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6章 輪迴湖
小金陵王候弦高終究還是難逃一死,關於他的故事便告一段落了。風浪已經過去了,不可避免的,李治側目看向了扭過頭去不理他的竺寒暄。李治沒再說甚麼,踽踽的向艙內走去。武順一看這情況不行,便拉着拉不下臉來的竺寒暄也進了艙內,厚厚的氈簾放下,與外界隔絕,李義府和錢不豐自不會那般不識趣的打擾皇帝皇妃們暢敘幽情,盯着寒風,哆哆嗦嗦的在船頭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着,不過事實似乎並沒有他們設想的那般甜蜜和美好。
艙內,李治斜靠在榻上,手裡拿着一本《素書》,所幸沒有發生拿反了的狗血事,津津有味的研讀着,也不知道是真的看進去了還只是裝裝樣子。進了艙的大肚婆竺寒暄一個人靠坐在拐角的躺椅上,撇過頭也不去看李治,兩個人倒像是冷戰的冤家,誰也不肯捅破那層窗戶紙開第一個口,興許是曾經彼此傷害過,興許是太過深愛彼此,總之在這一刻,兩個本該熱淚盈眶擁抱在一起山無棱天地合大發一陣愛的誓言的兩人,誰也不說一句話,誰也不看對方一眼。
空氣中流動着一種凝滯的氣息,哪怕再神經大條的人也能感受那種頗令人難受的尷尬和停頓,武順左看看右看看,她是又心急又無奈,搞不明白以前挺色急的相公爲甚麼此刻如此拿腔作調,而善解人意的竺寒暄妹妹又此時小肚雞腸起來,霎那間,武順自覺和他們這種心胸跟針眼大的哥哥妹妹相比,那背影是相當偉岸啊。要是太史公司馬遷能重生的話,那《小女子武順大傳》是跑不了,開篇第一句武順甚至已經替司馬遷想好了,“世人庸碌也,至於順者,人品無雙也。”
候弦高掛了,自己也終成正果懷了頭小牲口,一切不是很美好嗎,人品無雙的武順樂滋滋的意.淫完,回過神來再看看這兩人,心裡又是一陣哀嘆,既然繫鈴人不解鈴,只有自己出馬了。甚麼事嘛,明明心裡嫉妒的要死,還要充當調解人,武順感嘆人品無雙的自己最近有點賤了。
武順大步邁向李治,一把把李治手上的書奪了下來,滿不在乎的調侃道李大帝同學,見了你媳婦,也不擁抱一下表示一下你的熱情,就不怕你媳婦春情勃發下給你戴綠帽子,讓你成爲世間最大的綠帽大海龜,哼。李治有點苦笑不得,不過還是順着武順的意思側頭看向背過身子的竺寒暄,女人的身子有點臃腫,沒有以前苗條了,不過皮膚反而更加白皙了,以前掐一掐就滲水,現在看一眼,似乎就已經溢滿了水,像只芳香四溢的紅蘋果,成熟了。不想一個身影擋住了李治欣賞的視線,擡頭一看,武順正滿臉怒容的看着自己,小小不解的李大帝微帶忐忑的味道,咋了?武順臉色陰晴不定的指着自己鼓鼓的飽滿胸膛道我要你擁抱一下你媳婦,你媳婦就站在你以前,就在這裡,你眼睛賊兮兮的往哪裡撇呢。這一下李治目瞪口呆,這武順怎麼剛見面又不要臉起來了,而且可喜可賀的是,水平漸長啊。
另一邊背過身子的竺寒暄身子突然一抖,玉手掩嘴,輕笑了一聲。經武順這麼一逗,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起來。剎那間明白的李治,果斷的向彪悍的武大姐豎起了大拇指,武順也毫無廉恥的領了這一殊榮。
該說甚麼了?李治有點發愣,人說女大十八變,這才分別不到數月,越來近乎完美的女人此時已經大着大大的肚子了,不過喜劇之所以爲喜劇就在這裡,肚子裡的孩子是自己的,這無疑是天大之幸了。
“寒暄?”李治試探着喊了一聲。
“嗯。”女人答應一聲,算是輕描淡寫應付過去,之後又沒有迴音了。
李治四下打量一下,感覺自己也不知道該說甚麼了,雙手撐着膝蓋,低下頭也跟着沉默了下去。一旁的武順看的心急如焚,也不知道她煩甚麼,只是覺得再次重逢的場景不應該是這樣的啊,男的該滿臉愧疚的認錯,女的該山崩地裂的說稚奴,再愛我一回吧。當然這一切純屬風騷騷的武大姐意淫的,事實是沉默,惱羞成怒的武順發神經的叫了一聲道:“你們到底還想不想過了?”
