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自己營造氣氛中的虞允文並沒察覺到王晨此時的心思,他在感慨了原本太原可救後,又憤憤然地說道:“王殿帥,太原救援戰除了將我大宋現在的軍事指揮制度之弊端暴露無疑外,還將我大宋軍中紀律極度敗壞這一點完全彰顯。軍士無報國殺敵之志,畏金人如虎狼卻絲毫不畏懼軍法,將帥在士兵面前已經失去了威望。大將种師中犒賞不及,士兵就‘憤然潰散’,不願意聽從號令。他們應該知道輜重錢糧已在運送途中,只需一些時日就可以運抵。但不能立即兌現,就馬上只顧逃命;解潛在南北關想以重賞來激勵將士,可是沒人相信他,士兵們認爲他和童貫一樣,是言而無信之將!”
“確實如此,”大宋軍隊軍紀鬆弛、敗壞,王晨是深有體會,當日他率可以說大宋軍隊中算是精銳的殿前司人馬伏擊完顏宗弼部,已經對各將下了嚴令,還派出了督戰隊,後退者死。但這樣嚴令下,依然有軍士在攻擊困難的時候想到了退卻,而不是奮勇殺敵,差點被金軍反攻得手!“當日某領軍伏擊完顏宗弼部時候,雖然一再嚴令,但依然有許多軍士不聽號令,空有優勢兵力,還有數不清厲害的火器,竟然被完顏宗弼的近半人馬逃脫,無力追擊,可悲!”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這種狀況的形成不是一兩天、一兩件事所能導致的,童貫、高俅之流成爲軍事統帥之後,長期以來貪贓枉法、賣官鬻爵,任人唯親,賞罰不公,終於造成了積重難返之勢。”虞允文苦笑,“在下聽說這段時間王殿帥在辛苦練兵,希望王殿帥能將這一切改變。”
金國經過十年的滅遼戰爭的錘鍊,軍力可以說正處於鼎盛時期,而大宋的軍事制度已經病入膏肓,要想短時間恢復健康並強大起來是不可能的。虞允文想到了朝中大臣宇文虛中的那句話-------以百年怠惰之兵,擋新銳難抗之敵;以安逸寡謀之將,角逐於血肉之林。現在的情況正如其言。
但他知道,問題的暴露其實並不是壞事,有問題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付出高昂代價之後,卻仍舊不去解決,不去補救。王晨因爲與小皇帝的關係在朝中如日中天,又因爲一場驚天的勝利,在朝野中的威望日盛,這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要是王晨能將大宋的軍制徹底改變一下,那大宋纔有救。
迎回二聖,收得失地,雪洗恥辱纔可以做到,不然就是夢一場。
滿腔報國志的虞允文將所有希望寄託在王晨身上。
“某也希望能改變這一切,只不過我也知道,要真的去做,那是任重而道遠,金人不給我們時間,朝中的大臣也會以祖制加以阻攔,呵呵,說不定會有心無力!”王晨自嘲地笑了兩句後,又很堅定地說道:“不過我一定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做,無論如何都要訓練出一支善戰的精兵來,戰鬥力完全不輸於金軍的精兵,並且鼓動官家,將大宋的軍事制度慢慢改革,除去弊端。”
“相信王殿帥肯定能做到的!”虞允文眼中燃起了熾熱的目光,有熱血在沸騰。
“虞公子,今日聽你一席話,真讓我覺得勝讀十年書,你的見識不同凡人,遠在我之上,朝堂上的大臣比你想的遠的也不多,呵呵!某一定會讓你有發揮才能的機會的!”和虞允文說了一番話後,王晨心情好了起來,“虞公子,相信你除了琢磨以往這些戰事的細節,及需要注意的情況外,對我大宋以後如何謀劃計策也肯定有過考慮,今日你也不要藏着掖着,一併與我說說!”
“當然可以!”興致完全被激發起來的虞允文沒有一點客氣,馬上就說道:“其實從兩次東京保衛戰和太原救援戰中我們已經看到有幾個我大宋可以利用的有利條件:其一,河北西路、河北東路及河南各州、郡的城池是金軍非常難以攻破的,他們要將這些城池攻下,必須要投入很多的兵力,拖上很長時間,因此只要糧食充足,據堅城而守以阻滯金軍南下,是完全可以的;其二,我大宋軍隊與金軍相比在數量上佔據了很大優勢,有足夠的兵力分兵把守城池;其三,我大宋基礎並沒有受到根本性損壞,從這段時間各地支援開封的錢糧及勤王之師的規模上可以看出來!”
“金人的弱點也很多:其一,金國最大的、短期內不可克服的短處就是兵少,以少兵臨大國,想要佔領廣大的區域是非常困難的;其二,金國完全承受不起人員消耗,所以他們儘量減少、避免攻城作戰,在野戰中也主要是採用擊潰戰;其三,金軍後勤能力不足,必須就糧於敵,一旦無法在戰時獲得足夠的糧食,其攻勢會迅速瓦解,而要在戰時掠奪,勢必把我大宋百姓逼上反抗的道路。”
“堅壁清野!”王晨以四個字先給了一個總結,再滿面笑容地說道:“虞公子所分析非常有理,如果金軍來攻時候,做到堅壁清野,那金軍根本不可能打的那般順利的。虞公子,你所言這些,確實非常有道理,可嘆朝中大臣沒幾個如你這般有眼光的!”
