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娘可是完全把小紅的爹孃和大哥大嫂還有兩個侄兒當親家看待,一家人看到羅大娘對小紅的客氣和照顧,心中的疑慮總算了淡了一些。要知道當初官府把小紅買去的時候,只是說給富貴人家當丫鬟,他們還擔心小紅粗手粗腳的得罪主人,害怕主人不給她好果子吃。
如今看來,小紅也不太像做丫鬟,反倒是兒媳的身份了,他們進城的時間不長,官府害怕他們擾亂進城,所以都集中在軍營裡頭,雖然糧食是充分,每天兩餐也能填飽肚子,然而畢竟人多地方小,數十人或上百人呆在一個營房,讓人說不出的壓抑和難受,特別是胡小紅他們一家,有老有幼的過得難受,冬日寒冷,自己雖然帶了些衣物,但卻遠遠不夠,特別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家人冷得縮在一起,也實在可憐。
幸好官府開恩,准許他們投靠在京城的親戚朋友,然後又根據他們人口發給他們一定的銀子,保證他們在半年內活得下去,陸秀夫清查大戶給朝廷來了不少錢,再加上《大宋戰地報》、《閒話臨安》等京城內的報紙都在動員大戶、富豪捐贈,還給他們上善人榜,朝廷又對這些商人免稅三年,達到一定量還給予勳章,日後做生意地位就高了不少。
要知道有商人的地位雖然比前朝提高了不少,但相對而言還是白身之多,有了勳章之後就立馬不同,再加上報紙上也常有報道韃子在北方所造成的罪孽,他們能夠發家致富,沒有自己的一點情報也是不可能之事,如果不想被元軍蹂躪當包衣看待,還是乖乖跟着大宋的步伐走吧。
而且大戶、富商也多是士子之家,畢竟大宋奉行的士大夫同天下的祖訓,他們有了錢之後自然想辦法往自己臉上貼金,將近三百年國祚,雖然也給朝廷養了不少投機取巧、忘記祖宗的所謂的“明哲保身”的傢伙,但更多的卻是爲朝廷養了無數寧願填海自盡、懸樑自殺也不願意當亡國奴的士子。
他們都是漢人的脊樑。
大把、大把的銀子如流水一般灑出去,再加上嚴厲控制和打擊投機取巧的囤積,臨安的物價竟然還能夠保持穩定,也多虧了今年糧食大獲豐收,臨安附近又是富饒之地,秋收之後大量的糧食迅速送過來,觀察使也在其中出力不少,一些被處理的官員成爲了他們的反面教材。
胡小紅的老爹叫胡強,很普通一個名字,原是平江附近的一個農戶,大宋末期稅收雖重,但一家人勤勤懇懇總算是能夠活命,但很快元軍打到了常州,他們又是惜命得很,於是慌慌忙忙跑到了臨安,但讓人可惜的是他們慌不擇路在衛平縣被當初的朱貴狠狠剝削了一番,最後來到京城附近時已成了乞丐。
算下來也是他們命好,剛巧碰到官府爲羅大娘選一個丫鬟,出來辦事的差役看到他們一家有老有幼實在可憐,於是勸他們買了小紅,這年代賣兒賣女也算正常,看着兩個小侄兒餓得呱呱叫,小紅甚至勸服了還在猶疑的爹孃。
衙役也沒虧待他們,胡強一家才得以熬過這段難關,今天聽到小紅說家主還讓她過來接自己一家人過去住,自己卻是怎麼也不敢相信呢?
