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們的人快死絕了,這羣叛匪一把年紀,可末將敢肯定他們一定曾經是我唐軍中驍將無疑。”
李津臉上和腹部被劃上了深深的幾刀,血肉都綻開了,鮮血幾乎把一張臉都打溼了,他咬着牙,聽着家臣李之遠的回答,眼睛裡水汽氤氳,自己終究是太嫩了,以爲憑藉閒來無事練的城防軍就能成大事,太嫩了,太晚了。
彷彿是老天爺故意安排的大戲一樣,一陣狂亂的馬蹄聲印證了李津的話。
“殺敵!”
衝鋒號聲轟然響起,毫無疑問正是老兵們的衝鋒口號,簡短有力。
驟然奔至的老兵們,轉瞬間就填補了街道一線傷亡老兵們的空缺,風馳電掣,刀鋒瞬間出鞘,猶如電閃,還沒等金陵城防軍們回過神來,眼前已是一片白光閃爍,血花噴桶,腦袋頓時脫離了脖子飛上半空,腔子裡的血噴減而出,“譁”的一下噴灑在亂糟糟的戰場上!
短兵相接,在對方飛快的馬速和精準狠辣的刀法下,金陵城防軍那縷奮起的還擊之力越來越弱,也許李津真的不適合練兵,他適合做個政委,或許是保護皇帝的神聖使命對這羣古人太過崇高偉大,自始至終,竟真的沒有一個人退後半步,這是這羣年輕的金陵城防軍第一次上戰場,也是最後一次,況且他們也根本就不會還擊,更多的時候是在慌亂不知所措下,抱着一命換命的法子,撲上前去。
可是,往往就連這都很難辦到。
尖銳的慘叫聲完全淹沒在馬蹄的喧囂之下,金陵城防軍的年輕人一個一個的墜馬側地,被成百上千的馬蹄所踐踏,李津紅了眼,陣腳已然大亂,在這樣狂猛的衝擊下,個人的作用忽略不計。旁邊一個親衛騎着馬奔跑在李津的右邊,被前面的老兵們一刀砍斷脖子,鮮血飛濺而出,噴了李津一臉的。李津咬着牙,一刀砍在那名來不及拔刀的老兵胸膛,刀光涼如水清如月,帶起一朵揮灑在天空的鮮豔血花,悄然綻放。
“李之遠!馬上回去!通知陛下他們快快轉移,我們擋不住了,告訴陛下,臣不作逃兵更不會作俘虜!”李津冷聲對一旁的親衛家臣下令道。
“讓公子一個人死在這裡,之遠如何和老爺交待。”
作爲打小陪着李津長大的家臣,李之遠當然明白李津的意思,不作逃兵不作俘虜,結局不言而明。
不過李之遠也不是一般的家臣,身爲金陵刺史府的護衛首領,他身手敏捷迅速,一招一式都學自軍中,不好看,招式不拉風不花哨,手起刀落,講究乾脆利落,比起那些一刀砍下一名城防軍腦袋的老兵也不差半分,他在馬上大吼,聲助刀勢,跟一隻憤怒的老虎一樣,獠牙盡露。
李津眉頭一緊,一刀紮在馬屁股上,縱馬大喝道:“亂國叛賊,屠戮平民,該殺,我李津爲國盡忠了。”說罷,高舉長刀,毅然決然的衝向老兵們的列陣,他這是要絕了李之遠救援的心啊。
“公子!”
