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孃親。”葛氏剛回到裁縫店,葛起耕囔囔起來:“孃親怎麼給錢王大哥了呢?”
“小鬼頭,你怎麼知道的?”葛氏微微笑了笑,她很喜歡聽到葛起耕叫她“孃親”,她覺得比以前叫“娘”更加親切,聽起來更加舒服。
“方大嬸說的。”葛起耕lu出得意、勝利的笑臉,彷彿知道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是一件大事,雖然這也是他纏住了方大嬸快一個時辰得到的接過。
“妹子,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這……”方大嬸是泉州人,當初和相公還有兒子一起逃亡,不幸的是相公和兒子都落河身亡,這兩年來多虧了葛氏的照料,不但恢復了神智,還添爲葛氏裁縫店的首席匠師,平日葛氏有大小事務也喜歡跟她說。
葛起耕懂事乖巧,頗得人喜歡,方大嬸更是把他當作親生兒子看待,比葛氏照料得更加用心。
“姐姐是不是被這小鬼頭纏得不行了?”葛氏笑了笑,道:“你不好好讀書,問這些東西幹什麼?”
“被先生趕出來了。”葛起耕調皮說道:“現在這不是假期嗎?先生說要接觸更多的事物,不能一心死讀書,再者先生不也過來江陵了嗎?”
“怎麼還有假期呢?一放就是兩個月,也不知道書院怎麼一回事?讀書人哪裡會怕時間多呢?”葛氏有些想不明白。
葛起耕拉了拉葛氏的手,道:“孃親可不知道了,書院放假還是張大人指定的呢?張大人說了,先生也要學習,也要接觸更多的事物。”
“時間在變化,世界也在變化,知識也在變化,時間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
“先生這次過來江陵,聽說就是向更厲害的先生求學問,還要經過考覈才能繼續教學呢?”
葛氏不由吐了吐舌頭:“先生也不容易啊,那你怎麼不伺候在先生身邊?”
“先生現在可不用弟子伺候。”葛起耕吐了吐舌頭:“上養濟院裡的人多得很呢?耕兒在那裡阻手礙腳的,搞不好還會惹先生生氣。”
“看你說的,過幾天再去一趟養濟院,讓先生一個人留在那裡成何體統,先生想喝一杯熱茶也不習慣。”
葛起耕囔囔說道:“知道了,不過孃親還沒給我說爲什麼要給王大哥四兩銀子一個月呢?”
“唉,你這小鬼頭,自己是怎樣想的呢?”葛氏這兩年也認了不少字,看了不少均州小報,說話做事不像往日。
葛起耕撇着嘴道:“按照耕兒的說法,孃親這就是收買,就是賄賂。”
“賄賂?”葛氏好奇的看了一眼葛起耕,問道:“何爲賄賂?”
“先生說了,賄賂是新詞,是張大人提出來的說法,說的是爲謀取不正當好處,給官府人員以財物的行爲。”
“而商業賄賂就是指掌櫃爲排斥對手爲目的,使自己的店鋪獲得更多好處,而向敵手提供或許諾提供某種好處,從而達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個,”葛氏有點糊塗了:“別傻說,你王大哥又不是官府人員,孃親是與王大哥簽有契約,是正常的商業往來,對,就是商業往來。”
“孃親的意思是說,若王大哥是官府人員,孃親給錢就是收買?就是賄賂了?”葛起耕看着葛氏,認真問道。
“不?孃親和王大哥的交易手段是正當的,是合法的,是簽有契約的。”葛氏有點黔黔驢技窮的感覺:“先生教你的知識,你背得好好的,自己怎麼就不懂了。”
“那孃親爲什麼要跟王大哥籤這個契約呢?”葛起耕疑huo問道:“王大哥又不買衣服,又不給孃親送布、送棉huā,爲什麼呢?”
“耕兒,娘給你算一筆帳。”葛氏拿出一個本子,上面寫寫畫畫有不少字:“你知道王大哥的馬車去到哪裡嗎?”