李治猛地擡頭,吃驚的看着武順。背過身子的竺寒暄也僵直了身子,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武順搬了條小馬紮放在兩人的中間,離兩人的距離剛好,差不多一樣長短,似乎以此能證明自己此時是個客觀公平的存在,合理的制裁大唐皇帝和他的皇妃的未來,儘管她自己也是這個皇帝的女人。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未來的等來了再說,我們只關注現在,用我們現在所能做的,做我們現在應該做的。這句話稚奴,你不是經常掛在嘴上的嗎,說這句話的人叫茅甚麼……”武順開始調節了,結果有點尷尬的頓住了。旁邊的李治好心的提醒道是茅盾。武順惱怒道不要你提醒,我知道,‘矛盾’嘛,真奇怪,天下還有姓‘矛’的,他把該不是叫‘矛廁’吧。聽了武順自言自語的嘀咕,李治翻了翻白眼,心裡暗自祈禱矛盾老先生理解萬歲,小女子難養也啊。
“總之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大姐我很少勸人的,看在這個份上,你們是不是也得和好。不是有一句話嘛,嗟嘆紅顏淚、英雄歿,人世苦多。山河拱手,只爲紅顏一笑。都快要爲人父母,哪來許多小孩子氣的,還鬧彆扭。有解不開的心結,打一架不就完了,這樣子不說話,大姐在旁邊看了都渾身不自在。痛快哭痛快笑這日子不就痛快了,給一句痛快話,到底想不想過了,李稚奴李大帝,作爲爺們你先開口,給個準信,到底想不想過,一句話,別囉嗦。”一下子從小馬紮上又蹦起來的武順掐着腰口若懸河的指責,其間甚是搞笑,可隨着她一句句說來,李治和竺寒暄兩人卻說笑不出來。
不過話已經說到這裡了,李治也很果斷。
“想。”一個字的回答甚是讓武順滿意,女人點點頭,轉過身,馬上換了一份笑臉,溫柔的捋了捋竺寒暄那滿頭柔順的三千青絲,溫聲細語道:“好妹子,李稚奴已經求你了,看在姐姐的面上,點個頭吧,姐姐這也算第一次做媒了,該不會想姐姐功敗垂成,以後留下心理陰影吧,你就答應了吧,以後大家在一起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嘛,再說你肚子的娃不是也要爹嘛。答應姐姐了?”武順的表現讓李治睜大了雙眼,武大姐怎麼能這樣,差別待遇就算了,可這麼明顯就不怕自己落哥心裡陰影,牀上不舉嗎。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一閃而過,李治還是被接下來竺寒暄的反應吸引過去。
數個呼吸過後,一直保持沉默的竺寒暄最終還是無聲點了點頭,表示願意跟李治過日子,讓李治心裡最後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啪!”武順突然一驚一乍的拍了一個響亮的巴掌,嚇了兩人一跳,“大功告成,現在,我宣佈,有情人終成他眷屬,送入洞房嘍。”武順言笑嘻嘻的打趣着,可屋內又突然詭異的靜了下來,武順好奇的張望,見竺寒暄低頭看着自己高高挺挺的大肚子,李治也癡癡的看着,才恍然大悟般尷尬的道:“這個,一切爲了孩子,所以,洞房先預定着,等瓜熟蒂落,再人道不遲。”
這一打岔讓背過身子的女人掩嘴失笑,李治也搖搖頭,還是武大姐武大姐,真愛死你了。
起身,緩緩的走向竺寒暄。一步一頓的腳步聲,讓掩嘴失笑的女人猛地又僵直了身子,一動不動。
李治走到竺寒暄的面前,看着坐在胡凳上低頭的女人,李治看不清女人的臉,不過從這個角度看去,他能看清女人深深的,興許是懷了娃的緣故,明顯大了一個,豐潤的讓李大帝一陣心肝亂跳,腹部一陣熱氣上升。忍着胸膛一陣炙熱,李治蹲下來,緩緩看向女人,背過身子低着頭的女人也擡眼看着蹲下來的李治,兩個曾經滄海的男女又一次凝視了。
