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見葉夢鼎送了自己一份大禮,再就是葉夢鼎年紀雖老,但說話間意氣激揚,倒是一個老英雄,高聲喊來自己的婆娘,大聲道:“妹子,快把糖果和果酒都拿出來,在下敬老爺子幾杯。”
小娘子爽快的從竈膛跑到內屋,不一會兒提出了一個大竹籃,這個竹籃跟往常老爺子見到的竹籃又有不一樣的地方,竹籃的樣子有點奇怪,怎麼說呢?跟一艘小船的樣子差不多,就算是船頭、船帆都栩栩如生。
葉夢鼎老頑童了,一看到這竹籃子就愛不釋手,忽視了竹籃子裡面的東西,讚歎道:“這手真巧啊,莫不是王小哥家裡的小娘子編出來的?小哥真是好福氣。”
“老神仙,不是奴家編的。”還在一旁的小娘子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澄清。
“哦?”葉夢鼎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問道:“王小哥,那這竹籃是誰家編出來的呢?老夫倒有心買幾個,不知道方便否。”
“唉,說起這籃子,還真不是小娘子編織。”王磊突然站起來,道:“難得老爺子喜歡,請稍等片刻,在下去把編織這竹籃子的人帶過來,也好讓他高興一下。”
“這樣太麻煩了吧?”葉夢鼎有點不好意思,爲了自己一人愛好勞師動衆,並不是他的意思,他的脾氣有點怪,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想辦法得到,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別人送到他面前他也不會看一眼。
王磊搖頭,道:“難得老爺子喜歡,對方高興還來不及呢?到時老爺子再給他替幾個字,這就是他莫大的榮幸了。”
葉應及腿一軟,差點沒摔倒地上,老爺子年紀大了,都有好幾年不肯題字了,怎麼現在說得老爺子的字就不值錢了?往日不知道有多少人辛辛苦苦哀求,也得不到老爺子半個字,這王小哥想得倒美,憑几個竹籃子,就想換老爺子的一幅字?
讓葉應及徹底暈倒的是,葉夢鼎爽快的答應了:“小哥放心,老夫的字還算過得去,換一個竹籃子也不算虧了他。”
王磊道了聲歉,又跟小娘子說了一下,讓她多準備點飯菜,這才拉出馬車,葉應及有些好奇,追問道:“小哥,這人家可遠?”
“不遠,不遠,一會兒功夫,公子稍等片刻。”王磊說完,就駕起馬車出去了。
葉應及也不好追問,只好重新坐下來,這才發現竹籃子裡的東西多得很。但王磊不在,他倒不好意思拿出來吃,小娘子又躲在竈房裡忙碌。
葉夢鼎細細看了一會竹籃,突然說道:“應兒,你有沒有發現,竈房裡不但乾淨得很,而且幾乎沒有什麼濃煙。”
所謂君子遠庖廚,葉應及也弄不明白竈房裡應該是什麼樣子,只好支支吾吾不說話,倒是身邊一個隨從應道:“老爺說得對,小的也奇怪得很,家中的婆娘做飯時,非要弄得竈房濃煙滾滾,有時候柴火不好,連大堂也是讓人發嗆,現在竈房就在不遠處,竟然沒有柴火濃煙,倒是讓人驚奇。”
“嗯。”葉夢鼎卻忍不住好奇,站起來就要向竈膛走過去,葉應及不由說道:“爹爹,男女多有不便。”
葉夢鼎回頭瞪了他一眼:“老夫今年都七十有六了,還有什麼不便,想必小娘子也會滿足老夫這好奇之心。”
葉應及也不好攔截,又不好跟上去,只好乾等着急,心想萬一王小哥回來看到,會不會跟自己老爺子翻臉。
葉夢鼎信步走到竈房,向裡面看了一眼,卻讓他愣住了,只見竈房裡除了幾個奇怪的爐竈外,角落之上擺放一堆圓形的發黑的東西,除此之外並無他物,不但乾淨,而且沒有柴火的煙味。
葉夢鼎的出現,把小娘子嚇了一跳,不過她原是山野之人,禮儀倒不會講究,連忙道:“老神仙怎麼過來了。”
葉夢鼎見小娘子直爽,說話毫無禁忌,心中又多了幾分好感,笑道:“老夫閒着無事,見竈房裡沒有火煙,心中倒覺得奇怪,過來看一下,還請小娘子莫要見怪。”
小娘子捂嘴笑了笑,道:“老神仙儘管看就行了。”
“對了,小娘子可否跟老夫說一下,這爐竈怎麼這麼奇怪。”葉夢鼎看着其中一個圓形的爐竈,上面放着一個鐵鍋,鐵鍋正“咕嚕咕嚕”的冒着氣呢。
小娘子先是把爐竈上的鐵鍋提開,然後用火鉗夾了一塊圓形的東西放進去,爐竈設置得很講究,這圓形的東西剛好可以放進去,葉夢鼎探頭看了一眼,爐竈裡那個圓形的東西被燒得紅紅的,熱氣撲面而來。
“這個是火炭。”小娘子笑道:“聽說是石炭和泥巴混在一起做成的,燒水煮飯快得很。”
“奴家也搞不清楚,石頭和泥巴怎麼就能燒了呢?這些火炭燒完之後,只要跟均州柴火店說一下,他們就會送來新的石炭,然後把這些燒完的火炭渣滓收走,方便得很。”
“哦?”葉夢鼎也奇怪了,他博學強記,倒是知道石炭可以燃燒,但是爲什麼和泥巴混在一起,他倒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了。
“這些火炭貴不貴呢?”葉夢鼎像一個好奇寶寶,什麼都要弄一個明白:“這些燒完之後的火炭渣滓收回去幹什麼呢?”
