽州的客車上午只有一班,就是十一點半那班,如今既非節日,又非假期,返鄉的人不多,不用預先訂票,到車站直接買票就行。”
高佬掏出手機看了眼道:“現在九點,距十一點半還有兩個半鍾,我回租房把東西收拾收拾再過來。”
我奇怪問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收拾房間的嗎?今天怎麼了?難道是與靚妹有約要帶回租房?”
高佬鄙視地看着我道:“有時我不知怎麼說你好,你是不是整天想那樣的事呀?思想真骯髒。我回去是想把準備用於探險的工具收拾了,等會與你一起回去。”
我問道:“怎麼?你也回家?”
高佬家距我家不遠,只隔一個山頭,他父母在他十九歲那年發生車禍不幸雙亡,他上面有個大哥,結婚分家後與他關係冷淡,在我面前高佬從沒提過他大哥,除退伍時回過一次家,出來工作後再沒回去過,方纔還說去探險,此時又說回家,實在令我感到突然。
高佬道:“是呀!很奇怪嗎?”
我道:“那你的神農架之行……?”
高佬道:“過些時候再說吧!很久沒回去了,既然你回去,我也回去看看,有個伴兒,路途少些寂寞。況且我聽說十萬大山峰巒疊翠,林深茂密,原始森林覆蓋面極廣,是個不錯的地方,把那當探險首站也不錯。”
聽他之言,我知他回家是假,陪我去十萬大山尋弟弟是真,心中不免感動道:“高佬,謝謝你!”
高佬道:“ 你我之間說這些幹嘛?我這就回租房,十一點我們在前面嘉輝天橋會合,一起去車站。”
送高佬走出門口走下樓梯,我即刻給經理打電話請假。經理聽說我家中出事,沒細問便批了。
十點五十分,我離開租房到達嘉輝天橋,高佬已等候在那了,見到我點頭打了個招呼,攔下輛的士,兩人上車徑往車站而去。
到車站後前往售票窗口一問,不出我所料,返鄉的人果然不多,距發車時間只剩半小時,售出的票不足一半。我和高佬買了票在候車室閒聊一會,開始檢票上車。
十分鐘後,客車緩緩開出車站。半小時左右,駛出鎮區轉上高速。
高佬可能昨夜沒睡好,客車剛上高速不久便倒頭睡了。車上DVD播放的是周星馳的《唐伯虎點秋香》,劇中人物誇張的表情和雷人劇情引起乘客陣陣大笑,我心牽弟弟,轉頭看向窗外。
客車是晚上八點到欽州的,夏天日長夜短,客車到站時夜色剛臨,街上燈火璀璨,霓虹明滅,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經過十幾年努力,欽州發展速度漸向廣東一些沿海城市看齊。記得十年前我剛到市一職校讀中專時,金灣廣場以北還是郊區,現已成爲商業中心,繁華之地,各類大型商場如雨後春筍悄然聳立,以各具特色的魅力吸引荷包日漸鼓起的人們。
我家在欽北區那蒙鎮,距欽州約有二十公里路程,因夜了車站不再發車下鄉鎮,我和高佬只得招的士回家。車子駛過寬闊的人民大道,兩旁高樓林立,人羣熙熙攘攘,我和高佬都不由爲欽州高速發展心生感嘆。
約摸五六分鐘,車子駛出街區,繞過北站花壇,駛上國道一路向北,道旁燈光逐漸稀疏,窗外變得黑暗起來。
八點半左右,車子駛進那蒙鎮竹山村,在我家前面路口停下。我付了司機車費,高佬把行囊卸下放到路邊。
我家建在距公路不遠的山坡下,前面是片水田,後面翠竹環繞,林蔭掩映。漆黑夜裡偶爾傳出幾聲狗吠,更顯寂靜。
下車後習慣性往家方向望去,眼前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樓房輪廓是看不見了,卻看得見院子裡映出的一片白茫茫燈光。
高佬道:“看那燈光,肯定是伯母知道你快回到了,爲你開的。”
以前在家時,夜裡外出,不管回來多晚,母親都會將院子的燈打開,待我到家才關上。每次看到那燈光,我心裡總升起種很溫暖很幸福的感覺。這晚不知爲什麼,也許是弟弟出事的原因,看到那燈光,我心裡卻有種悲涼之感。
我沒有接高佬的話題,只是道:“坐了八九小時車,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走,回去炒幾個小菜祭五腸廟再說。”打開手機內置電筒,與高佬把行李分別背上,向小路走去。
黑暗中好不容易摸索到家門口,叫了兩次門,大門才咿呀打開,開門的是二姐。
二姐是個代課老師,幾年前嫁到鎮上,離家不遠,但工作原因並不能常常回家。
“二姐,是你。你也回來了?”我道。
二姐讓我和高佬進屋,反手將門關上,道:“今早聽媽說小八出事,我就回來了。你知道媽年輕時貧血,現年紀大了,頭經常暈,我怕他爲小八的事過度操心,所以回來陪陪她。”
我看母親不在院子,問道:“媽呢?”