李之遠見了,眼睛幾乎充血欲裂,狂奔上前,跟在李津的身後。
兩個人,狂吼着衝向上千人的軍隊。
這一幕看起來就好笑,跟一幅漫畫一般,充滿着不自量力的諷刺味道,比他孃的豔名遠播的勾欄花魁是還諷刺。然而,這一刻,對面那些的老兵,卻沒人笑,他們的眼神依然冷酷,可卻有着一絲長輩看後輩的複雜暖意。
這羣老兵,古怪、怪異複雜,每個人的眼神都告訴你,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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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剩下來的八百多金陵城防軍們發現了李津,頓時高喊:“和公子同生共死,爲國盡忠。”
“爲國盡忠。”
八百金陵城防軍的齊齊長吼,氣貫長河。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此時這殘存的八百金陵城防軍便是羣浩然之士吧。
霎時間,一往無前,視死如歸的衝刺浪潮再次成行,真的如潮水般漫卷上來,比起初始沒有殺氣的時候,竟有種泰山壓頂天黑目沉的錯覺。
李之遠只感覺渾身的熱血都在喉嚨間,他一句話都喊不出來了,只是瘋了似得狂砍猛衝,在一羣彪悍老兵中橫衝直撞,若不如此,下一刻那抖動的血脈都要從全身衝出來,他知道,一貫話不多的公子在用生命爲他爭取了機會,並非是爲了所謂的戰友總角主僕之情,而是爲了天子的安危,爲了天下的安危,獵獵晚風,李之遠眼眶發紅,不甘的嘶聲烈吼,轉身向着刺史府的方向打馬狂奔。
他跑的大快了,如果他能再多等一會,也許會看至此不一樣的畫面。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到那,仍舊是那片金陵城的西北方,一道潮水再次出現,大地在震動,狂風在嘶吼,嗜血的殺氣在金陵無數的街道上瀰漫飄蕩,充溢在每一寸青石磚上,“無情最是臺城柳”,這個千年古都,終於在一個對的時候,肆意張揚他殘存在血脈中不多的血勇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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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五花八門便服的人羣,手裡拿着菜刀、棒槌、擀麪杖,像是狂掃大地的颶風一般,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別管他們,鑿穿大陣,突擊刺史府!”
關鍵時候,老蒼頭的渾厚的聲音衝破了冷冽的寒風,冷靜的刺入每一個人耳膜,廝殺中的李津一刀劈倒一名老兵,陡然仰起臉來,寒風中傳來一陣喊聲,聽起來十分耳熟——錢不豐?
“李津侄兒,休要驚慌,你錢伯父來救你了!”
“錢不豐?”李津傻了,怎麼會是他?他又從哪找來的人?
對方人馬最起碼還在兩千以上,且只觀陣型,就可見對方年紀雖不小,可悍勇的太過霸道。這些百姓來了,不是添亂找死不成。
錢不豐想用這些無辜百姓當作棋子,拖延時間?
只一瞬間,李津腦海就想通了所有的關關節節。小白圭錢不豐在商場上歷來下手不留情,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爲了保住天子,就是拉全金陵城的百姓陪葬只爲了拖延,他頂會傷感一些,可絕不會仁慈的不去下決定,一夜之間突然發動起來的叛亂,太過措手不及了,總要犧牲一些。
而這三千老兵一定曾經是唐軍精銳,那恐怖的戰力就是明證,不需要任何解釋。
老蒼頭也聽到了錢不豐的聲音,隨即不說話,陷入了一陣可怕的沉默之中,風聲嗖嗖,空氣中血腥味濃的能凝結成水,天空中月亮慘白,對面剩下的八百金陵城防軍已經所剩無幾,屍體一個個飄飄灑灑的倒下,就好像又下了一場雪一樣,他們對得起自己的誓言。
“突破!”?一聲令下,戰馬奔騰,剩下已經不到兩千的老兵們,直向刺史府絕塵而去,濺起地上點點硃紅。
錢不豐想要擋住來人,可是百姓和軍人最大的不同在於,軍人只有一個名字——軍人,而百姓卻有趙錢孫李周伍鄭王百家姓,根本擋不住老兵們的集體衝鋒,可是錢不豐打開始就沒有指望他們能擋住,正如李津看透的,不過是用人命換時間。
