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西城,在靠近昔日張遼大戰的逍遙津處,有一戶人家,這戶人家不同於一般百姓家用籬笆糊上柵欄勉強做個柴門擋個風就好,而是有一座大大的大宅門。大宅門油光粉亮,紅色的漆就跟剛剛流下的血一樣,純粹新鮮的眨眼,能夠容許兩輛四輪馬車並駕齊驅,可最扎眼的卻莫過於周圍與之相比低矮的一塌糊塗的破陋柴門,再就是那些路過鄰居的指指點點,幸災樂禍悲憫同情都有,不過,主題仍是嘲笑。
宅門真的是很漂亮,絕大數住在這裡的金陵百姓都看過,那是隻有大富人家才能置辦的起的,而且還不是一般大富人家,需要很多錢很多錢數一數二的那種,別瞧不起這扇門,這扇門黃花梨木打造鑲金邊刻絲鏤空的,真賣出去,比一幫子老人一輩子積下來的棺材本推起來還厚實,不是沒人打過這座大門的注意,而且還不少人,可都被嚇住了,一次被嚇住還情有可原,可拉着狐朋狗友助威,一羣人耀武揚威的來還被嚇住,就真的很不尋常了,當時自然也十分的沒出息,直到後來,大家竇娥都不這麼覺得了,因爲一個連小金陵王都敢刺殺的人可不是瘋子嗎,瘋子可是甚麼都敢做的,自己不過是退一步不跟他計較海闊天空而已,當然最關鍵的是,這個叫呂清的男人真的沒打算要命。
一羣狼無疑是最可怕的,因爲他們狡猾兇狠有耐心又有足夠的爪牙,與之相比,一隻離羣的孤狼就威脅小多了,尤其他還受傷了,至少已經不知蹤的候弦高是這麼想的,他從來不覺得一匹受傷的孤狼能給自己帶來甚麼威脅,在絕對的力量下,所謂兇狠所謂狡猾所謂一往無前視死如歸就像是一泡臭狗屎,看着就噁心,所以呂清是從不放在候弦高眼裡的。
呂清從來都是個男人,從小到大誰也不曾懷疑過。他有男人的身體,有男人的擔當,愛家,拼搏,乃至低眉順眼卑躬屈膝,可獨獨沒有一些外在性的東西,例如復仇者充滿侵略性的孔武有力和不擇手段的變態智商。
隨便從金陵一個大家挑出來的護院似乎都能讓呂清喝一壺的,可那單薄的身體看人的目光,卻藏着深深的野性和不甘,還有偶爾發出的低沉吼叫聲,那吼聲聽起來古怪,不僅僅是怒火,更有掩不去的自責。
一名鬚髮斑白拄這柺棍的老人背脊佝僂的站在年輕人前面,面色發青,渾身上下都在篩糠般的顫抖着,透着充盈滿溢的死氣沉沉,那雙老眼也不知昏花沒有,渾濁的讓人不忍再看上第二眼,以免去聯想自己老的時候會不會也如此,魚白色的眼白早成了驚人的枯黃,不見一點溼潤的反光,看自己孫子更是絲毫沒有神采,直直的也不見焦距,原來,這是一個一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的瞎子。
只是倔強的瞎子依舊拄着柺棍站着看着他的孫子,僅僅是站着看戲,對一個月前剛摔了一跤已經八十耄耋的老人來說,每一刻都是在拿自己不多的生命在玩。
“大少爺。”
樹倒猢猻散,食盡鳥投林,隨着府前那高高掛起的“呂”字大匾,被小金陵王一腳踩成兩半,昔日的金陵第一富的呂家,只剩下風捲過後的那絲殘雲了,一個要死的老瞎子呂沁,一個不醜但想要嫁個好人家還得準備不薄嫁妝的丫鬟,和一個被逼入絕地的廢柴少爺,再就是那扇曾經驚詫了多少人的——大宅門。如今,更像是個冷笑話,鄰居們罵的最多的是它,笑的最多的也是它,就連呂清也常常對這這扇當年他自己親手訂製打造的大宅門笑。
喊呂清的丫鬟名叫喜兒,喜鵲的喜,女兒的兒,名字很平庸,典型的爛大街,所幸喜兒總還有一點值得人眼前一亮的,善良活潑。
品貌不醜的女都都有善良溫柔少與人計較這個通病的,可如喜兒這般滿不在乎的陽光,卻實在少有,也許在她那顆多愁善感的女兒心中,昔日也曾午夜夢迴過和大家閨秀一樣的美夢,一個騎着白馬的如意郎君捧上鮮花策馬揚鞭過來,不出所料,夢終歸是會醒的,不同的是,醒了的大家閨秀們是少女懷春滿懷對未來夫君的期待的,可謂嬌羞;而喜兒……誰知道呢,也許很傷心,也許根本就無所謂,這丫頭,嘰嘰喳喳的終日笑個不停,似乎在和誰比賽一樣,呂清吼的越厲害,她就笑的越清脆,叮叮噹噹在廚房裡忙的那叫一個歡快得意,就跟自家的少爺馬上就要報仇雪恨了似的。
