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十三手指一彈,燭火滅掉。
躺在牀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睜着,了無睡意。
今夜指揮使大人說將有行動,如今已經是人定時分了,相信很快命令就要傳下來了吧。又要殺人了嗎?
西門十三薄薄的嘴脣勾了勾,露出一絲冷酷的邪笑。今夜怕是又要有太多人要血濺三尺吧。
六年了,自己今年已經有十九歲了,但卻已是夜刺衛最頂尖的刺客之一了,就連主公都特地在組織裡屢屢誇獎呢。
記得六年前自己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高寶,但自從六年前那個大年夜後,自己就再也不叫高寶了,雖然不叫高寶了嗯,但那個年夜自己一生都不會忘記,不會忘記那晚的萬家燈火,不會忘記那晚的寒冷、孤獨、無助......
天上雪花紛紛的飛落,以往熱鬧無邊的長安朱雀大街,此刻卻是空無一人,兩邊商鋪都是大門禁閉。
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高寶渾身猛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寒顫,哆嗦的走在大街上,兩隻手使勁的搓着,一雙小眼睛使勁的掃視着周圍的一切,希望能夠找到點吃的。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在長身體的高寶靠着乞來的那點吃食,根本不夠,更何況,還是在這天寒地凍的時頭。
終於走不動了,高寶一個人所在一間商鋪門前的拐角處,抓了一半地上乾淨的白雪,大口的嚥着,每一口嚥下去,高寶都感覺是嚥了一把刀子下去,渾身都要抖上三抖。
手腳都已冰冷了,高寶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渾身動的早已失去知覺了,冰天雪地的,高寶居然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慾望。
眼角的縫隙越來越小,就連心跳也變的慢了下來,“嘎吱嘎吱”,一陣馬車的聲音打破了朱雀大街上的平靜,隱約間,高寶感覺一個人影接近了自己,可是高寶沒有動,或者說他動不了了。
“二爺,這個孩子還活着,不過只剩最後一口氣了,不過看樣子,是個好料子。”一箇中年人的聲音突兀的傳到了高寶的耳朵中,但此時的高寶已經接近半昏迷中,最後一刻昏迷前,高寶隱約間聽到了最後一句話,一句從此改變了自己命運的一句話。
不是什麼豪言壯語,但對高寶來說很重要很重要。
“既然還活着,就帶回去...先看看再說吧。”
“諾”
自那日,高寶再不叫高寶,改叫西門十三了,從那天開始,高寶...不,西門十三開始吃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食,只要自己想要的,自己都能隨便吃,哪怕是皇宮中的御廚煮出來的東西。
而自己唯一要付出的只有汗與血而已,這代價何其低啊,每天只要不停的訓練,直到有一天,二爺,也就是我們夜刺衛的上司,救我回來的人,我們叫他二檔頭。
他說正式的訓練要開始了,要我準備好,茫茫然間我和一衆擁有同樣命運的夥伴,都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要發生了,但卻沒想到事情是那麼可怕,以至於第一次做我都吐的肚子中的酸水都出來了。
還記得那是一個黑夜,二檔頭居然親自帶隊,帶着我們一幫差不多大的小崽子,扛起鋤鍬之類,在夜半之時,找到新墳數座,一定要剛下葬的新墳,舊墳不要。
先焚香禱告,再抄寫靈牌,跪下磕頭七七四十九個響頭後,開挖,將死屍挖出,再將墳墓填平如舊。
二檔頭又焚香禱告許下心願,端着牌位在前走,我們背起死屍跟在後面。每過一座橋、一個大坑、一座山,都要焚香,二檔頭告訴鬼魂:“要過橋了!”“要過坑了!”“要過山了!”怕鬼魂走失,跟不上。到了訓練場地,二檔頭纔要我們將屍體放下,又焚香禱告。
將屍體傍着樹枝,用繩子綁好,保持一定的姿勢,或站立狀,或行走狀,或蹲坐狀,或府身狀……應有盡有!
每具屍體一般只擺一個姿勢,一直到屍體完全腐敗爲止!
每天我們上場訓練,先焚香一柱,默默禱告,隨即開始行動。以極普通、平常的姿勢接近屍體,然後抽刀、出刀、旋刀、刺刀,一氣呵成,將刀送入屍體內部!
又迅速抽刀、旋刀、收刀入袖,此爲完成一次攻擊!
二檔頭在旁親自指點、督促,要求我們動作自然、連貫、快速,刀子藏在袖子裡,在刺中屍體前不讓人看見,也就是刀不露白!