“不貴,聽哥哥說十文錢可以燒十天八天了。”小娘子又打開其中一個爐竈的口,往裡面塞了兩個火炭,這才道:“聽哥哥說,這些火炭收回去修路呢。”
也不知道誰想的主意,竟然一點也不浪費,把東西用到了極致,葉夢鼎不由得不佩服。葉夢鼎這纔看到,原來這個竈臺也是其中一個爐竈,只是這個竈臺更加奇怪,不但封口用鐵皮封起來,就連竈臺彷彿也是鐵皮造的一樣,竈臺乾乾淨淨,閃閃發光,葉夢鼎實在想不到一個竈臺竟然會如此乾淨。
小娘子打開其中一個鐵鍋,往裡面扔了不少乾貨,葉夢鼎聞到一股清香。
“老神仙,這是水竈。”小娘子見葉夢鼎好奇的樣子,想起自己剛到家裡,也是跟葉夢鼎一個樣子,心中倒有幾分得意,介紹道:“這水竈方便得很,煮飯的時候也順帶燒水,飯煮好了,水也燒開了,到了天冷時,還可以用來淋浴呢。”
小娘子指着不遠處的地方,道:“老神仙看到了沒有?那裡就是淋浴的地方,這裡有一個管子,直接把熱水接過去,方便得很。”
葉夢鼎今日算是長了見識,又問了一些問題,想起要是把這些東西引進家裡,家裡不是一下子清爽了很多?葉夢鼎向小娘子道了謝,回到位置上一語不發,葉應及擔心問道:“老爺子,老爺子是否不舒服。”
葉夢鼎搖了搖頭,嘆氣道:“巧奪天工,巧奪天工啊。”
葉應及想再追問,老爺子卻不肯說話了,均州所過經歷的一切,已經超乎於他想象之外,他原本只想看一下張貴治理之下的均州是否值得他去支持,值得他去信任,想不到這一切,遠遠超出了他的期望,而且留給他一頭霧水。
很快,門外響起了那熟悉的聲音,葉應及知道王磊回來了。王磊把馬車挺好,大聲叫道:“葉公子,麻煩過來幫一下忙。”
葉應及連忙帶了幾個隨從上去,卻看到馬車上放在一張如小車子一般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個約莫三十歲的漢子。
漢子見葉應及與他的隨從,淡然拱手道:“麻煩公子了。”
葉應及纔看到漢子自膝蓋下,兩條腿都沒有了。葉應及鼻子一酸,差點沒流淚,一個失去了雙腿的漢子,竟然能活得如此灑脫。
葉應及連忙吩咐隨從把漢子擡下來,王磊幫忙把馬車上編織好的竹籃子、竹玩意搬下來,漢子下了馬車,拱手道謝:“在下程明,多謝諸位幫忙。”
此人竟是在襄樊戰役中與樑顧一起組隊的程明,程明在突擊是被韃子傷了雙腿,幸好搶救及時,才保留了一條性命。
只是活着的人,並不比死去的人容易,程明雖是衣食無憂,可活得卻像行屍走肉一般,一個意氣風華的漢子,變得沉默起來。張貴的到來,徹底改變了他的性格。
張貴淡淡說道:“程明,你小子,腳沒了,難道手也沒了嗎?難道腦子也沒了嗎?你奶奶的,還是老子的兵嗎?”