怔怔看着彼此。
竺寒暄終於捂嘴哭泣起來。
似乎回到了那一夜,菩提寺上依風而立盈盈處只會哭鼻子的小女人,無助的在丈夫和哥哥之間做着無解的選擇,如今的她自以爲自己堅強了,她以爲經歷這一切自己不再喜歡哭了,堅強得能讓所有人驚歎,可是當李治捧起自己的臉時,女人哭了。反倒是抱着自己這個小男人,自己愛上的這個沒心沒肺的李稚奴,越長大,哭的越少了。在一個人的時候,這個命運一波三折的女人總喜歡做一件讓所有人都感到心酸的事,夜深深,她喜歡一個人抱着膝蓋把頭埋在別人看不見中間,等待着黎明天亮太陽出來的那刻,女人才會擡起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火紅火紅充滿溫暖和希望的朝陽。孤獨的時候,不知多少次,噩夢裡醒來一摸臉頰,冰涼涼的全是淚水,黑夜裡一個人哭得稀里嘩啦,可儘管淚流滿面,卻再沒人會爲她擦去淚水,多少夜,女人只能傻傻的像個神經病一樣的摸着腹部,感受着小小生命帶給自己的溫度,可這一刻,她只覺得一切都值了,她終於又回到了他的懷抱。
李治皺緊眉頭,深深的吸了口氣,死死的咬緊牙關,強忍着淚流的衝動,緩緩緊緊的把女人拉進自己懷抱裡,用自己的臉頰去摩挲撫慰着女人溫軟的臉頰。
“當時你給我一個笑臉,讓我心跳一輩子。使我的目光永遠溶進了你的背影,歲月老去我已不能愛,轉過身往事突然清晰,重複你的目光,再也難串起我的記憶,夜深深,夢纏綿人沉醉,既然離別難免今生何必相會,今生何必相會,流星閃過,莫需傷悲.千百年之後誰又還記得誰誰又還記得記得誰,當時你給我一個笑臉,讓我心跳一輩子,使我的目光永遠溶進了你的背影,歲月老去我已不能愛,轉過身往事突然清晰……”
摟過女人的李治,把一首《千百年後誰有記得誰》唱的一點不纏綿,鏗鏘似鐵,似乎向女人也向自己表決心,“寒暄,你還記得,那年那月,山風輕吟的菩提寺嗎。以後再沒有欺負你了,忘了過去的一切吧,我們這次重新開始,一切重頭再來。”
趴在男人肩上的竺寒暄猛地嚎叫起來,跟發了瘋一樣哭的天黑地暗,瘋了一樣撕扯着李治的衣服。
“妹妹?”武順在一旁看的淚眼朦朧,驚慌地大喊。
“你殺了我大哥、二哥,我卻懷了你孩子,我這麼到底對不對啊,他們能原諒我們,稚奴你告訴我答案好不好,它就像條毒蛇每一夜都在撕咬我的心啊,”溫柔的竺寒暄像是變了一個人,她哭得撕心裂肺,眼睛紅腫,滿是淚水,“既然不能不愛你,”她嘶啞地喊着,“那我就殺了自己,殺了我們的孩子,我殺它,我殺它還不行嗎,我殺自己的孩子,可是我下不去手,我下不去手啊,孩子是無辜的,我是她的母親,她母親啊……”
李治閉上眼睛一聲不吭,死死的抱緊女人,女人掙扎不動,只能撕心裂肺地哭着,最後聲音變成了嗓子裡的嗚咽,呆呆的趴在李治的肩膀上不說話。武順背過兩人,偷偷的抹着眼淚,這個傻女人。
“我給我們兩個孩子起了名字,叫李白起和李冉閔,寒暄,等生下他們兩兄弟,我們再生一個好不好。你不是也起了一個名字嗎叫菩提嘛,那我們就叫他菩提,讓他姓楊,叫——楊菩提,《華嚴經》不是說‘菩提心者,爲一切諸佛種子,爲淨水,則洗濯一切煩惱垢故;爲大風,則一切世間無障礙故;爲盛火,則能燒一切邪見愛故嗎。我這個做父皇的便願我們的小菩提活在這世上,能有一顆菩提心,內外明澈,安然的度過一世春秋。渾噩自知。做一個幸福的孩子。”李治摟緊了女人,貼在她的耳邊,低低的說道,就在剛纔,竺寒暄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事,他竟有一種脫力的感覺,嘶叫和哭聲迴盪在他耳邊,令李治恍惚失神。
