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惟義一陣弓箭1uan射,郭平看天色已晚,也懶得再次和王惟義糾纏,反正瀘州大營也鬧不出什麼動作來了,還不如讓王惟義着急一個晚上。
再說均州軍和淮南軍會師,也是一件值得慶祝之事,陳大舉又是自己的弟子,如今大局已定,沒必要做出太多損失。
不過範琳卻一肚子怒氣,鄂州投降的將士中,有一部分還是他嫡系,剛纔一眼看去,至少也有十分一以前是跟他在屁股之後的xiao兵xiao將,對於這個有點愛面子的先是拘於大勢而降了韃子,最終卻棄暗投明的大將來說,這可是一件最沒面子的事情。
郭平看着眼裡,笑問道:“老範,看來你在軍中還頗有聲威啊,今日所見的那個副將,看起來也有幾分膽色,怎麼被你這麼一頓吆喝,就成了縮頭烏龜。”
“唉,別說了。”範琳垂頭喪氣,道:“這xiao子一向被看好,只不過後來局勢變化,鄂州之戰後,我手下的兵將都被剝離了。”
“想不到這xiao子倒hún出人頭地,可老子怎麼就沒想到,這xiao子也長了一顆黑良心,老子以前看他哪裡都覺得順眼,如今老子看他哪裡都覺得不順眼,真是氣死人了。”
郭平搖了搖頭,道:“老範可不能這樣說,形勢比人強啊,說不定這xiao將有什麼委屈不成呢?還是等事情調查清楚,沒有那個調查權就沒有言權嘛”
“老範你要是冤枉好人還說得過去,但若是讓咱們損失了一員大將,這不就虧大本了。”
“說起這事,我、我倒有一件事憋在心裡一早就想問一個清楚,只是、只是不知道這事該問還是不該問。”範琳眼光有點閃爍,有點飄零。
郭平好奇看了他一眼,範琳棄暗投明之後一直是勤勤懇懇,郭平知道範琳向來是一個敢說敢當的人,這次卻變得閃閃爍爍,必然有什麼事情憋在心中。於是坦誠說道:“老範,你雖是後來人,但咱們均州軍可曾有把你老哥當後來人看待?均州軍都是同一兄弟,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呢?”
“這事,老範心中一直有一條刺,雖知道是冒了軍紀,但老範還是要問清楚,大人要是說我好奇心強也好,說老範不懂規矩也罷,今日說什麼也要問一個明白。”
範琳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下定了決心,問道:“軍中雖傳言韃子的史權被張大人殺死了,但老範卻一直不相信,不滿大人,因爲老範那天根本看不到任何殺戮。”
“至少是在鄂州的衙門。”
郭平愣了一下,卻沒想到範琳會提起這件事,笑了笑道:“這原本也不是什麼機密之事,只是張大人爲了保護史權作出的故事罷了。”
“你說得很對,史權根本沒有死,因爲張大人自己說過,他沒有任何殺死史權的理由,他沒有理由爲了殺人而殺人。”
“均州軍除了一部分是北歸漢子之外,大部分還是咱們土生土長的南方宋軍,宋軍向來不熟馬術,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所以,張大人就說服史權,讓他幫忙訓練騎兵?”範琳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再次歸順朝廷,但心中還是cha了一根刺,不知道朝廷將會如何對待自己,現在聽到就連是韃子的將領也能人盡其才,自己倒是以xiao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均州軍向來不缺人才,訓練騎兵之事倒也不難,”郭平笑了笑,道:“以我之看,大人招攬史權,不僅僅是爲了訓練出一支精銳的騎兵,恐怕也是爲了日後反攻北方。”
“須知道,大人向來對韃子是恨之入骨,可是這段時間以來,老範你見大人怎麼突然就變得心軟起來呢?”
“不,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大人已經在爲以後的計劃做準備了,從各方面開始瞭解韃子。”
“以前關於韃子的傳言雖多,但我們現在所經歷的跟以前所聽到的,卻完全不同,以前說韃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現在呢?”