均州、房州兩地多竹子,張貴就教程明用竹子編織各種各樣的東西,有竹籃、有竹子的玩具,各種各樣惹人喜歡。
雖然真掏錢買的人不多,可是每賣出一件,程明就會莫名其妙的高興。
葉應及讓隨從把程明放下,只見程明用手推動輪子,小車慢慢的走動起來,葉應及看得奇怪,嘆道:“果然是巧奪天工啊。”
“嘻嘻,公子過獎了,這倒是張大人的功勞。”程明笑道,臉上佈滿了笑容,沒有一般殘疾之人的沉默:“張大人畫了圖紙,讓均州木匠和鐵匠幫忙做的輪椅,凡是均州士卒行動不便的人,都有一輛。”
“輪椅?這倒合適。”葉應及不由點頭。
“程明,這就是老子給你說的葉夢鼎老爺子,老爺子對你編織的竹籃子歡喜得不得了,你小子若是把他老人家哄好了,老爺子題字是少不了你的了。”
“真的。”程明高興起來,然後從掛在輪椅上的口袋中摸出幾個小玩意,遞過去給葉夢鼎,道:“這是在下編織的十二生肖,老爺子若是喜歡,儘管拿過去。”
葉夢鼎倒有點不好意思,笑道:“這位小哥不用客氣,王小哥言重了,老夫題的字,也是隨手鴉圖罷了。”
葉夢鼎說話之時,眼睛卻死死盯住程明手中的玩意,用木頭、石頭或玉石雕刻的玩意老頭子見過不少,可這用竹子編織的玩意,而且還如此栩栩如生,實在是第一次看到。
葉夢鼎這麼一說,程明更是肯定了眼前的老頭是有真本領之人,連忙把十二生肖的竹玩意塞到葉夢鼎手中,道:“老爺子隨意就行,反正這些東西也不值錢,在下也不過是閒着無事,編一些玩兒,貪圖消磨時間罷了。”
葉夢鼎愛不釋手,接下來就不肯放開了,只不過這十二生肖實在有點多,老頭子拿不過來,又不捨得放手,讓身邊的葉應及感到實在可笑得很。
連忙接下葉夢鼎手中的十二生肖,一旁的王磊把手中的幾件竹子編織成的東西送過葉夢鼎,其中一個竹子做成的筆筒又讓葉夢鼎看呆了眼。
筆筒雖是用竹子雕刻而成,但用的是最名貴的玉石竹,筆筒看起來如玉石一般晶瑩透明,筆筒表面又刻畫了青山綠水,非常養眼。
“程小哥果然是好手藝。”珍貴的東西葉夢鼎見得多了,但這僅用竹子製成的筆筒,讓葉夢鼎大開眼界。
“嘿嘿。”程明給葉夢鼎說得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咦?”王磊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竹籃,疑惑道:“老爺子,這竹籃裡的東西怎麼不拿出來吃?”
葉應及愕然,想你主人不在家,我們這些客人好意思嗎?
“喳喳,好你一個老葉,自己竟然藏了這麼多東西。”程明眼睛銳利,連忙推着椅子上前:“虧老子還把你當兄弟。”
“哪裡,哪裡。”王磊不好意思說道:“還不是那天,兄弟們送過來的,還沒吃完,還沒吃完。”
王磊拿了葉夢鼎題的字,變得大方起來,把竹籃裡的東西一股腦的倒在石桌上。一旁的葉夢鼎和葉應及看得暈了頭,這些東西他們竟然一樣也沒吃過。
“這是水果糖。”一旁的程明顯然有點感觸,拿起其中一顆糖果,剝開外面的紙:“老子都一年多沒吃過了。”
“看你說得。”王磊連忙把糖果塞到程明嘴裡:“什麼一年沒吃過,老子結婚那天,你小子沒吃到嗎?”
“嘿嘿。”程明苦笑。
看着葉夢鼎幾人疑惑的表情,王磊嘆了一口氣,道:“這些糖果雖說不上珍貴,但卻只有出征時,均州軍的士卒每人才能領到幾顆,別的地方都是沒得買的,我們已經不是均州軍士卒,所以就吃不上了。”
“程小子的腳,也是在襄樊戰役中受了傷,幸好搶回了一條性命。”王磊不忍心道:“所以,我們兩人都一年多沒有吃這種糖果了,這些都是弟兄們知道在下婚期,節省下來的。”
“這酒也是兄弟們省下來的,還有這些果酒。”王磊一一介紹:“聽說這些果酒對老人家身體有益處,老爺子可以嘗一下。”
葉夢鼎看了看王磊,再看了看一臉淡然的程明,心中竟然有幾分難受:“好,老夫就陪兩人喝一杯。”
“爹爹,你的身體。”葉應及連忙勸道:“御醫不是不讓爹爹您喝酒嗎?”