此等訓練,擊刺部位,往往只有一兩個,極爲固定!但都是一擊必殺的要害部位!
訓練用的刀,就是刀手以後用以“消災免難”的刀,從一開始訓練到他收刀洗手,都用這把刀!
每天,這樣的“出刀、旋刀、刺刀、抽刀、旋刀、收刀”動作,一般都要完成數千次!
有的屍體原本已經開始腐爛,經此“千刀萬剮”,當真只剩下一點“肉漿”了!訓練完畢,焚香禱告。
每七天一祭,焚香設燭,並擺供奉。
等到屍體完全腐爛成膿水流淌,惡臭不止時,此具屍體已無利用價值。
便焚香,設熊熊炭火,將屍骨火化。請道士和尚作七天法事後,將骨灰送入原墳內安下不表。
據二檔頭說,一個人無論在活着時作了什麼大奸大惡之事,原本非下地獄不可,但他死後每天受此千刀萬剮之苦,任何罪惡都能洗刷一清!
和尚做畢法事,靈魂即能昇天!可笑的是,有人年輕時火氣正旺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年老後悔莫及,怕下地獄要受苦,死前竟傳言寧願受上千刀萬剮,以期盼能夠登上天堂!
頭三年,都由二檔頭陪我們練習。三年期滿,我們出山“實習”,也要經常回山練習。這時,從借屍到訓練,都由我們單人獨自完成。
又聽說,凡是這樣子訓練出來的刀手,他每刺一刀,暴懨之氣就增加一分,三年下來,臉色青白,全身有一股陰森森的冷冷殺氣。如果他動了殺機,隔了一座山頭的人都會忍不住打寒噤!
又聽說,刀手殺氣一動,眼珠子也會變成綠陰陰的,晚上看得更清楚,看到他眼睛的人,手腳會不由自主地發軟,走不動了。
三年後,西門十三和所有小夥伴都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夜刺衛,至於當年那些聽說來的傳聞,西門十三現在想起來,都不由的好笑,殺氣?自己好像根本沒有,自己殺人有過殺氣這種東西嗎,每個被自己殺的人,死前都是笑容滿面的,根本沒有絲毫痛苦驚駭,哪來的殺氣,眼珠子還綠陰陰?
還記得當年訓練的時候,自己每晚做噩夢,現在想起來,西門十三都感覺到一陣恥辱。
是的,恥辱,自己能夠被二檔頭選中,能夠成爲主公手裡的一柄刀,是多麼神聖光榮的一件事啊,從來沒有想過像自己這樣的一個孤兒,最低賤的乞丐居然也能和歷史上那些大英雄一樣,爲整個漢民族所奮鬥。
雖然自己永遠也不能上戰場,但主公說的好,“只要人人都獻出一份愛,只要人人都貢獻出一份血汗,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我們漢人也將稱霸整個世界”,唉,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世界有那麼大,什麼歐洲、美洲的,真希望看到像主公說的那樣,讓漢人的旗幟插滿太陽能夠照耀的地方。
雖然是在追憶過去,但西門十三的的耳朵卻依舊是最靈敏的,哪怕最微小的動靜,也瞞不過他,西門十三露出一絲微笑,看來,命令已經來了。
讓我爲黨.國盡忠吧。
眼睛閉上,均勻地呼吸着,西門十三佯裝入睡。
門刷被輕輕地拔開,黑色的身影極輕地進了屋子。目光觸及外屋牀上的西門十三,面巾下的眉蹙了蹙。
聽到牀內人兒均勻的呼吸聲,黑眸閃爍着光芒。寶刀出鞘,在黑暗裡寒光閃閃。大手一揮,將羅帳掀開。舉刀就要朝牀上的西門十三刺去。
原本熟睡的西門十三卻一個翻身躲過了刀,刀撞擊在牀鋪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寂靜的黑暗裡特別的刺耳,黑衣人一驚。屏住呼吸,那嬌小的身影卻沒有醒來,看來睡得夠沉,他卻並不放心。
面巾下的柳眉挑了挑,手指迅速出手往西門十三的喉嚨捏去。
幾乎沒有聲響,那身影又翻回了出來。
西門十三暗自留意着來人的動靜,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感覺卻不再是全然的殺氣,心中暗笑。
屋子寂靜,只聽到西門十三細細的呼吸聲。
黑影佈滿繭痕的手握緊了刀,僅露的雙眼一陣惱怒。
一道銀光在眼底閃過,不再疑遲。出手如電,刀揮向熟睡的西門十三。
西門十三還沒有反應,窗戶卻被人劈開。
帶入夜風與月光,一地的銀白將滿室漆黑驅趕。一道同樣黑色夜行服的身影極馳竄入,衣袂飄飛。
一張夜叉的面具遮面,僅露那雙黑得神秘、詭異的眼瞳。他手持寶劍,月光之下,劍光寒閃。
黑影一驚,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夜叉面具的黑衣人持面巾下雙眸閃爍着冷冷的光芒,看着較小的身影冷哼道:“十四,玩夠了沒有,你想誤了主母的計劃嗎?”