喜兒清脆的一聲大少爺,聽在呂清耳裡就想大笑,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過如他這般的少爺,連普通百姓都不如,也是第一次見過一個少女,勇敢的堪稱愚蠢,自己爺孫倆過了一日都是老天爺長眼賞的,她就不怕池魚之殃,這個呆丫頭,以前挺機靈,現在越看越呆。
呂清的臉孔青白色,秋日天高氣爽不假,可似乎氣壓也高了,呂清明顯上氣不接下氣,這種滯澀的氣流不暢讓呂清越發感覺自己廢物了,仇不僅沒報了還被對方戲弄了一遍,這本沒有甚麼,去之前連死都想好了還在乎這個,可練了如此之久,武藝卻不見一點增長,這種打擊對一心報仇可又聽聞小金陵王不知所向的呂清是致命的,他現在心裡每一寸血肉都有火在燃燒,誰碰他,難免引火燒身,那些曾經鬧上門來的市井地痞在呂清手裡栽過。
那一次,呂清一個人面對十二個人,天干之數,呂清沒有小宇宙爆發,有的只是死命的認準了一個倒黴蛋,玩命的打他,周圍同伴見了該忙過來對他拳腳相向,可他不在乎,繼續打,打的那個比他還瘦的地皮進氣多喘氣少死死咬住牙裝爺們硬氣,於是另外十一人無奈只能一邊打他一邊拉開他,呂清也不在乎,即使被拉開了仍舊亡命的掙扎着要過去,玩命的樣子似乎那瘦小的地皮剛纔玩了他媳婦和女兒一樣。
於是,最具滑稽性的一幕出來了,原來過來羣毆呂清的,全改勸架拉扯了,誓死不讓瘋了一樣的呂清掙脫。
再打,自己十一個人難得找來的唯命是從的小弟就真的掛了,那一次,十二個人被嚇跑了,他們輸了,可呂清也沒贏,至始至終呂清只打了一個人,卻被另外十一個人差點打死,可如果他敢打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的話,這昔日名貫秦懷譽滿金陵的大宅門,就真的要染上主人家子最後子嗣的一滴血了。
不過是耍了一個“一條命換你兩隻腿”的狠把戲,對呂清來說實在不足一提,對他來說,一切不過是掙扎在死亡線上,只要還在那條線上,慶幸激動劫後餘生都顯得弱智白癡了。
日復一日,呂清好像一個盲人走在無邊無際的荒野中,在練武的道上時進時退,進的時候不曾歡喜,退的時候倒滿是懊惱和對自己的懷疑對祖父的愧疚,也許只有喜兒那個傻丫頭會在旁邊大呼小叫,那不是假裝是真的驚訝崇拜,呂清很想說一句,我這只是花拳繡腿,錯了,是連花拳繡腿也說不上的假把式。玩了個幾個月的大刀,也不能像自己的那個街頭賣藝能胸口碎大石的大師傅來的好看,至今還是沒有到能舞出一片寒光閃爍的刀花的登堂入室的境界。
可喜兒卻不聽不顧,也許是成了屋子裡唯一的女人,倒長了三分女主人的脾氣,說本丫鬟說好看就好看,誰管的着,來,少爺再給丫鬟來一個‘力比花生’。”
每當這個時候,呂清纔會哭笑不得又略帶氣憤的好心糾正一下連自己名字“喜兒”還是自己手把手教的丫鬟,那是——力劈華山,呂清格外加重了音,信心十足的一字一頓道大師傅和賣狗皮膏藥的二師傅都是江湖上少有的高人,可他們都說,那是絕學,你想學還學不到,師傅說,練到絕處是要……
每當這個時候呂清話還沒說完,喜兒總會撇撇嘴,不屑的道是絕招,怎麼不是絕招,丫鬟我一招‘力比花生’,咔擦那麼一聲,就能劈開一段柴,花生大的力氣能劈柴,還一劈到底,可不是絕學嘛,丫鬟我三歲一直練到現在,唉,估摸着以後還得練。至於少爺,小女子希望臨死前能等到少爺,用花生大的力氣劈開華山。
說完,甩着兩個長長的辮子,蹦蹦跳跳的進了廚房,鍋碗瓢盆的叮噹亂響,跟打仗一樣生火造飯了,呂清留在後面一肚子怪味兒,練也不是不練也不是,蹲下來氣喘吁吁的休息了,呂清沒注意的是,一天的時候,也只有他跟喜兒拌嘴的時候纔會說這麼多話,纔會休息,纔會哭笑不得,再哭笑不得,也總有個笑不是嘛。
可是此時,哪怕喜兒再說一萬遍“力比花生”,呂清也不會生氣了,候弦高不知所蹤了,呂清整個人跟失了魂一樣,瘋狂無意識的發泄,甚至對喜兒作出了那個啥啥啥,發泄過後,雖然不是第一次,可呂清卻是第一次那麼茫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開心果。