“這個耕兒知道,王大哥的馬車去到陸家莊,從昨天開始正式營運,聽說昨天還是免費試坐,”看了葛娘子一眼,笑道:“耕兒早上看了江陵日報呢?耕兒聽說陸家莊離江陵有兩三個時辰的路程呢?”
“哦?你從哪裡知道陸家莊離江陵有三個時辰?孃親還不知道呢?”葛氏忍不住好奇問道。
“嘿嘿,孃親不知道嗎?前幾期江陵日報不是有介紹荊湖地區的報道嗎?耕兒就看了一下,裡面還特意指出,江陵的民意覺醒者的代表就是陸家莊人,也是江陵陸家輩分最高的人。”
“嗯,耕兒知道就好。”葛氏哪裡會記得這麼多,連忙說道:“那耕兒是否知道,陸家莊有些人或許一輩子還沒有來過江陵?”
“交通不便,沒有來過也是正常。”葛起耕完全不像一個小孩,反而老大人一般,把葛氏看得發笑:“再說他們無緣無故來江陵幹什麼呢?先生說過,現在是小農經濟時代,百姓鄉親一輩子不用離開家十公里路就可以生存下去。”
“看到說到哪裡去了。”葛氏想不到僅僅兩年,葛起耕就學了這麼多知識,而這些知識卻是她一點也不懂,而且從來也沒聽說過,葛氏突然有幾分緊迫的心理,心想以後得多看書才行:“那這些人好不容易來一趟江陵,是否要買點東西回去?”
葛起耕搖了搖頭,道:“那不一定,口袋裡沒有銀子,想買東西也不容易。”
“真是的,小鬼頭,腦瓜怎麼就這樣不開竅了,今年春糧收購保護價最低三兩銀子,荊湖的春糧又是大豐收,這些人剛收了糧食,買了銀子,怎麼就沒錢了呢?沒錢的鄉親還捨得坐車來江陵城?”
“孃親說得也對。”葛起耕有點猶豫。
“那是,”葛氏有點自豪:“別看你母親親是什麼人?你王大哥第一批帶了多少人過來呢?”
“十二人?不,應該是十三人?”葛起耕肯定說道:“最後王大哥又拉了一個老頭走了。”
“嗯,耕兒也算是留心了,那耕兒知道,這十二個人都買了多少錢衣服?”葛氏微笑的看着葛起耕。
“這個,這個……”葛起耕傻了眼睛,怎麼說他也只是一個小孩,他只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留心,而沒有葛氏那樣處處留意。
“三兩二百七十文錢。”葛氏一板一眼說道:“還有第二批、第三批短途客人,雖然買的東西不多,可是合計算下來也有一兩多銀子。”
“也就是說你王大哥今日爲我們葛氏裁縫店帶來了將近五兩銀子的收入,除去成本和雜費,算下來獲利將近二兩銀子。”
“耕兒說,孃親和王大哥簽訂的契約,值得還是不值得呢?”
葛起耕愣了半天,終於點了點頭,道:“孃親真聰明,先生說世間處處皆學問,看來先生說得真不錯,耕兒以後一定多向孃親學習。”
“呵呵,孃親倒不知道是不是學問。”葛氏笑了笑,道:“你阿翁託人來信了,讓我們明天去探望他老人家,不知道耕兒想不想去。”
“想去,想去。”葛起耕大聲道:“好長時間都沒見阿翁了,阿翁不想耕兒嗎?”
