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晨的認定中,宋朝的立國之策存在嚴重的問題,宋初的一系列國策是依據當時的情況制定的,崇文抑武、以文制武、虛外守內,它對穩定宋初局勢起過積極作用,但到了北宋中期特別是靖康的時候,已經成了積弊,“以救弊之策爲立國之本,以權宜之計爲久安之道”。
王晨在穿越以前,曾嘲笑過宋朝統治者的目光短淺,穿越過來後,他也真實地感覺到了這樣的政策所帶來的嚴重後果。他認定的一點就是,如果大宋朝廷不改變極度崇文抑武的政策,那外患根本不可能消除,大宋永遠做不到富國強軍。當然他也知道,要改變這一切,難於登天。
但既然穿越來到了這個時代,他已經身居高位,而且與小皇帝的關係非常特殊,他就必須爲此做出努力,慢慢改變這一切。王晨也知道,要改變這一切僅靠他是穿越人,與小皇帝關係親密這些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爭取到同盟軍,讓那些在朝堂上有足夠話語權的人支持他。而宗澤就是他認爲可以爭取到支持的人,今日他也不厭其煩地把自己的觀點說出來,試圖說服宗澤這個當朝宰執。
宗澤想不到,他的一番話引來王晨這麼長篇大論的陳述,不過這話題既然由他引開,他也只能耐着心與王晨討論下去,何況王晨說的非常有道理,他也想聽聽這個小同鄉還有哪些想法,他會不會認同。當下也馬上說道:“曉初,你說的有些理。遼國被金人打敗的時候,我大宋軍隊攻擊其殘部還吃了大敗仗,更不要說在與金人作戰時候的處境。要不是有你。有你製作出來的火藥和火器,怎麼可能數次擊敗金人呢?你現在是殿前司都指揮使,武將中職位最高的人,你又是陛下和兩位帝姬的救命恩人。或許只有你能改變現在我大宋文武之道顧此失彼的局面。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儘管與老夫說。老夫可以替你參謀一下。哪些話適合當殿陳述,哪些話只適合與少數人說。曉初,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與老夫說說。”
聽宗澤如此說,王晨有些感激,“宗相公既然不怪小子亂說話。那小子就把想到的都與你說說吧。其實小子所想到的重文抑武的弊端實在太多,要是真的說出來,那肯定是有說先人壞話的嫌疑,所以一會說話間有什麼說的激動之處,還請宗相公別見怪。”
“我不會介意的!”宗澤笑笑,示意王晨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其實太祖皇帝如此做。壓制武將而重用文臣,唯一的目的就是怕武將造反,重蹈唐末節度使割據的亂局。杯酒釋兵權之策是將武將造反的可能性大大下降,但也直接導致了大宋軍隊戰力的直線下降。我大宋剛剛開國的太祖、太宗朝,理應是軍隊戰力最強的時候,但數次北征,卻沒辦法擊敗北方的蠻夷。燕雲十六州終沒辦法奪回……”
“放眼我大宋百年,實是沒有拿的出手的名將,根本沒辦法與漢、唐開國時候猛將如雲的境況相比。大唐立國不到三十年,已經將北方蠻夷收拾了遍,疆域擴展到極大。我大宋爲何會這麼弱,相信宗相公也是明白道理的,主要是朝廷重文抑武,極度壓制武將地位,不讓他們在指揮作戰時候依據戰場形勢變化有關。唐初時候,有太多的將領在對外征戰中立下不世的戰功。他們的戰績彪炳史冊,讓後人敬仰,也讓蠻夷心服口服。但我大宋,可曾有這樣的經歷?在對外征戰中,我大宋從未取得戰略級的勝利。燕雲十六州一直不可得,長城再也不能成爲屏障我大宋安全的防線。可悲可嘆啊!”王晨感嘆了句後,再道:“其實唐初時候,並沒有什麼武將起兵造反,依我所想,只要制度制定妥當,無論是文臣和武將,都沒機會造反。”
“唐朝中後期節度使造反,那是朝廷給予了他們太多的權力,軍、政都歸節度使管,其治內的官員任命也由節度使說了算,儼然是一個獨立的王國,節度使擁兵自重的情況下,造反的事怎麼可能不發生?我大宋現在雖然壓制武將,但鎮邊的許多武將也依然握有軍政大權。要是他們有二心,也會起亂的,即使是在朝廷極度壓制武將的情況下。試問,要是軍政分開,統兵的武將沒有權力插手政務,所需錢糧都要經過另外渠道而得,豈是這麼容易造反?”王晨說着,拿起了邊上的水杯,猛喝了一口水後,深呼吸了兩口,想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
許多話說着說着就會激動起來的,他開始拿宋與唐相比,以唐初時候的強大來貶低宋朝。
