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弦於高臺之上, 藉助百姓們之“水”漲船高,制住張勱等人時,領命偵理宛州客棧焚火一案的狄仁傑才進城門。
狄公跟大理寺衆人剛進括州城, 就發現城中氣氛不對, 又見百姓們扶老攜幼紛紛往刺史府方向而去,他們順着人/流而行,正趕到現場,目睹這一幕。
狄仁傑一行之前在宛州查案, 也已證實其他兩名死者並非阿弦同林侍郎, 本不必前來此處, 但將案情回稟京都後, 天后卻又命他轉道括州。
一路上秋雨連綿,衆人披星戴月急趕而至, 卻想不到迎接他們的是如此好戲。
狄仁傑望着遠處那站在桓彥範跟林侍郎之間,身着官服卻略顯嬌小的身形,笑對身邊人道:“你們可曾見過這般場景?”
隨從諸人均都瞠目結舌。
忽地有人道:“狄公, 這是不是有些太過了?身爲欽差居然假死隱匿, 又在此處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 若是給二聖知道, 只怕……”
“只怕會因此獲罪麼?”
“正是。”
狄仁傑道:“你們可知道, 天后因何派了一個才方七品的戶部主事爲黜陟使?”
衆人搖頭。
狄仁傑道:“因爲她是個女子,也因爲她……有這份能爲。”
衆人面面相覷。
狄仁傑沉聲道:“宛州之事已經查明,是有人故意要暗殺欽差,在這種險要情勢之下, 十八子並未懼怕,並未因此而掂掇不前,她反而反其道行之,離開了禁軍的護衛,自己帶人闖到括州。這份膽量勇氣,試問你們誰會有之?”
有人疑問:“但是這樣豈不冒險?若是路上有個萬一,豈不自斷後路?”
“她從沒有想到過後路。”狄仁傑淡淡回答。
那問話的人無言以對。
旁邊一人道:“但是這樣做,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畢竟陛下跟娘娘都以爲他們葬身火海,才命我們前來偵查的。她既然無事,就該迅速稟明朝廷,就不必我們忙亂一場了。”
狄仁傑緩聲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比如方纔我們進城前後,一路所見的種種慘狀,你們覺着,還要慢慢地回覆朝廷,再按部就班地等候朝廷旨意麼?不必說是這一來一回,就是你我在這裡說話的功夫,只怕就有受災的百姓痛病凍餓而死!”
這瞬間,均都默默。越發顯得前方的百姓們羣情澎湃。
狄仁傑見衆人都啞口無言,複道:“所以說,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回過頭來,重看向前方的阿弦。
這時侯,天際仍有陰雲籠罩,周遭又寒鴉不時地掠過,但是隻要看着那道看似渺小的身影,就讓人的雙眼之中,也似有了一團灼熱的火焰。
狄仁傑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想,我已經知道了天后任命女官的用意。”
周圍衆人不由也隨着看向前方的阿弦,不解。
只聽狄仁傑嘆道:“世間有女子如此,所作所爲讓鬚眉男兒都自嘆不如,我等見了,豈不羞慚?豈不自惕?諸公,不要再在意十八子的女子身份,更不要再因此小看、貶低她。你們所要留心的,是她身爲一名官吏,會做到何等地步,會做到讓諸公何等的望塵莫及。”
深深吸了口氣,狄仁傑道:“只有知恥,才能後勇,諸公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身邊兒衆位,在心底琢磨着他的這幾句話,終於緩緩地點頭:“我們當然……不能連一個女子都不如。”
狄仁傑笑了起來:“好吧,這也算是一種自勵。”他長吁一聲,含笑道:“現在,就讓我們去幫助這個‘女子’,完成你我同爲朝臣的使命吧!”
***
桓彥範一揮手,有人上前,將刺史張勱並他底下的一干同流合污者盡數擒拿。
阿弦見動手的那些人體格魁梧強健,步伐沉穩有力,面對這種場面鎮定不亂,顯然訓練有素,便笑道:“小桓,你做的很不錯呀。”
“那是當然……”桓彥範忽地發現了疑點,“你叫我什麼?”
阿弦道:“小桓呀,林侍郎也是這樣稱呼的。”
“他是長者可以,你比我大麼?”