他們本身沒什麼文化,來到臨安也很少聽說羅家的事,小紅的孃親自然擔心,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吃虧的事情才讓的主家同意自己一家老小搬過來,如今看來卻是對方真心實意邀請自己過來。
羅大娘見到親家也是老實人家,滿心高興讓小紅給他們安排地方住,自己去張羅飯菜,兩老才發現主家也是小戶人家,又聽了羅大娘唯一的一個兒子還在前線以元軍拼命,他們都是被元軍迫害的人,心裡頭對羅大娘的敬意又多了幾分。
不過,小紅說到羅大娘的兒子時怎麼有幾分害羞?兩老頗爲奇怪,很快倒是看出了一些苗頭,敢情這羅大娘是把自己女子當兒媳,這也是小紅的一番奇遇吧,兩老終於是徹底放下心。
他們一家四大兩小離開軍營,官府給他們補了一筆銀子,胡強是老實人,自然不願意白吃羅大娘的飯菜,吃飯的時候拿出來,誠懇說道:“大嫂子,這銀子、這銀子就當是我們一家人麻煩您的心意,雖然不多,但還請大嫂子收下。”
“小紅她不懂事,肯定給大嫂子你添了不少麻煩,日後該罵該打,我們兩老絕對不會說一句話。”
羅大娘自然不肯收,胡強的婆娘心急,“噗通”一聲跪下去,誠懇說道:“大嫂子,我們知道你對小紅好,但大嫂子若是不收下這銀子,我們一家人吃你的住你的,我們過得也不安穩啊。”
羅大娘讓小紅扶起孃親,認真說道:“胡大嫂,你這是什麼話呢?你也看到我羅家也只不過是小戶人家,大家快是一家……”
“也不怕你們笑話,我以前也真是張羅把小紅當兒媳,然而、然而羅子他在前線跟元軍拼命,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着回來,若是回不了……”
“羅家、羅家就只有我老婆子一個人了,小紅我也絕對不虧待她,若是羅子沒有命回來,小紅她就是我的女兒了,也當是、也當是爲我老婆子送老吧。”
“大娘,”小紅鼻子一酸,想起羅大娘平日對她的好,想起羅大娘毫不猶疑的收留了自己一家老小,忍不住哭了出來:“大娘,我、我以後就是羅大哥的媳婦兒了,羅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
羅大娘也是感動,想起羅家終於有了一點摸樣,抱住小紅說道:“丫頭,只是爲難你了。”
衆人放下心懷,一頓飯吃得衆人皆喜。正當衆人其樂融融之時,突然青衣巷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鑼鼓聲,一個衙役大聲喊話:“青衣巷的人都聽好了,元軍開始攻城了,城內實行戒嚴,在下次通告時不能出門,要不然當作元軍的細作抓起來。”
衙役的話如此三四遍,等確定大夥都聽到之後再往其他地方,但羅家內的胡強已嚇得臉色蒼白,不敢相信喃喃說道:“元軍、元軍要攻城了,元軍要攻城了。”
他向來膽小怕事,如今聽到元軍攻城的消息,差點沒把他嚇了一個半死,就連他的兒子和兒媳還有婆娘也嚇得不輕,他們都是躲避兵災而逃到京城,如今韃子竟然開始攻城,自己日後還能跑到哪裡去呢?倒是兩個小孩沒心沒肺的吃着香噴噴的飯菜,而羅大娘卻是臉色也不變。
“小紅,別忘了羅子就是咱們大宋的軍人呢?咱們可不能給羅子丟臉了。”羅大娘慢條斯理說道:“再說,衙役能夠把消息告訴大夥,不也說明了朝廷有十足的把握嗎?”
“我老婆子相信,大宋的將士一定會守住臨安,守住京城。”
羅大娘的眼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堅持,就像她這些年來堅持的活下來,就算兒子被抓去從軍,她也一樣的默默承受下來,她的腰桿子揹負着漢人數千來的傳承。
一樣的挺拔,就算她已經有些駝背,但又如何?只要那股信念還在,腰桿子永遠都是直的。
胡強尷尬的笑了笑,雖然還是害怕,但終究是有了打算,等衆人剛吃晚飯,突然城外響起了震耳欲潰的響聲,胡強等人不由又擔憂起來,看來元軍已開始攻城了。
不一會兒,又隱隱約約傳來殺戮聲,一直延續了就將近一個時辰,等接近傍晚時,聲音漸漸減少,不一會兒衙役又敲響了鑼鼓。
“大勝、我軍大勝,以傷亡不到百人的成績,擊潰了元軍萬人,殺人數千……”
聽到大勝,青衣巷內突然熱鬧起來,不少人都涌了出來,堵住衙役要問一個清楚,衙役哪裡有時間,看到衆人聽都明白之後,連忙說道:“大夥可以看報紙,小的還有其他地方要通知呢?”