“自知道小八出事後,她頭暈的**病又犯了,我剛勸她睡下。”二姐道:“坐了一天車,你們肯定餓了吧?我給你們熱菜去。”說着向廚房走去。
“小七,你回來了。”二姐話音剛落,屋裡忽然傳來母親的叫聲。可能是我們說話聲太大驚醒了她,又可能她根本沒有睡着。
我應了聲,和高佬走進屋裡。母親從牀上坐起正要找鞋穿。我放下行李將母親扶起,在牀沿坐了。燈光下,母親滿頭佈滿霜雪,稀稀疏疏的髮絲凌亂,臉上毫無血色,灰濛濛的溝壑縱橫,半年時間不見,母親似又蒼老了許多。
我心一陣發酸,道:“媽,你剛睡下怎麼又起來了?都怪我,一回來就與二姐大聲說話,攪了你覺頭。”
母親疼愛看着我道:“怎能怪你,早上知道小八在十萬大山迷失後,媽的心就提了一天,根本沒睡着,只是經不住你二姐勸,才躺了會兒。”擡頭見高佬站在旁又問道:“高佬,你也回來了?”
“嗯!”高佬答道:“吵醒伯母你,實在不好意思。”
我把高佬與我回來的原因給母親說了。
母親看着我和高佬道:“你兩人從小關係就好,與親兄弟沒兩樣。小七雖然多讀幾年書,多識幾個字,但自己照顧不好自己。高佬呢!書讀少了點,可進過部隊當過兵,懂的東西比小七多,這次小八的事你能回來,有心了。”
高佬道:“伯母客氣了,其實就是我們不回來,小八也不會有事的。他是我們村第二個上大學的人,聰明才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怎會迷失在大山裡?也許是他們已經出山沒人看見,所以說是迷失在山裡了。”
“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是,可是我心裡面…….”母親的眼圈漸漸紅了起來。
我問道:“早上到現在,上思公安局那邊有弟弟的新消息沒有?”
母親道:“小八出事後我本來要去上思的,可犯了**病,你二姐死活不讓去,後來我讓你大姐和大姐夫去了。晚飯前他們打電話回來說,入山搜救的人傳回消息,還沒找到小八他們。”說着說着母親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道:“會不會是他們在別的地方出山,入山搜救的人找不到呢?十萬大山東起欽州,西至越南,周邊有很多鄉鎮村落,不排除有這種可能的。”
母親抹着眼淚道:“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只要一刻沒有小八平安的消息,我的心就一刻不能安寧。”
見母親流淚,我心也難過,可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小八沒有平安消息傳來之前,一切安慰的話對母親來說都是空洞蒼白的。爲了不讓她長時間沉浸在弟弟的事件上,我只得將自己在東莞的事情東一段西一節拼湊說給她聽,分散她心中的念想。
當我說到端午節廠裡每人只派一個糉子時,二姐走了進來,說菜已熱好,讓我和高佬先吃飯,由她陪母親。
自早上吃早點,上車後我和高佬顆粒未進,早已飢腸轆轆,聞言精神一振,可見母親愁容未展,又猶豫起來。
母親看出我心意,道:“去吧!媽只是一時睡不着,沒事兒。你們再不吃,你二姐就白忙活了。”
我和高佬只得起身,又安慰了母親幾句,才走出房間到餐廳用餐。
吃飯時高佬問我:“事情已過去一天了,小八還是沒消息,你打算怎麼辦?”
我道:“弟弟和劉教授到十萬大山是做考察的,大山供遊客遊覽的森林公園經過大面積改造,存在值得研究的植物不多,他們從南寧千里迢迢去大山,定是爲了尋找更有科研價值的東西,如果我沒猜錯,他們肯定是進入了原始林區,纔會迷失方向走不出來。”
高佬道:“你這簡直是廢話。他們不是小孩,不進入原始森林,只在公園景點晃悠怎麼可能迷失?”