“明顯不是這樣,所以有些事,我們要了解清楚,不僅僅是聽謠言,而是要親自去做,但親自去做還是不夠,還要有人指引我們去做。”
“大人,看得太遠了,我郭某自問遠遠不足啊。”
範琳像失去了魂魄,不敢相信的看着郭平,一字一頓說道:“你說張大人已開始爲日後驅除韃子、恢復中原做準備。”
“恐怕是這樣了,”郭平拍了拍範琳的肩膀,提高聲音說道:“聽我郭某一句話,好好幹,英雄莫問出處嘛,只要你老範一條心,日後必定能夠幹出一番成就。”
範琳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自己雖重歸宋軍,但卻心事重重,今日一句話才現,均州軍對自己根本沒有一絲防備,均州軍想的是自己從來不敢想之事,想到這裡,尷尬說道:“末將日後定然奮勇殺敵。”
“老子現在就去一趟廬州大營,揪那xiao子出來。”
郭平沉思了片刻,道:“如今瀘州大營必定是警戒森嚴,要進去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再說王惟義今日下了狠心,不過王惟義下了狠心,反而證明了他心中沒有把握。”
“老子就不相信,他們還敢殺了我不成。”老範拍了拍xiong口,大聲道:“老範就用使者名義去給他們搞1uan,還請大人同意,再說老範我也不是沒有準備。”
郭平看他一眼,知道他想爲均州軍建功,想到均州軍和張弘範畢竟還有那麼幾分恩怨,王惟義也不至於下毒手,於是點頭道:“那好,一切要xiao心,若事不可爲,先保住xìng命要緊。”
範琳感動,心中下了決定一定要幹出點成績,等範琳出去,一直不說話的陳大舉突然問道:“王惟義可不是一般人,他跟張弘範出生入死十幾年,他們之間怎麼會沒有一點情義?再說張弘範對王惟義有救命之恩?”
“所以,末將認爲事不可爲?但大人爲何還同意範琳去瀘州大營?”
“王惟義確實不好說服,但他身邊多是鄂州投降過去的宋軍,這些人之中定然有部分將士,是迫不得已而爲之。”
“範琳在這批宋軍中威望不低,只要王惟義敢見他,他就有機會,即使說服不了王惟義投降,但至少也能讓其中漢軍人心不齊。”
“如今時局變化迅,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也不允許有太多犧牲。”
“再說範琳有效命之意,若是拒絕恐怕會冷了他的心,反而會讓他胡思1uan想,這就更爲不妙了。”
陳大舉也點點頭,道:“還是大人考慮得周全,不知張大人如今如何?”
“張大人若是得知你取得夏大人信任,並率領三萬大軍協助,張大人肯定會非常高興。”郭平眼睛1ù出笑意,滿意說道:“你xiao子這半年做得還真不錯,看來我老了。”
“張大人說得對啊,這大宋日後定然是你們後生的天下,想不到還真讓大人說對了。”
陳大舉連忙抱拳,謙虛說道:“大人這不是取笑xiao子嗎?xiao子再囂張,也是比不上老師。”
“那可不一定,長江前1ang推後1ang,一代新人勝舊人。”郭平笑了笑,道:“行了,你準備一下,可不能讓老範吃虧了。”
王惟義回到大營,一臉嚴肅的坐在大帳內,一句話也不說,他表面上雖說還算平靜,但是他心中不知鬧了多少風1ang。
他不知道郭平從哪裡知道他的身世,但是郭平說得一點都不錯,想當年自己也是一身熱血想着爲朝廷效命,然而結果怎樣呢?