得了王晨再次讚賞,虞允文更是高興,起身恭敬地作禮答道:“多謝王殿帥的認可。王殿帥不以爲在下妄言,能聽在下胡亂一番,已經感激不盡了。在下期望能爲國做事,更希望朝廷能改革陳弊,官家能勵精圖治,復我大宋如漢唐之雄風。”
“有李相公、宗相公這樣忠耿的大臣在朝,有虞公子這樣一心爲國而思的熱血青年在,相信我大宋一定會強盛起來,不再復有靖康之難時候的危局,”說到這裡,王晨想到了當日在金人大營內看到皇帝趙桓時候的情景,神情又爲之一嘆,“太上皇如果在位,積陋定是難以改變,只希望官家長大後,不會與其父親一樣軟弱,不將希望寄託在與金人的和談上!”
聽王晨如此說,虞允文不由的蹦出了一句:“王殿帥,當日你是能將太上皇從金人大營內救出來的嗎?你只是不想救他而已,是不是這樣?”
虞允文的話讓王晨心裡咯噔了一下,他也驚歎於這個少年人的機靈與聰慧,竟然能突然間想到這些。不過這一點他打死都不會承認,只是神情淡淡地說道:“虞公子錯了。當日要想救太上皇出來,決無可能。如今的官家身材小,我可以負着他潛出營,要是太上皇,那怎麼可能?況且太上皇是金人重點看護的對象,即使能將他救出營,那很快就會被金人發現,無論如何都是躲不過金人的搜索的。但當時身爲太子的官家不一樣,還可以以年齡身段相似的人代替,暫時矇混金人。”
“原來如此!”虞允文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不過王晨從他的神色中還是看出來不是完全相信。
王晨也沒解釋什麼,只是感慨了一句:“要是太上皇想到有朝當了金人的俘虜,說不定他會一力主戰,不會寄希望於和談的。當今的官家在金人俘虜營的遭遇不會忘記,希望他一直不對金人屈服。”
“其實金人第一次南攻時候,並沒想到能取得這麼多成果的。依在下所想,當時金人只是這樣認爲,只要佔領了太原—中山—河間一線,就能使我大宋喪失北方的第一條防線,他們的戰略前沿就推進到了兩河,我大宋的廣大平原地區就徹底暴露在金軍的視野之下,這可以爲其日後進一步掠奪做好了準備。”虞允文也很是感慨,“其實那時候,太上皇要做的只有一條路,拼死抵抗。金人第一次南侵後,沒能攻破開封,但他們定會再來,那以後要做的就是加強黃河一線及開封的防守,而不是遣散勤王之師,將希望完全寄託在與金人的和談上!”
“說的不錯,但太上皇卻完全不是這樣做,朝中大臣也沒有人這麼想!”對於這情況,王晨是很難理解,北宋的君臣難道都是雄性激素分泌不足的嗎?只想到和談,面對強敵入侵不思抵抗。
“說實在的,那時太上皇想要議和,也沒有可能和談了。要想與金人和談,勢必首先要履約踐諾,把河北三鎮交到金人手裡,這是割肉喂狼,將整個身子交出去也喂不飽金人這隻惡狼的。更何況,金人已盡知我大宋的底細,知道朝廷的主調是和談,沒有想打仗,他們又打垮了我大宋唯一能戰之西兵,他們接着提出要割讓黃河以北。割讓三鎮已經是趙桓在政治上無法承受的,豈能再割讓黃河以北?”虞允文說着,露出一副憤憤的神色,“太上皇那時候最正確的選擇,就是斷了‘求和止戰’的念頭,全力以赴地備戰。但是他沒這麼做,依然寄希望於和談!”
“在軍事力量短期內無法趕超對手的情況下,盡一切可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身的優勢,尋找對手的弱點,爭取拖住敵人、消耗敵人,爭取‘以戰逼和’,爲我大宋贏得時間。遺憾的是,太上皇和當時朝堂上絕大多數大臣被失敗摧毀了意志,他們把自身的優勢幾乎完全忽略了。”虞允文滿是悲色。
依虞允文的認爲,我大宋在人口和經濟上佔據着絕對的優勢,換言之,大宋具有許多金國無法與之比擬的戰爭潛力,只要能夠與金國形成某種程度的戰略相持。再勵精圖治,整頓軍備,用不了多少時間,兩國就完全有可能強弱易位。
“相信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局面出現了,”王晨笑着對虞允文道:“有我們這些熱血與激情尚未消失的人在,大宋會有希望的!”
“說的對,大宋會有希望的!”
不過就在兩人熱情涌動之際,隔壁傳來“啪”的一聲巨響將他們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