“對了,這期間還請各位鄉親不要亂走,沒事最好就呆在家裡,有什麼消息官府一定會及時通知諸位。”
衆人看到衙役也是大事,只好放他離開,在落日之前,鄉老來到羅大娘家裡,虛禮過後卻是過來登記胡強一家的人口情況。
“是親家、對,是親家。”胡大娘認真說道:“小女胡小紅和羅大娘的兒子羅布頭已訂婚,只等羅子回來之後就舉辦婚禮。”
等鄉老過去,羅大娘眼中帶淚,看着胡大娘,認真說道:“大嫂子,你、你就不擔心羅子他、他回不來嗎?”
“回不來就是小紅的命。”胡大娘堅定說道:“小紅這一輩子,就陪在大娘你身邊了。”
他們認命,就如他們離開平江不認命一般堅持,這是他們一輩子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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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看來朝廷是發了一筆小財,這個月的俸祿又漲了一成,總算可以給三個娃娃買幾件好衣服過冬了。”莫平有點高興,自從他“改邪歸正”上繳貪污所得的銀兩之後,日子過得竟然有幾分拮据,誰讓他養了三個娃娃,更重要的是奢華的日子過得習慣了,若要改爲節儉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所謂入奢容易入儉難,這就是典型的代表。
“那下官先恭喜大人了。”李煥也忍不住笑了笑,莫平上繳銀子的事他是知道的,而且在這其中他也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但這可沒必要跟莫平說清楚,難道不是嗎?
莫平也不由笑了笑,以前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平白多了一成餉銀,心情竟然會如此高興,再一想朝廷可是給每個人發了一兩銀子,那他們不是應該更加高興,不過他可沒有忘記衙門的衙役,他們被勒令整改,雖然還是有些人私底下要挾些油水,但畢竟是少數人,問道:“衙役方面,不知道有沒有上漲?”
這恰好就是主薄李煥要乾的活,笑道:“怎麼就不漲了啦,足足漲了一半。”
朝廷也乾脆,只要肯爲朝廷賣命,大家都有好處,李煥也隱約知道這些錢的來歷,一部分當然是捐贈,一部分是沒收,凡不顧警告的官員無一例外砍了頭,炒家,上個月就有三十多人,這些都是積年的貪官,積攢下來的錢財自然也不少,還有一個來源就是像莫平這樣“改邪歸正”的官員,這京城的官兒沒有十萬也有好幾萬,這年頭哪個人手腳會乾淨,算下來這銀子就多得去了。
所以算下來,朝廷的用度,反而比以前更加寬裕了,李煥也不想用完了這筆銀子以後怎麼辦,但至少也要把這段艱難熬過去,他每天都關注《大宋戰地報》的消息,通過這半年來的分析,他認爲若是報紙上沒有說謊,有京城三十萬大軍,內有文天祥、李庭芝、張世傑這樣的棟樑之才,外有張貴、牛富這樣的猛將接應,那朝廷肯定能夠熬過這一關,只需等到來年的夏季,元軍只有撤退。
只是朝廷怎麼就突然有這麼多法子聚財呢?朝廷上的相公都自詡光明磊落,絕對不會想出這麼的法子,李煥也隱約聽說了這麼一個消息,說一直在張貴身邊的陸秀夫陸大人回京,在背後策劃了這一切,若真是這樣,按照張貴這人帶的匪氣,倒是有幾分可能。
“多了一半”莫平深吸了一口氣,臨安的衙役雖然不多,但總有一兩萬,這算下來還真是一大筆錢財,不由讚歎道:“朝廷還真漲了本領,如今京城被困,竟然還有這麼多法子。”