被人冤枉,被人陷害,然後逃亡,那段時間,王惟義甚至連想也不願意想起。
“這十八年來,家中書信何來?家中妻兒尚好?家中雙老尚存?”王惟義雙手抖,喃喃的說着,這十八年來,自己何曾不想家,這十八年來,自己每一天都在想家。
妻兒尚好?妻兒尚好?雙老尚存?雙老尚存?王惟義木然的盯着眼前的一封已經破舊得不能再破舊的書信:
奴家好,寶兒好,阿翁和孃親都好,相公勿要思念,好好報效朝廷。
王惟義不由淚流滿面,他知道不認識字的娘子,定然是不捨得用更多的銀子請人寫信,他初時收到這份簡單的書信時,還曾經一味責怪,然而卻沒有想到,這竟然是唯一的一封書信,十八年過後,他們究竟怎樣?
“王惟義,你雖然是我的下屬,可是我一直把你當做兄弟,這十八年來,我們共同進退,試問,這十八年來,我又何曾虧待過你?”
王惟義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狠不得自己立刻停止思想,立刻失去記憶,然而往事的一幕又一幕不停涌進他的心頭,妻兒的柔情,雙老的愛意,張弘範的情義,化作一道道厲鬼,不斷融入他的大腦。
“大人、大人。”王惟義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張博正着急的看着自己。
張博見王惟義醒來,大聲道:“宋軍派來了使者,我們是接見還是不接見。”
王惟義rou了rou腦門,擺了擺手,道:“道不同不相爲謀,沒什麼好見,不要難爲對方,讓他走吧。”
張博應了一聲就往外走,王惟義突然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想起什麼,嘆了一口氣,道:“算了,你還是讓他進來吧。”
“對了,”看到張博離開,王惟義喊住張博,問道:“白日那個將軍,是你以前的將領吧?你在瀘州大營,是否知道有其他舊日同僚。”
“大人,那人確實是屬下的舊日將軍,不過在下如今已經歸順大元朝,斷然不會把舊日的情義放到今日。”張博大聲說道:“若是上了戰場,依然是陌生之人。”
“我知道你的忠義,”王惟義搖頭說道:“你可否知道如今瀘州大營,有多少是你舊日的同僚。”
張博撓了撓頭,低聲道:“屬下到瀘州大營時間不長,但所見之人,大部分爲昔日之同僚。”
“不過屬下也相信,他們的想法跟屬下的一樣,一定會效忠朝廷,定然不會再做出賣國求榮之事。”
王惟義搖了搖頭,揮手讓張博離開。大部分爲昔日之同僚,王惟義更是苦笑。順利的時候尚好,如今被均州軍壓着打,這幫昔日的同僚,沒有了門g古騎兵的壓制,難不成還乖乖聽自己話?
自己也就只有身邊不到三千人老兵,若這些所謂的昔日的同僚一同對付自己,自己恐怕還是早點投降算了。
果然不出所料,張博帶進來的正是今日在戰場上喊話的那個將領,張博卻是閃閃縮縮跟在他身後,王惟義知道漢人爲師的一個“師”字之重,也不好責怪。
“在下均州軍範琳,特來見過王大人。”範琳按足規定,尊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王惟義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均州軍讓你前來,恐怕是要說服我投降吧。”
“王某得朝廷恩義,又得張弘範張大人信任,說什麼也不會出賣朝廷,你若是爲了此事而來,就不用說了。”
範琳笑了笑,道:“王大人未免太xiao看均州軍了,均州軍要取瀘州大營,自然是憑藉真功夫來取,哪裡會讓王大人被世人辱罵?”