一炷香後,百姓組起的人浪被生生破開,留下無數斷肢。
半盞茶時間,老蒼頭已經看見了惡金陵刺史府的大道,他奮力的狂抽馬鞭,當他第一衝上金陵街道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站在金陵街道上的幾個人:這羣人各個打扮的都有,像是在等待自己一般可笑。老蒼頭掃過去一眼後,目光便深深定格在——遠處燈火闌珊下悠然的年輕人。
年輕人自始至終沒有看他們,一直擡頭望天,那雙眉毛卻皺着幾乎連在一起了。
“皇帝?”幾乎在一那一刻,老蒼頭都快感覺自己要尖叫出聲,可隨後,老蒼頭就憤怒了,這中憤怒透着股傷心不甘,和他們的心情一樣複雜,這是曾經他們應該效忠的人啊。
“殺皇帝了啊。”老蒼頭大呼流淚。
“殺皇帝了。”
在這條長有三百丈,寬宥二十丈,形如一個廣場的刺史府前,震驚天下注定載入歷史的一次衝鋒發動了。
三百丈的距離,似乎意味着李治的死,和即將到來的天下大亂。
——而在老蒼頭第一眼看到李治之時,時間定格,當時正發生着過往的那一幕——
“今晚,金陵註定要成閻羅地獄,殺吧。”
“善哉善哉。”所有人跟着拾得和尚,合十默唸,連孟桃花這個女人和她的那些小嘍嘍都不例外,除了站如青松的李治。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鳩摩那虔誠合十,寶相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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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摩那的聲音方落,老蒼頭率人殺到,一見到這些人,原本弓着身體的歸海一刀彈指間繃緊了魁梧的身子,揚起脖子,脖子瞬間爆粗,臉皮青紫,使出生平少有的全力大吼出聲。
“奉天子詔,錦衣衛指揮使沈賢接令,將此等斬盡殺絕,陛下明諭——殺無赦。”
“臣沈賢接令。!”街道兩旁的屋頂上出現一箇中年人,長相一般,眼角寬大,嘴脣很薄,只看一眼,就可知是一個堅韌果敢寬厚的人,可此時這個寬厚的指揮使卻冷的像坨人形冰雕,生人勿近,“江南十二大錦衣衛指揮使接令。第三刺天弩陣,起。”
“報!第三刺天弩陣,第一陣準備就緒。”
“報!二陣就緒!”
…………
“九陣就緒。”
沈賢大喝過後,高.潮出現了,兩旁的屋頂處出現無數上滿了弦的刺天弩,那閃爍的箭頭在黑夜下跟天上的繁星一般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暴露出身形的錦衣衛,人人扛着刺天弩,在三百丈的街道兩旁的屋頂上,樹上,掀開僞裝的花壇裡、水缸裡、用來排水的水溝裡、平坦的地面上……
整個空空蕩蕩,颯颯秋風吹拂,蕭索空寂的大道上,頓時再也看不到一個多餘的空白,全被扛着黑色古怪匣子弩機的血紅色錦衣衛填滿,那股空間的充斥感漲的人眼睛十分不自然。
李治走到孟桃花面前,伸手像女人先前拍自己一樣拍了拍她嫩白的臉蛋,笑道:“這回知道朕爲甚麼膽大若此了吧。”
“你早有準備?”女人失態的呆呆道。
“桃花,朕不會輸也不能輸,可是有人就是不相信。看吧,九千五百架刺天重弩,箭匣上滿,一次便能射出九萬五千只特製的血槽鐵箭,二千叛軍而已,一個噴嚏便叫他灰飛煙滅。”
李治眯起眼,看不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不悲不傷不憐不痛不遺憾,心情八風不動波瀾不驚。
也許在別人看不見的那一閃而逝的眼神中,有着掩飾不了的悲傷憐痛遺憾吧,只不過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捕捉到那不多的真情流露的,他真的是越來越像個皇帝了。
“這便是九五至尊的力量?”名叫桃花的女人臉色蒼白的喃喃道,苦笑不已。
“嗯。這便是九五至尊的力量,天地變色,不過反掌之力便可壓之,亂世豪傑,談笑間,便叫他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