“京城被困?這倒未必,不過東門被堵卻是事實,其餘八門,元軍最多也就是派些小兵巡邏,若真要把京城圍困起來,別說十七萬大軍,就算是七十萬大軍也不濟事。”李煥年紀雖大,但脊樑卻硬朗,他倒是大宋的忠義擁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快到了致仕歸家的年齡了,大宋對致仕歸家養老的官員向來不錯。
“想不到李老壯士暮年,人心不老啊。”門外傳來一陣笑聲把兩人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卻是神龍一般的齊震。
“觀察使在京官中也算是奇蹟了。”莫平有時候覺得奇怪,其他官員出門都是招搖得很,恨不得所有人都要知道他的身份,而觀察使卻如神龍般現首不現尾,你想找他的時候不容易,但是他想找你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出現。
“齊大人,”兩人趕緊見禮,李煥笑了笑,道:“老夫也是根據實情而言,哪裡是什麼壯士暮年,人心不老。”
“說實在話,元軍想攻下臨安確實不容易,但也不是沒有可能。”齊震看着莫平和李煥,嚴肅說道:“張大人曾經說過一句話,我覺得很正確。”
“堡壘最容易被內部攻破,在嚴密的雞蛋也能孵出雞仔,縱觀元軍攻城,城破而下者少之又少,多半者皆是城內有內應,要不然就是叛將投降。”
“如今城內大軍掌握在文丞相、李大人等人手中,叛將投降的風險自然會降到最低,但元軍派人混入京城接應,策反百姓動盪這倒有可能。”
“你們昌平縣離東門最近,一定要注意情況,別讓元軍的細作在你們昌平縣鬧了大事,到時枉費了你們一番心機。”
“多謝齊大人提點。”莫平連忙拱手作揖,他想得倒有一些簡單了,若是昌平縣的百姓被細作誘惑所動,即使產生一絲混亂也會讓他吃不完兜着走:“下官馬上吩咐下去,讓他們從嚴察看各地陌生人,嚴防元軍的細作搞亂。”
“最好如此,”齊震也不跟莫平客氣,均州派到臨安的人不多,也實在是沒有這麼多人可派,見莫平臉色輕鬆了一點,突然說道:“據探子的消息,元軍大將拜降已率領五千騎兵、五千漢軍合計一萬人前來試探攻城。”
“我臨安城外看起來雖是一馬平川,但元軍在常州吃大虧了,所以纔不得不謹慎行事,拜降攜帶了不少攻城武器,你讓衙役通知下去,說現在開始全城戒嚴,讓百姓留在家裡不能隨時進出,這樣向來要好很多。”
“什麼?”齊震一口氣說完,卻是把莫平和李煥嚇了一跳,莫平有點遲疑說道:“元軍,元軍不是剛到嗎?怎麼會這麼快就攻城了。”
“呵呵,你以爲元軍還能耗得起時間嗎?”齊震搖了搖頭,道:“快吩咐下去吧,本官要走了,你好自爲之,亂世出英雄,但亂世也是一個機會。”
莫平心中一震,看來大難不死必有厚福的話不會說錯,自己在昌平縣這個位置,恐怕有機會往上挪一挪了,不過倒沒忘記莫平的話,苦笑道:“李老,看來今天又有得忙了。”
“如今元軍還是試探進攻而已。”李煥也淡淡笑了笑,他對朝廷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信任,這種信任來自哪裡他也不清楚。
青衣巷是窮苦百姓住的地方,莫平只是派了一個衙役前往通知,這些日子來朝廷對百姓不錯,莫平知道他們的心思,只要能夠活下去,誰會願意做那些掉腦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