剛纔就在剛纔,呂清找死般的去惹金陵一個惡霸,被他手裡那隻獒犬差點咬死,要不是懶得惹沒端由的人命官司,那金陵低頭上有名的少爺,鐵定會好好招呼這個昔日的呂大公子的,其實他也很期待這個嬌生慣養的呂大少爺能不能少了那位驕橫的小金陵王。
呂清回來的時候嗎,身上的麻布衣服已經被血水浸透,跪在院子地上瘋狂的錘地低吼狂叫,額頭上全是讓他趕到恥辱的冷汗,剛纔面對獒犬撲來咬向脖子的那一刻,呂清的眼淚都流了出來,這纔是真正讓他感到無法接受的打擊——懦弱。
喜兒顫抖着說道:“大少爺,讓大夫看看吧。”
呂清一身麻布綠衫上鮮血點點,手臂被扯開一個大大的傷口,傷勢嚴重,鮮血噴涌,可是他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一般,手撐在地上,死死的咬住牙齒,不肯也不敢擡頭去看那張今日格外溫柔的臉蛋。
一滴淚水從呂清眼裡滴下,那淚水中是一個身負滿門血債男人的懦弱,可腦子裡呂清悲哀的發現自己仍忘不了那隻尾巴粗壯,爪牙鋒利,渾身上下皮毛光滑,帶着一口腥氣雙眼充滿戾氣的獒犬,如果當時那以前的朋友,現在對自己來說是高高在上的’惡霸‘讓自己求饒的話,自己會不會畏懼和討饒呢?
一時間,聽到那句大少爺,呂清總算是嚐到了欲哭無淚是甚麼感覺,他覺得再讓喜兒喊自己大少爺,是對她的侮辱。
“少爺,去他孃的大爺!”呂清狂着叫了一聲。
“老爺來了。”
喜兒驚慌的叫了一聲,院子裡裡頓時安靜了下來,老人叫呂沁,年輕的時候,江南商旅喜歡喊他‘女諸葛’,因爲老人姓“呂”,所以就私下裡笑罵老人是“女諸葛”,老人一路與他來說也算驚濤駭浪過,也沒少讓人家破,可從自問來都是留三分餘地的,不想老來,別人卻只給他留一份餘地。
老人緩緩站住,一身青色的長衫乾淨整潔的一絲不苟,哪怕老人的世界再看不見一點灰塵也沒變過,老人的臉色和他的經歷是成正比的,沒有去問呂清,到時對喜兒鼓起了一絲還算溫和的笑意:“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呂家的兒媳,這個事我這個做爺爺的能定下來,只是呂家不比以前,要讓你受委屈了。”
喜兒一邊哭着一邊試圖將呂清的手臂包好,然後抹着眼淚退出房門,今日的喜兒似乎有點小妻子的意思,梨花帶雨,恰如陽光雨露,一樣美。
院子裡一老一少就這麼僵持着,呂清茫然跪在地上,眼睛不瞎,卻雙目無神;老人拄着柺杖站着,眼睛瞎了,可心亮堂着。
“鬧夠了嗎。”老人的聲音突然低沉的響起,呂清也習慣性的身軀筆直,長年攝於自己爺爺的威嚴之下,怕是到他爺爺死也改不過來了,也無須去改。
“清兒,這一年,你那大師傅和二師傅都教了你什麼?”呂清沉默半晌,沉聲說道:“花拳繡腿而已。”
“還好,”老人點了點頭,緩緩說道:“還好你還沒忘了你連花拳繡腿都沒學到家。”
“爺爺。”呂清猛地擡起頭來,聲音低沉,帶着幾絲驚恐。
“清兒,在爺爺衆多孫子當中,你不僅是唯一倖存的,也是悟牲最高的一個,當時候弦高問爺爺所有的孫子你想要哪個先死,爺爺毫不猶豫的選了年,不出所料,你現在站在這裡,而不是屍骨餵了虎狼。昔年,你少年穩成,乘着朝廷開海運,是第一個響應的,讓我呂家在金陵都更上一層樓,連刺史李義府對我等一介商旅都親自題名,一直以來你做事謹慎,但是壞就壞在太過偏執,你還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你待你去你吳伯伯那裡去玩,他那裡有一隻小獒,你看了喜歡,就想盡方法的得了來,你爲這隻獒廢了兩個多月的功夫,什麼東西都給最好的,可最衆不僅沒養活,反而死了,當時爺爺叫下人把它殺了燉了,當時你問爺爺爲甚麼,爺爺是如何回答你的。”
呂清直直的跪在地上眉頭緊鎖,沉默許久,才低聲說道:“爺爺說孫兒喜歡的是照顧他愛護他最後等他長大了,拿他狐假虎威的過程,而不是那隻小獒。”
