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叔叔,牙叔叔。”一個甜膩的清脆的聲音如驚雷般在阿里海牙頭頂響起:“牙叔叔,你是出來接青青的嗎?嗚嗚,你對青青太好了。”
阿里海牙想也不想,趕緊張開雙臂,堆起笑臉:“然來是我可愛的小公主來了,叔叔太高興了,聽到青青公主的聲音。”
說完,緊緊抱住張青青,但眼光卻不由向後瞄了瞄,只見親信族人已經不見了蹤影,然來不是張弘範有事,是自己有事。
“牙叔叔,你對青青太好了。”張青青委屈啊,萬山大營被困,從小對自己溺愛的父親也嚴肅起來,彷彿變了一個人,竟然讓自己學女紅?這是蒙古的女孩子要學的嗎?不過就是不知道那人喜不喜歡?
幸好這個看着自己長大的叔叔還是對自己一如既往的熱情和寵愛。
“青青小公主。”阿里海牙看着突然轉了性子的張青青,心“噗通噗通”的跳得兇:“你怎麼來這裡也不提前通知叔叔一聲呢?”
“嗚嗚,爹爹不要青青了,青青說了好多好話,心裡好掛念着牙叔叔,爹爹才讓青青過來。”
任平生在旁邊聽着,手腳都已經開始顫抖了,什麼掛念爛牙齒叔叔啊,明明是掛念情人了,話還說得這麼好聽,簡直是要命啊。
怪不得這一到了虎頭山大營,士兵都不敢阻攔啊,看來是名聲在外啊。
阿里海牙既然能夠勝任一地大將,自然不僅僅是靠關係走的後臺,手中也有幾分本領,有點疑惑問道:“你爹爹既然答應讓青青公主過來探望你牙叔叔,應該會有書信過來纔對?”
“牙叔叔,是有書信,青青怕叔叔不要青青,所以懇請父親給叔叔寫了一份書信。”張青青說完,掏出一封密封完整的書信,調氣道:“青青可絕對沒有偷看哦。”
看到這裡,任平生連死的心都有了,明明是張弘範寫了書信讓陪同護衛的親信帶過來,但半路上卻被張青青軟磨硬泡搶了過去,然後又加以修改。
阿里海牙疑惑的接過來,先讓人安頓好張青青住所,然後纔看了一下書信。
張青青縱使膽子再大,也只是修改跟自己有關的事,信中張弘範說了目前的局勢,說到萬山大營方面的“一字城”基本修葺完工,只待得大汗軍令,便可以徹底切斷襄樊與襄陽的聯絡,自己也時刻準備好攻城,爲國盡忠。
張弘範的武力值阿里海牙是知道的,既然他這麼說了,估計大汗也讓史天澤丞相另外給他帶了旨意,這很好,只要不是劉整這個降將攻下襄樊,自己的位置估計一時半會不會讓這個無恥的降將搶走。
然後才說起兩個月前一羣來自均州的義勇想突破自己的防線向襄樊輸送物資,後來給自己打了回去,這也證明了襄樊的物質已經非常貧乏。
又是義勇?阿里海牙突然興奮起來。“鄂州,看來鄂州方面很快就會有動作。”
最後,信中說道:“均州義勇頭領張貴者,據密報已經前往鄂州,此人忠義兩全,爲人果敢,不按照漢人朝廷旨意做事,不可忽視。”
阿里海牙看到這裡,莫名其妙的揉了揉眼睛,這怎麼一回事呢?聽起來怎麼像贊美人似的,卻沒想到張青青從中做了手腳,張青青現在可是一心撲在情郎身上,哪裡願意父親說他的壞話,不把信丟了就說明她懂大局。
後面說到張青青的事更加讓阿里海牙莫名其妙,說青青公主年紀大了,人也懂事了很多,“乖巧懂事,識大局,明事理。”
“什麼時候刁蠻公主成了小家碧玉?”阿里海牙眼睛都白了。
“讓朱勝過來見我。”阿里海牙決定先不理會刁蠻公主的事,偌大的軍營她要鬧就讓他鬧吧。反正飛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自聽到李庭芝率軍到鄂州與范文虎匯合之後,劉整一直以來高度緊張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不少,要說大元朝之中誰最明白朝廷的底細和漢人的想法,他劉整無疑排在最前茅。
蒙古人向來不把漢人當人看待,這個劉整是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了,據說從大汗鐵木真時代起即曾規定,殺蒙古人的人償命,殺中亞人的人罰黃金四十巴里失,而殺死一個漢人,只要繳一頭毛驢的價錢就可以了。
一頭毛驢,劉整略微尷尬的低下頭。或許這幾年毛驢不值錢了,那麼兩頭毛驢吧?劉整想起這些年來在北方茫茫草原上看到的如木偶一般行屍走肉的漢人包衣——從他們的眼裡看不到任何生的氣息,只有死亡的眼瞳。
被漢人視如生命的肥沃得可以捏出水的農田,連同農田上的漢人,隨時都會被他們至高無上的大汗當作牲畜禮物一樣賞賜給他們皇親國戚,或許親王公主,或許所謂的功臣,但誰知道喜怒無常的大汗心裡是怎樣想的呢?