葉夢鼎瞪了他一眼,王磊卻笑道:“葉公子莫急,聽張大人說過,這些果酒對老人家反而有好處。”
葉應及這纔不吭聲,衆人幫忙張羅飯菜,走到大堂,卻又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樣子。
大堂的四周牆壁,竟然被刷得潔白一片,白得一塵不染,讓人看起來舒服,跟其他地方的牆壁完全不一樣
葉夢鼎這才明白,王磊爲什麼想要自己的題字,這潔白的牆壁上,若是掛上幾幅字或畫卷,就完全變了味道。
“剛裝修好。”王磊有點難爲情,道:“不成樣子,讓老爺子見笑了。”
“這,這牆怎麼會變得這麼白呢?”葉夢鼎發生自己一輩子的問題,也沒有今日之多。
王磊搖頭道:“說真的,在下也不知道,在下讓均州的郭氏父子搞的,他們在均州開了一家店,專門幫人修房子和裝修房子,聽說現在已經把店開到江陵城了。”
“哦。”葉夢鼎好奇問道:“爲什麼去江陵呢?”
“張大人遲些日子就過去江陵了。”王磊有點遺憾,道:“均州日後說不定就沒有這麼繁榮了,我們雖然捨不得張大人走,但均州小地方,張大人在均州有點屈才了,早就應該換一個更大的位置。”
“想當初,均州城內沒幾個人,只不過兩年的時間就變了模樣,誰又能想得到呢?只可惜在下沒有福氣,去不了江陵城。”
“在張大人身邊,大夥的心也安定得很啊。”
“聽說均州軍會留一半士卒在均州。”程明突然說道:“張大人說了,均州,永遠是他的家,無論他去到那裡,最後都會回到這裡,回到均州,回到他的家。”
葉夢鼎不由點頭,問道:“張大人真的這樣說嗎?”
程明點了點頭,道:“張大人貼身侍衛樑顧是小的上司,前幾天過來找在下喝酒時說的,均州的人都知道,樑大人是不會說謊的。”
“好,很好。”等飯菜上齊,王磊把小娘子拉過來坐在旁邊,舉杯道:“在下榮幸,能得到老爺子題字,在下敬老爺子一杯,祝老爺子身體健康,百年吉祥。”
葉夢鼎鬚髮有點顫抖,搖頭道:“王小哥說錯了,今日是老夫之榮幸,王小哥、程小哥,老夫敬你們一杯。”
“老夫看朝廷通告,看同僚書信,說到襄樊戰事,莫不是‘苦戰,勝韃子’,然而,今日老夫才知道,因爲你們,纔有了‘勝’,老夫敬你們一杯,敬的是你們的英勇,你們的‘苦戰’。”
“不敢當,不敢當。”王磊和程明兩手有點手慌腳亂,兩人都看出老爺子不是平常人。
“這是你們應得的。”老爺子認真說道。
“好,好,好。”王磊連說道:“那在下就斗膽喝了,程明,跟老子喝了。”
濃郁的烈酒,溫順的順着喉嚨滑下去,然後在肚子燃燒起來。
葉應及有點擔心的看着葉夢鼎舉杯,昂頭,老爺子竟然一口氣把酒喝了下去。葉應及連忙問道:“爹爹,別喝太急了,別喝太急了。”
葉夢鼎竟然添了添嘴巴,愉悅道:“好喝,好喝,應兒別擔心,這果酒清淡得很,怪不得說適合老頭子喝。”
“葉公子,別擔心。”王磊笑道:“這果酒淡得很,平常婦人也能喝幾杯嗯?”
葉應及有點不相信,厚着臉皮要了一點,一口氣喝下去,有點酒味兒,有點甜味兒,但又有點果子的味兒,清香、清醇,葉應及哪裡喝過這樣的果酒,不由要想多要一杯。
“葉公子可是好兒郎,不能喝果酒,要喝就喝咱們均州的烈酒。”王磊攔住葉應及,往他杯子裡倒了滿滿的一杯:“這是好漢才喝的酒。”
[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