“對,”綽號女諸葛的呂沁淡淡一笑,沉聲說道:“就是這句話,我呂家世代經商,從來都做的是掙錢的買賣,乘威風買只大的就是,從小喂大代價太大,這是我一生的信條,我給別人留餘地,也是爲了自己,這些年來,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是現在,我卻開始懷疑了。
“爺爺。”呂清擡起頭來,眉頭緊緊的皺起:“孫兒我……”
“清兒,不就是玩了一個女僕嗎,一年之前你又何曾少過漂亮女人,像她那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至於如此不理智嗎?”呂沁的表情頓時嚴厲了起來,沉聲說道:“我本以爲你在我們呂家被滅門後會有所長進,沒想到還是這般衝動誤事,不計後果,你可知道你剛纔的一番舉動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會給你未來的帶來怎樣的阻力和災難?”
呂清低着頭沉聲說道:“孫兒早沒有未來了。”
“蠢貨!”呂沁擡起頭來,沉聲說道:“我這輩子從一個小夥計爬到能和金陵刺史二品大員同桌共飲,甚至能得他稱一聲老哥,甭管這其中有幾分假,這中間一路走來豈是你能想象的,我出身的時候,大隋朝還沒有影呢,誰能想到那個時候長得像個女孩子柔柔弱弱愛哭鬼李淵未來成爲大唐的開國國君,高高在上萬國來朝的楊堅會被自己兒子殺死,那麼強大的大隋二代而亡。
你知道我們那個時代最風流最令天下人服氣的人是誰嗎,不是甚麼王世充竇建德更不是這個國公那個國公,這個太宗那個太宗的,而是那個天下有名的娘娘腔李淵,他竟敢造反,而且不到三年就登上皇位了。
我們呂家是快死絕了,可那又如何,你不還活着嗎,當初爺爺也和你一樣,是一個人一個孤兒,天知道你不會是下一個會女諸葛?甚至更進一步,大唐未來的天下首富?連皇帝都要依你爲心腹,甚至有一日封侯稱王也不一定,爺爺一輩子見過了太多的不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滄海瞬間桑田,這個天下不僅會有,而且很多,爺爺老啦,上個月跌了一跤,現在啊,唉,活不過這個月了,也算是無疾而終,古代能活到我這把年紀的就是皇帝君王也沒有幾個,爺爺是知足了,唯一擔心的就是你會不會在爺爺前腳剛走就被人一口蠶食乾淨,後腳跟上。
我們這些商人再富都比不過當官的,官商勾結,並非我們商客想去結,而是當官的用鐵勾勾着我們的咽喉,清兒,爺爺不切家族百代繁盛,只是你未來要活下來,一定不要學爺爺,只去巴結當官的,最後被他們一口吞了,也算是報應。”
呂清低着頭,看不清面色如何,只能聽到他低沉的聲音緩緩說道:“孫兒知錯了,可這仇孫兒一點要去報,爺爺阻止不了我的。”
老人沒有說話,他拄着拐着走到呂清面前,蒼老枯瘦的手顫抖的摸向了呂清的頭,摸了一陣,那雙狹長冷酷的眼睛慢慢眯起,有着難言的溫情,“孩子,人和畜生之間終歸是不相同,狗,你馴服了就可以爲己所用,老虎,卻只能殺掉以免傷到自己,因爲他們是畜生,甚麼秉性你一早就知道了,可人不一樣,從商你可以不擇手段,可對待家人卻一定要真心,私德要好,男人拼命奮鬥一輩子,總有一天,你會問自己,爲甚麼要如此,爲甚麼我要這麼累,那時,一定要給出自己一個答案一個理由,要然自己繼續拼下去,那時爺爺唯一的動力就是爲了讓你祖母過的好,配得上你祖母,爺爺前半生難得找到一點讓自己受苦也甘願的動力,可惜她早死了,爺爺心裡的苦和你現在一樣,找不到一點前方的路,可後半生在你們身上又找到了。
我之所以前兩次不阻止你,是因爲你前兩次註定會失敗,候弦高也註定不會殺你,第三次機會就大了。
這一次,爺爺同樣不阻止你,是因爲爺爺愛你,也愛你的父親、二叔還有你的表兄表弟們,哪怕你死了,爺爺也願意見到‘女諸葛’有個有血性的後人是站着死的,而不是連滅門之仇都能海闊天空跪着忍下去的下一個女諸葛,懂嗎?”