我道:“劉教授身爲植物專家,經常進入深山老林搞科研,他竟有進入原始森林的想法,進山之前一定會有所準備,比如說帶些預防蛇蚊蟲蟻的藥物,多帶乾糧等等。所以我推斷,就算他們真在森林裡迷失了,短時之內也不會有危險。關鍵是我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進山的,如果不是這一兩天,就有點令人擔心了。至於該怎麼辦,我想明天到上思公安局瞭解詳細情況後再打算。”
高佬道:“這事宜早不宜晚,我們最好吃完飯衝好涼馬上出發。”
我搖頭道:“不。我們明早動身。”
高佬道:“爲什麼?現在去不是能早些瞭解情況嗎?”
我道:“你看一下鍾,現在已經十點了,公安局是**部門,這時間警察早下班了,去了根本見不到人,怎麼了解情況?就算有人值班,也是些不知所以的小嘍囉,問了也白問,到最後我們還要找旅店過夜,勞神費力不說,還浪費手頭的鈔票。”
高佬道:“可如果明天早上去,這距上思縣至少有一百公里,坐車也要一兩個小時,到那都中午了。”
我道:“我只說明早去,可沒說天亮出發呀。”
高佬道:“你的意思是天亮前出發?”
我道:“剛纔你不說坐車到上思約要一兩小時嗎,我盤算了下,早上天亮時間大概在五點多六點左右,我們若是四點半出發,到那剛好天亮。”
高佬道:“這主意確實不錯,可有一點你想過沒有?那蒙到上思這條路是天亮纔有車經過的,我們四點半出發,去哪坐車?”
我放下飯碗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沒客車我們可以自己開摩托車去呀。”
高佬以手擊額道:“看我真有點糊塗了,怎麼沒想到這點呢。”
衝完涼已近十一點。從沖涼房出來,母親臥室沒再見有燈光映出,想是母親擔憂了一天,身心俱累已睡下了。給高佬安排好房間回到臥室,我也上牀了。日間乘車一刻沒閤眼,在牀上輾轉想了會弟弟的事情,倦意襲來,迷糊睡去。
不知過多久,一陣鬧鈴聲驚醒了我,朦朧中拿起手機一看,顯示時間正好是四點半,一骨碌爬起牀走出臥室,高佬也正從客房裡出來。
簡單洗漱完畢,我將放在樓梯底下的摩托車推出院子,高佬從房裡提出個鼓鼓的揹包放到車架上,用橡膠帶綁上。因昨夜沒有說要帶東西,此時見他拿出個包,我有些奇怪,低聲問道:“這是什麼?”
高佬道:“計劃去探險時準備的裝備。”
我道:“這不是去探險,你帶這些東西幹嘛?”
高佬道:“昨晚睡前我想過了,今天上午上思公安局如果還沒有小八的消息,我們就自己進山尋人。十萬大山山高林密,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這些裝備正好用得上。”
我心想這樣也好,公安局人手有限,十萬大山山高林大難以進行大面積搜索,到時只怕我們也要加入行動,帶上這些有備無患,正要說話,母親臥室燈光突然亮起,跟着房門打開,母親和二姐走了出來。
“你們這是……?”母親問道。
“媽,你不是擔心弟弟嗎?我們這就去上思,等天亮隨同公安局同志進山搜尋,儘可能早些找到弟弟。”我道。因不想打攪母親睡覺,這事我原想等天亮到上思後再電話告之母親的。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這黑漆抹烏的,方便嗎?”母親道。
我知道母親擔心我們路上安全,道:“沒事,摩托車有夜燈。”
高佬也道:“路上慢點開就可以了。”
母親見我們意已決,知道勸也沒用,嘆了口氣,千叮萬囑我們路上開車小心點。
我和高佬將摩托車推出大門,母親從後面走上來,拉着我手哽咽道:“小七,到了上思公安局,不管有什麼情況都告訴媽,知道嗎?小八迷失一天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要不是身體不好,媽真想跟你們去一趟。”
我安慰母親道:“媽,弟弟吉人有天象,你不要擔心,那邊有消息我會打電話回來的,你自己一定要保重身體,如果累壞了,弟弟回來會心疼的。”
母親流着淚道:“媽知道,媽會注意的。”
我又囑咐二姐多加照顧母親,見高佬已將摩托啓動,這才跨坐上去。
高佬開動摩托車,緩緩向公路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