靜了許久,女人推開男人,低聲問道:“你真的要這麼做,你可是皇帝啊,你們李氏皇族那些宗伯長輩,還有你的那些皇叔們會一起來質問你的,你會很難做的。”
“改個姓怎麼了,身上照樣留的是老子的血,照樣是老子奮戰出來的小牲口。說不定啊,我們李氏天下,未來還需要這個‘外姓人’來撐呢。都是自家的好孩子,朕不在乎的。”李治溫柔的摩挲着女人的臉蛋,這是李治,這纔是李治。
“那我要是生的是女孩怎麼辦。”女人傻傻的擔憂的問道。
李治無奈的聳了聳肩,道:“這朕可就沒法子嘍,到時候只能苦了你了,繼續生唄,生孩子不容易啊,到時候可千萬要扛住啊,竺寒暄小姐。”
“壞死了。”竺寒暄淚眼朦朧的破啼輕笑,柔柔的靠進李治的懷裡,大哥、二哥,晴齋給楊家留了後人,你們這下該會原諒我了吧。
“喂喂,你們別那麼激情四射行吧,多多少少看看大姐我啊,不能只顧着小別勝新婚的纏綿,大姐也心肝怕怕,需要男人撫慰受傷心靈的。”武順見一切風平浪靜了,心底裡咒罵李治這牲口怎麼對女人那麼有一套,可又忍不住吃味起來,半真半假的叫了起來。
李治和竺寒暄齊齊一笑,朝武順勾了勾食指,挑逗味十足。
一截到如此鮮明的信息,武順大喜,狂風亂捲雲般飄了過去,一下子霸佔了李治大半的懷抱。
被擠出來的竺寒暄臉上還掛着淚水,被武大姐這無敵的動作弄得哭笑不得。
“唉,乖,不要爭,朕的懷抱是大海無量的,不僅是你們,天下膚白貌美的姑娘那都是有地方的,朕歷來博愛。啊疼……”李治從吹噓的飄然狀態中尖叫醒過來。
旁邊的梨花帶淚的竺寒暄和恨恨的武順正一臉古怪笑意,兩人玉手輕輕的按在了李治的腰間的嫩肉上,一個右旋180度,另一個更狠,左旋720度。
“疼……”李治的臉色通紅,痛並幸福着。(好邪惡的詞啊)
“陛下,船靠岸了。”興許是聽到了李治的叫聲,船艙外的錢不豐的聲音及時雨般降臨。
“陛下今天不上岸了。”武順眼珠子一轉搶在李治面前回道,竺寒暄忍住笑意,用香噴噴的小手捂住李治的嘴,十分配合武順。
李治狂翻白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孔老二這個人還是有優點的,說的全老實話。
可是事實出乎了三人的意料,艙外的錢不豐沉默片刻,原本以爲會就此退下去,不想,錢不豐又說了句話,讓事態的發展又一個轉折。
“陛下,孟桃花在岸上。”
“孟桃花?”李治想起了那個總喜歡扛着馬刀的冷漠女人,他推開竺寒暄的玉手,緩緩的站了起來。
“臣猜想可能是爲了他的弟弟,孟山。想必是想用之前提前通知我們兩位皇妃被綁架的消息,來換他弟弟一命。”艙外錢不豐低沉着聲音道。
“嗯。”李治低低的應了一聲,不置可否,向外走去。
“稚奴,如果你有可能…能不能饒孟山一命,他其實還是個孩子,桃花大姐其實對我挺好的,要不是因爲她,我和孩子可能早已經死了。”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略帶央求的聲音。
李治悄然皺起眉頭,隨後緩緩舒展開來。
“寒暄,有些錯誤是不能觸碰的。孟山領着三萬僚人綁架大唐皇妃,如此大罪,即使朕是皇帝,也包庇不了,否則你讓朕以後如何治理這三萬裡河山。孟山,必須死。”話音落點,男人掀開厚厚的窗簾,離開溫暖船艙的男人毫不猶豫的衝進了寒冷的雪日裡,
不知何時,秦淮江面上早已是白茫茫一片,天與地的主角被鵝毛大雪花代替,寒煙逝去,衰草被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衣, 桃花,對不住了。
男人的身影消失了,空氣中徒留下一聲嘆息。
誰在歲月里長長嘆息,你的路途,從此不見我的身影。
小妖:晚上至少還有一章。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