夜叉男子身軀頎長,黑色眼瞳眸光湛湛。皎潔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清晰地印在光潔的地面上。
雖看不見容貌,卻袍飛發飄,身形飄渺,放佛謫仙人一般。
“十三,不要再裝了,主母的命令已經到了,我們可以行動了。”
西門十三坐了起來,無論是夜叉黑衣人還是那嬌小的身影都沒有絲毫的驚訝,那雙熟悉的黑瞳毫不保留地映在西門十三的眼底,西門十三朱脣微揚,露出一絲邪笑。
“老大,終於來了啊,我都等不及了,所以和十四鬧一鬧啦,無聊嘛。”
“準備好了嗎?”
“放心,早就準備好了。”西門十三從牀頭拿出一個銀白色的夜叉面具,在月光下十分妖異。
“哼,無聊?下次要你好看。”那個嬌小的身影冷哼一聲,身形一竄,已經躍上了窗臺,接着窗臺,用力的越向了遠處,漸漸消失在院落的夜色深處。
戴上面具,西門十三搖了搖頭,“老大,十四跟你學壞了,居然也喜歡從窗戶出去,真是,好大的門爲什麼不走。”說完,他自己也從窗戶跳了出去。
“唉,果然像我們這些刺客都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啊。”
說完,這位被西門十三稱爲老大的,也從窗戶跳了出去。
隨着武媚孃的策劃,一片血腥籠罩了整個長安帝都!
京城之中街道巷尾不斷有暗影若影若現,不斷的有一個個朝廷大員的家裡燃起火頭,然後就是一聲聲慘叫。
在夜刺衛出動之後,無數的黑衣人,臉上帶着夜叉面具,似乎是從地獄裡突然現身人間的修羅,跳進了一個個官員的府邸......
一些官員家裡,根本來不及反抗,手起刀落,血光四濺......
那些當初站錯隊,保魏王的大臣府邸,平日裡便與李治一脈很不對付,在今夜首當其衝的遭殃了。
那些宅院裡已經刷刷刷跳進無數個蒙面人,彷彿鬼魅般,衝進了臥房,途中遇到的家奴都在無聲無息間,泯滅了生息,這些可憐的朝廷官員連話也沒來得及說,就被砍掉了腦袋,接着全家無一倖免,隨即就是火光沖霄......
另一位諫臣,這位在李治成爲太子後,還搗亂,揪李治的小尾巴,晚上摟着小妾呼呼大睡,也許正在做着美夢,夢想着魏王能夠成功登基,就在夢中,一柄閃着寒光的利劍無聲無息的割開喉管,本能的睜開眼睛,卻只能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自家的宅院火光沖天......
另一邊的劉姓高官,老老實實的,十足的中間派,卻禍從天降,被人割了頭顱,臥室也被澆上了火油,熊熊燃燒,火光好似映射了長安城的半邊天。
這些屬於李泰陣營的,曾經的或者現在的,以及一些無辜的中間派都紛紛遭遇不測!
一時間,整個長安城,如同世界末日!
瘋狂的夜刺衛,徹底的點燃了整個長安的恐懼!
天下黨李治秘密的力量全面展現,藉着李泰佔領長安皇宮以外城池的名義,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瘋狂的屠戮!
當李泰和崔善遊趕到的時候,整個長安無數的高官府邸,火光沖天,慘叫聲讓長安無數的平民們紛紛關緊自家門戶,摟着自家婆娘,心頭亂顫的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李泰傻了,崔善遊也悶了,兩人本能對視一眼,此刻就算是再傻,也明白自己似乎掉入一個陰謀之中,被人利用了。
就在此時,身邊的護衛驚叫起來。
“殿下,不好了,有大批的軍隊正在向我們包圍。”
李泰和崔善遊的身體同時的顫了顫,臉色如槁木死灰,同時大叫起來:“突圍,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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