他是一個崇尚唐朝的強大,不屑宋朝的軟弱。
後世時候,許多人拿戰馬數量比較唐與宋的軍事力量,還責怪唐朝時候將牧馬地丟失,導致宋朝沒有牧馬的地方,沒辦法發展騎兵。但這些人怎麼不去想,李淵和李世民起兵時候,身邊的軍隊纔多少?兩三萬而已。那時候他們連數千騎兵都湊不起來,所據才太原一地,好的牧馬地離他們太遠太遠了。但李氏父子正是憑藉並不兵強馬壯的力量打下了天下,並在李世民時候最終橫掃了北方的遊牧部落。可以說,無論是軍隊、馬匹、牧馬地都是憑他們自己的能力打下來的。反觀宋朝,宋太祖趙匡胤陳橋起兵時候,身邊的軍隊有三四十萬,騎兵至少是唐朝李氏父子起兵時候的數倍,十數倍,可以說,先天條件是宋朝開國時候好上很多很多,按道理,應該是宋朝比唐朝強大很多才對。
但事實就是,唐朝自貞觀三年開始,大唐軍隊橫掃了北方遊牧部落,大唐的兵威直到後來俄羅斯的鹹海一帶,安西、北庭、安北、安東、安南等大都護先後建立,直接統治北方數百萬平方公里的地方,諸夷都臣服於大唐之下。但宋朝呢?空有這麼好的先天優勢,最後連燕雲十六州也奪不回來。
所有一切,並不是什麼牧馬地與馬匹數量的問題,唐朝的牧馬地和馬匹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李氏父子及他們麾下的將領拼死打下來的。但這些,起兵時候有三四十萬軍隊的趙宋,卻沒將優勢利用,在開國之初,武力最強的那些年,與北方遊牧民族打仗也沒辦法取勝,甚至宋太宗自己都受了傷。
是什麼原因導致這一切的呢?王晨認爲是制度,是極度崇文抑武的制度。
宋真宗的《勵學篇》雲: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也就是後世時候大家耳熟能詳的“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出處。這些“教誨”讓宋朝的讀書人漸漸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這與唐朝時候的讀書人相差甚遠,著名的詩人李白都曾仗劍遊天涯,李靖、李世勣、裴行儉等等一大批人,文才非常不錯,而他們又是著名的戰將,軍事韜略影響了數百年,他們是能出將入相的人才。放眼整個宋朝,文武之道兼修的人幾乎沒有,記載在史冊中出將入相的人,好像一個都沒有。
宋朝的文化方面發展的倒是不錯,繼唐詩之後,宋詞將漢文化的發展推向了又一個頂峰,有名的道夫子非常多。但道夫子與戰略家相差的太多了,朝中大多的人永遠也提不出救國濟世的良策,想不到屯田、練兵、改革軍制、選拔將才這些富國強軍之策,他們喜歡彼此爭鬥,“內鬥內行,外鬥外行”。
隨着時間的流逝,腐敗盛行,宋朝軍隊的戰鬥力越來越低,近百年以後要依靠稱臣與納貢乞求和平,花錢買平安。百年之後,被金人打成這個樣子,京師被攻破,兩個皇帝及成千上萬的皇室、宗室人員當了俘虜。
更要命的是,被金人打成這副樣子,朝中的那些大臣還有皇帝竟然沒有好好反思爲什麼,不知道重視武備,廣募軍士,反而仍然寄希望於和談。他這個爲大宋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武將,因爲表現張狂了一點,文臣們輪番上表彈劾。于軍中殺了幾個不聽號令、搶掠百姓的將領,竟然也有許多人攻擊。
何其悲哉!
聽了王晨一番引古論今的講述,宗澤聽的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不到,王晨竟然會如此“意氣用事”。但王晨所說的,竟然又十分有道理,放眼大宋百多年曆史,與唐朝時候李靖、李勣、裴行儉等文武之道兼修、能出將入相的人真的沒有,唐朝時候戰功卓著的名將可以說燦若星河,許多人的大名可以嚇退蠻夷的入侵。但大宋這百多年以來,從來沒有這麼輝煌過。原本用來屏障漢人安全的長城,如今大部位於胡人所居的地方,扼守胡人南下的門戶燕雲十六州,也一直沒辦法奪回來。
“曉初,你說的真不錯,我大宋一直沒有輝煌的戰績,在武備上與唐初唐中時候完全沒辦法相比,現在到了任人欺凌的地方,這情況必須改變!”宗澤基本認同了王晨的說法,但又不無擔憂地說道:“只不過你的這些提法,現在還萬不能與其他人說,不然你的前程可是堪憂啊!即使你非常得陛下信任也是如此。這些事要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