呂清怔怔的點點頭,他隱約間似乎看見了瞎了眼睛的爺爺哭了,那是淚水?呂清不知道,記憶中爺爺從沒哭過,爺爺也會哭?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海闊天空的女諸葛,呂沁不喜歡再有第二個了。
那一年,有個家破人亡的孩子做了一回徹頭徹尾海闊天空的“女”諸葛,一點也不爺們。
“另外,喜兒那丫頭長相一般,做不了小妾,你就娶了她做正妻吧。”老人隨意道,說出來的話聽在呂清耳裡怪怪的。
“可惜,爺爺是看不到你們未來的孩子我的重孫了。”
呂清仍舊是跪在老人身前,伸着脖子向上,此刻的老人是真正的‘老’了,帶着對生命和回憶無法訴說的留戀不捨,看的呂清一陣心酸,皺眉笑道:“不管男女,爺爺取個名吧!”
呂沁欣然同意了,一直平靜的額頭緊緊皺起,看得出老人對自己這個可能留在世上的痕跡非常重視,沉默了半天,老人在呂清古怪的神情中啞然失笑。
“江南人都稱我是女諸葛女諸葛的,後世之人怕還以爲老夫是個蹲着的娘們呢,這怎麼行,我這重孫得和我截然相反,要剛中之剛,陽中之陽。”老人得意促狹的笑道,像個偷到了糖果的老頑童。
“爺爺的意思是……”
“洞賓洞賓,洞中之賓也。純陽純陽,男人之物也。三豐三豐,乃三峰也。上兩峰,下一峰,我看就叫呂純陽吧,和我這個玄祖‘女諸葛’也算是對上了,一陽一陰倒也有趣,哈哈哈。”
“爺爺,我覺得我突然不會死了。”呂清突然道。
“哦,爲甚麼?”
“因爲,孫兒似乎記得曾經有一個人對孫兒說過……池中金鱗不敵一江風月,甚麼有一天半死的漢子能做那屠蛟的漁夫。”
“屠蛟的漁夫?”老人一陣呆愣,猛然間,似乎想起了甚麼,傻傻的唸了兩句,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淚水都快出來了,“屠蛟的漁夫,屠蛟的漁夫,哈哈哈,好大的口氣,好了不得的牛氣,黃嘴小兒一個,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有趣,實在有趣,當年那個名傳天下的娘娘腔李淵也曾說過:來日,我定當做那屠盡天下蛟龍的漁夫。敢說這句話的,不是大逆不道的奸徒,就是君臨天下的皇帝,癡兒,休作他想。你若真遇到這條真龍,這屠蛟的漁夫,也不是做不得的,哈哈哈哈……”
老笑,似乎將最後一口氣,也笑出來,而不是在病榻下嚥氣,仰面而倒。
老人興許名不能留青史,只是億萬衆生一個平凡的商客而已,似乎除了即將揚名天下的孫子,和還不知道在哪裡的重孫呂純陽,老人也許會依然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人過無名,而那些許許多多昔日縱橫一方的惡霸,又有幾人能波瀾壯闊呢。
那麼,這個即將屠蛟的漁夫呢?他能嗎?興許能吧,呂清可是乖孩子,是要牢記爺爺的話的,未來做大唐的第一首富,做紅頂商人——女諸葛。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