“王大人之忠義,我們大人也清楚得很,郭大人今日說的話,他現在也是後悔得很,讓範某前來致歉,說他實在是不應該讓大人受如此恥辱。”
“你今日既然不是爲了投降之事,卻是爲了何事而來。”王惟義突然有幾分莫名的失落,他不知道範琳所說是真還是假,總之他認爲不應該是這樣。
範琳笑了笑,道:“我知道王大人原是廣東南路南雄州之人,這地方出來的人少啊。”
“很不巧的是,老範也是南雄州之人。”範琳說了幾句當地的語言,感嘆說道:“老範我離家十二年,鄉音已改,可卻是一事無成,húnhún沌沌,至今未還家啊。”
聽到鄉音,王惟義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卻板起臉說道:“嗯,還說不是過來想說服老子投降,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好了。”
範琳見王惟義雖說得嚴肅,但卻沒有驅趕他的意思,說來也巧,他還真是南雄州人,要不知道聽到王惟義說話,他還真不相信離家萬里之外,還能遇到同鄉,要知道南雄向來屬於南蠻之地,出一個人才實在不容易。
範琳知道王惟義的身份後,就打起了主意,他歸均州軍以來還沒有機會立功,爲了這次機會他倒是費了不少心機。
範琳揮了揮手,張博馬上送上一個竹籃子,然後從中拿出了三個盤子,王惟義冷冷的看着張博的一舉一動,並沒有說半句話,範琳揭開三個盤子,裡面分別是:白果燒jī、白果燒牛rou、白果芋泥。
“範某雖離開家中十數年,可幸運的是家中老孃每年親都會給我送來一些白果,老範每天想家的時候,就拿出一顆仔細掂量,然後慢火熬熟,久久不捨得下口。”
“得知王大人乃故鄉人,老範也不管你怎麼看我,老範只不過是想找一個鄉音,找一個同病相憐的鄉音,好好大哭一頓罷了。”
“王大人若想驅趕老範,老範定是眉頭也不皺一下,但王大人若是還念舊日幾分鄉情,可准許老範在這裡,聊聊鄉音。”
王惟義看着南雄州的特產,看着範琳一臉的凝重,看到他年紀比自己還要大,卻時常能夠收到老孃送來的白果,而自己呢?
離家十數年,鄉音未曾改。
“更多的像自己一樣的將士,他們的家人如何?他們的親人又如何?”
“瀘州大營定是守不住了,”王惟義鼻子一酸,眼淚緩緩流出來:“範大人,王某陪你吃這一頓飯。”
次日,郭平起了一個大早,昨晚範琳雙眼紅腫回到廬州,說王惟義已經決定投誠,但有些條件還需要跟郭平親自說,郭平倒是嚇了一大跳,自己都失去了說服王惟義的念頭,想不到這事卻讓範琳辦成了,這大功自然少不了他。
郭平也不害怕,帶了幾個隨從赴會,自然少不了範琳這個經手人,果然看到廬州大營寨門大開,想必是王惟義真的放棄了抵抗的機會。
普一見面,郭平疑huo的看着王惟義紅腫的雙眼,又看了看範琳,知道他們定有其他勾結,也不說出,拱手道:“王大人深明大義,郭某替大宋千千萬萬子民感jī。”
“豈敢,豈敢,王某也就直說了。”王惟義拱手還禮,說道:“王某身邊三千精銳卻是北方之士,他們向來和漢軍不同。”
“王某歸順朝廷,懇請大人放他們回去,也算是王某爲張弘範張大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行,道不同不相爲謀,大家只是各爲其主而已,均州軍來去自如嘛。”郭平爽快說道:“不過他們要保證不得留在淮南。“
“王大人歸順朝廷只能暫時屈身均州軍,”郭平連忙說道:“均州軍騎兵尚缺副將一名,還請王大人不要嫌棄。”
王惟義卻是搖了搖頭,道:“王某如今再也沒有面孔留在軍中,只想儘快回去,看能否和家人見面。”
“這個?”郭平尷尬的看了一眼王惟義,道:“實不相瞞,範將軍昨夜稟告此事之後,郭某一時心急,已派人前往南雄州。”
“王大人不妨留在軍中靜候佳音?南雄州向來安寧,王家定然不會有事。”
王惟義遲疑了片刻,突然說道:“張青青生命垂危,請儘快送到張貴張大人身邊,或許還能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