除了大汗的威力無法抗拒外,甚至任何一個蒙古人,都可以隨意侵佔這些被漢人視爲生命的土地,他們經常突然間把漢人從肥沃的農田上逐走,殺死,然後任憑農田荒蕪,生出野草,以便畜牧、奔馬……
以前的劉整,還一直幸運自己降的是漢人的朝廷,那時自己曾以十八騎襲破金國信陽,軍中呼爲“賽存孝”,端得是一等一的英雄。
自己先是從名將孟珙麾下,又在寶祐二年隨李曾伯入蜀,選拔爲將,屢建戰功,過了幾年後,更是在景定元年四月,因戰功升任瀘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撫副使。
“老子的功勞,確實是實打實打出來的啊。”劉整委屈的想道。
劉整雙手微微顫抖,身爲北方人的自己以武功獲得升遷,卻被該死但已經早死的呂文德藉助奸臣賈似道的“打算法”陷害。趙葵、史巖之、杜庶等莫不是一時名將,卻均因“打算法”罷官,向士璧更是被奪官下獄,被逼而死,高達被罷官,曹世雄被逼死,王世堅被奪了兵權最後抑鬱而死。
得知呂文德要陷害自己後,又看到比自己名氣和官職更大的向士璧、曹世雄均被逼而死,只好秘密派人與蒙古成都路軍馬經略使劉黑馬聯絡,以瀘州及所屬十五郡三十萬戶投降。
“當初老子也是曾派人到臨安向朝廷上訴,可爲什麼卻投訴無門啊,投訴無門啊。”
“任憑世人罵我漢賊也罷,英雄也好,性命都保不住了,又該如何?”
投降蒙古人後卻一直得不到大汗重用,反而整天提心吊膽,擔心自己哪天被大汗拋棄,爲了保住性命,自己只好向大汗獻計:繞過易守難攻的釣魚臺,改從包圍襄陽,以從中路突破。又爲蒙古組建了一支強大的水軍,從遼東等地修建了大批的戰船全面封鎖襄樊,如今,整整五年,自己也終於可以和大將軍阿里海牙共掌漢軍,這是何等的榮耀。
這真的是榮耀嗎?劉整不想清楚,他原本就不是漢人,說到底自己只是無根的浮萍罷了,爲了自己的生死,受點委屈又怎樣了呢?
阿里海牙從大汗還是宗王時代便跟從身邊,自己能有這樣的榮譽應該滿足了纔對,但爲什麼自己心中還是壓不住對權力的渴求呢?
“李庭芝,你果然來了。”劉整輕輕撫摸着手中的寶劍,這是當年還是同僚的李庭芝親自護送孟大人靈柩安葬於興國之前送給自己的佩劍,讓自己多殺韃子,李庭芝卻不顧衆人的挽留,當即辭官還鄉,爲孟大人執喪三年。
“李庭芝,你不應該來,你不應該來。”劉整喃喃的看着遠處,遠處的大霧封鎖了漢水,迷茫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