“小鬼頭,阿翁若不想耕兒,怎麼會讓我們去見他呢。”
“阿翁今年怎麼這麼忙?耕兒都還沒見過阿翁呢?”葛起耕有點小脾氣:“若不是阿翁來信,耕兒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阿翁。”
“好了,好了,咱們趕緊出去買點東西,要不然就只能空空手過去見阿翁了。”葛氏mo了mo葛起耕的頭,嚴肅道:“耕兒要記得,無論何人問起你阿翁,你都要說不知道。”
次日一早,葛氏裁縫店剛打開大門,就看到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幸好葛氏一向早起,葛起耕到了均州書院後也從不懶chuáng,總算不用馬車等多長時間。
過來接葛氏兩人的是一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的漢子,木訥問道:“請問你們就是葛大人的兒媳和孫兒,在下奉命過來接你們過去。”
“正是,正是,奴家正是葛氏。”葛氏連忙說道:“這位小哥辛苦了,還請近來吃點早飯再走。”
“不要麻煩了。”來人說話也是沒有什麼感情,淡淡說道:“趕緊上車,過了日中還要送你們回來呢?”
“這麼急?”葛氏有點疑huo的看了來人一眼,見來人沒有任何說謊的意思,不由有點緊張:“奴家,奴家想看一下阿爹的證明。”
“好。”來人依然是沒有什麼表情,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葛氏也不知道阿爹寫的字是什麼樣,不過卻認得阿爹常用的那個印章。
葛氏把證明還給來人,不好意思說道:“奴家,奴家……”
“好了,葛娘子請上車吧?時間不早了。”來人也不把葛氏的舉措放在眼裡,彷彿很習慣對方這種態度,還是淡淡說道。
葛氏和葛起耕上了馬車,發現馬車裡面密封得很,不但沒有窗戶,就連後後門也被鎖了起來,來人那個冰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葛娘子請自重,千萬不要探頭出去,就算是到了地方,看到任何事也不要說出去。”
葛氏不知道這半年來阿爹究竟幹了什麼,不過既然上了馬車,也就只好不吭聲了,倒是葛起耕安撫道:“孃親,不會有事的。”
馬車轉來轉去,足足走了大概半個時辰,來人才咯吱一聲打開馬車車門,眼前站着一個精神奕奕的老頭,不是葛老頭還有誰?
“哎喲,這不是我老葛家的大孫子嗎?”葛老頭爽朗笑道:“半年不見,長得都快要比阿翁還要高了。”
“阿翁。”葛起耕撲向葛老頭,他從小就沒有父親,葛老頭不但是他阿翁,還是他可以依仗的大人。
“阿翁是不是不要耕兒了呢?怎麼大半年也不見?”葛起耕嗚咽說道,雖然他是均州書院出了名的天才,但是他還是葛老頭的孫子,葛氏的兒子,一個剛懂事的小屁孩。
“呵呵。”葛老頭抱住葛起耕轉了一圈,道:“阿翁這不是忙嗎?阿翁怎麼不要耕兒呢?耕兒求學也忙,阿翁也要做事呢?”
“阿爹。”葛氏行了禮,接過葛起耕,安撫道:“耕兒,不要累壞阿翁了。”
葛起耕這纔下來,由於葛娘子昨晚再三交待,葛起耕也不敢問太多問題,就是把學院的一些好玩的事說給葛老頭聽,葛老頭聽到葛起耕還有兩個月的假期,不由感到奇怪,問道:“那這兩個月耕兒打算做什麼?”
“耕兒打算一個月跟孃親學做買賣,另一個月可以跟阿翁你嗎?”葛起耕一臉期盼。
葛老頭愣了一下,道:“這個還不一定,遲點阿翁再答應耕兒好嗎?”
“哦?”葛起耕有點失望,不過心情很快就好了起來,因爲這裡有一座小山丘,葛老頭的住處正好在小山丘之中,環境好不說,在這炎熱的夏天裡還帶有一絲絲涼意。
葛娘子卻看到葛老頭捲起ku腳,ku腳還沾了不少泥巴,顯然是剛從地裡回來,葛起耕一路歡悅的跑來跑去,葛老頭見葛氏好像有話要說,問道:“新fu這半年來生意可好?”
“嗯,還好,現在在江陵開了分店,阿翁想必也知道。”葛氏笑了笑,道:“昨天剛開,生意還不錯。”
“那均州的生意呢?”葛老頭好奇問道。
“呵呵,本來想請方大嬸打理,可是方大嬸又不願意,只好讓朱大嬸幫忙打理了,朱大嬸這一年來也學了不少,應該可以應付得過來,再者均州到江陵的路已開始修建,不久的將來來往一趟也容易。”
“唉,倒是辛苦新fu了。”葛老頭有點感慨說道:“若是太辛苦,乾脆就把均州的店關了,要不然乾脆就全關了,老頭的餉銀足夠用了。”
“呵呵,錢倒是足夠用的。”葛氏笑了笑,道:“奴家平白無事,耕兒又要求學,總不能一個人生悶。”
“再說,葛氏裁縫店若是關了門,一幫姐妹就沒活幹了,再說奴家賺了些錢,還可以給書院捐一點,也當是耕兒的huā費,以後耕兒長大了,該用錢的時候還是要用呢。”
“那倒是。”葛老頭也頗有感觸:“書院雖不收費用,但是做人不能忘恩,該捐的還是捐了好,就當是爲耕兒的費用也好。”
兩人說着走着,很快就到了葛老頭的住處,這是一處舊房子,就修建在山丘之中,張眼望去,只見不遠之處就是高大的圍牆,而圍牆內,是一片稻田,稻田內插了稻秧,而在山丘之中,隱約又有幾處房子。
“新fu,別看了。”葛老頭有點緊張,連忙讓葛娘子走進房子內,三人休息了一會,很快就有人送來飯菜:“耕兒,新fu,你們多吃點。”
葛娘子雖有疑問,不過知道這不是問問題的地方,想了片刻,問道:“對了,阿爹,聽說棉huā在兩廣地區和福建泉州地區已有大規模種植,不知道荊湖地區能不能種植棉huā呢?”
“怎麼不能?”葛老頭愣了一下,放下筷子,問道:“是不是布料不夠了?”
“嗯,”葛娘子點點頭,道:“棉huā布料做出來的衣服價廉物美,最受鄉親們歡迎了,但是南下的路不好走,眼看江陵的生意越來越好,布料肯定會不夠。”
棉huā大量傳入內地,當在宋末元初。當時的記載是“宋元之間始傳其種於中國,關陝閩廣首獲其利,蓋此物出外夷,閩廣通海舶,關陝通西域故也”,也就是出口所用,所以兩廣、福建泉州等地雖然大量種植棉huā,可是都用來出口了,內地反而是麻布居多。
“呵呵,你們吃完飯,我帶你們去看一樣東西。”葛老頭笑了笑,葛氏和葛起耕一聽來了精神,三下兩下就吃飽飯。
葛老頭把他們帶到小山丘的另一面,葛氏看到一大塊綠sè的小樹,好奇問道:“阿爹,這是什麼?”
葛起耕也頗有興趣的跑到地裡,左看右看,葛老頭笑了笑,道:“這就是棉huā,張大人說過,荊湖也適合種植棉huā,現在我們科技院就先試驗了,若是真的不錯,明年就準備推廣,新fu就不用爲棉huā而發愁了?”
“真、真的。”葛氏有幾分興奮,突然想到一件事:“阿翁,這棉huā若推廣開去,彈棉huā的、織布的恐怕免不了,新fu突然想到一個主意,讓阿爹參詳一下。”
“哦?”兩年前葛老頭只是一個老農,說到底現在也還是一個老農,心裡也沒有什麼想法,好奇的看着這個能幹的兒媳。
葛氏有點不好意思說道:“奴家聽方大嬸說泉州那裡都是由作坊收購棉huā,然後彈棉huā,織布,奴家想開一間小作坊,既可以彈棉huā,又可以織布,最後就是做衣服。”
“這樣一來,葛氏裁縫店就可以控制成本,可以做出更多物廉價美的衣服,不知道阿爹認爲怎樣?”
葛老頭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新fu自己去做就好,阿爹實在給不出什麼主意。”
若干年後,當葛氏裁縫店發展成爲大宋規模最大的成衣連鎖店,葛起耕出版的一本書中清楚地記住了這件事:“一個意外的主意,會改變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