阿弦道:“也許……”
桓彥範翻了個白眼:“不瞞你說,我越看越覺着可疑,你絕不會比我大。”
阿弦笑而不語。
***
早在定下三人分頭行動的計策之時,三人所擔負的,就也各自明確。
阿弦負責當餌,林侍郎是“臥槽馬”,而桓彥範,則是在背後運轉調動之人。
畢竟阿弦雖選擇了召集百姓這一步棋,卻並無十足的把握,且百姓若是羣情激奮,控制不住的話,就如同那高漲的洪水氾濫,反會真的釀成禍患。
所以阿弦讓桓彥範去找“幫手”。
而桓彥範不負所望,他當真找來了極出色的幫手。
括州出色的是水運,經營水運生意最赫赫有名的又有三大家:永安,廣運,跟江南。
這三家非但控制着括州的水路漕運,甚至佔據江南道的半壁,永安號底下的管理,船工,雜役等,加起來足有千人之多,最少的江南,也有五六百號人手。
雖然這三大家也在水災之中受損,但畢竟他們是吃這碗飯的,傷亡要比尋常百姓要少很多,其中永安號甚至聯合廣運,在災情嚴重之時,救援了不少百姓,江南號亦開倉放糧,救濟饑民。
是以在民間,這三家的名望也極高。
桓彥範便是打聽到這點兒,決定從這三大家下手,他暗中先拜見永安號的掌門人,表明身份,說明來意。
桓彥範已經顧不得考慮後果,如果這三家不答應,他會用非常手段,因爲他同樣也沒有退路了。
他不僅要救滿城百姓,更惦念牢房中生死未卜的阿弦,以及臥底的林侍郎。
幸而,老天眷顧,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永安號乃是百年的老字號,其老掌門卻跟桓彥範的祖父桓法嗣有過一面之緣,對桓法嗣十分推崇,得知桓彥範的身份,當即便答應了他的請求。
永安號是三家之中的老大,他們開口了,其他兩家也便好辦了。
更加上因爲刺史張勱的確貪得無厭,層層盤剝,三家深受其苦,早就無法忍受。
只因張勱朝中有人,是以毫無辦法,如今見欽差想要對付此人,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於是當真“一呼而百應”。
所以在張勱指使士兵們去鎮壓百姓的時候,纔有那許多青年子弟衝到最前頭,這些人都是三大家之人,其中不乏許多商號招來的遊俠,並非泛泛之輩。
除了這些現身之人外,在底下的人羣中,也有三大商號的人暗中控制局勢。
有這許多人擋着官兵,又在底下疏通,這才並未讓事態到無法控制的地步。
***
桓彥範狠狠翻了個白眼之時,阿弦卻轉頭看向旁邊,似側耳傾聽的模樣。
林侍郎正在她身旁,見狀道:“小弦,怎麼了?”——她雖是看向身邊,卻彷彿是看着虛空的姿態。
阿弦的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笑道:“我們有大幫手來了!”
林侍郎跟桓彥範同詫異,阿弦卻轉頭四顧,看了半晌,終於從人羣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
“是狄少丞,”阿弦笑道,“真的是他。”
桓彥範眼睛尖,也看見了狄仁傑:“哈哈,我正愁把人拿下後,還要審訊之類的繁瑣,沒想到天降奇兵,來了個最合適不過的人。”
林侍郎也終於發現了,因拍掌笑道:“好好好,果真的是大幫手,這一下子我的心總算放回肚子裡了。”
***
衆人正驚喜交加的時候,阿弦忽地想起一件事:“康伯呢?還有……那陶先生呢?”
桓彥範才警醒過來,忙也轉頭四看,卻見周遭並無兩人的身影,原來方纔拿下張勱的時候,百姓們有一刻的躁動混亂,就在這一瞬間,康伯跟陶先生兩人便失蹤了。
阿弦頗爲擔心康伯,桓彥範道:“不急,我叫人幫忙留意就是了。”
當下便去尋了永安號的人,這般如此叮囑了一番。
說話間狄仁傑前來,彼此見過後,括州城剩下的種種雜事,便交給了林侍郎,狄仁傑等處置。
阿弦則另有一件無法對人說明的“要事”去做。
***
永安號的一名青年站在原地,盯着那道坐在亭子間裡,時而低頭飛快地寫寫畫畫,時而擡頭,不知做什麼的“纖弱”的身影,好奇地看了半天,不知她到底如何。
青年喃喃道:“爲什麼大家都說,這一次的欽差裡有個女的,我怎麼看不出來?”
另一人笑道:“說實話,我看見那十八子的時候,也是完全看不出來的。”
“那如果十八子不是個女的,這幾位‘欽使’之中,還有誰是女的?”
大家不由看了看旁邊的桓彥範,卻給他啐道:“你們眼睛都瞎了,沒看見她官服的袖子上繡着的是什麼嗎?”
“那是……什麼東西?”
桓彥範以手加額:“那叫鳳羽,鳳凰的羽毛,懂不懂?若是男子,哪裡是這種官服了。”
“哦……”衆人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忽然,先前發問的那青年道:“如果不看官服呢?”
桓彥範道:“不看官服也看的出來,你瞧那個男子這樣弱不禁風,還沒喉結的。”
“若是年紀小的話,自沒有喉結,何況我們這南邊兒,多的是這種弱不禁風的公子爺,這位小郎君跟他們比起來,算是個強健的了。”
“噗……”桓彥範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不成了娘們兒了。”
“別侮辱娘們兒了,娘們跟他們一比,也成了爺們了。”
“哈哈哈……”大家快活地笑了起來。
***
括州終於暫時地平靜下來。
流民被重新安置,官倉重新開放,原先那猶如清水似的粥,變得粘稠可口。
狄仁傑跟林侍郎正日以繼夜地清理府衙裡的種種公文,賬簿等。
一切好像都在走上正軌。
但對阿弦而言,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正在開始。
自從越來越靠近括州,她眼前所見的鬼魂便多了起來,有時候,甚至鬼多於人。
進城之後,更是如進了枉死城般,毫不虛言地說,這滿城之中,竟是半城更多的陰魂。
怪不得連日裡陰雲不開,這般怨念之氣橫溢,無處宣泄,直衝雲霄,
對於生活在這塵世間的百姓,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所有,如今有了更好的人去料理剩下的事。
現在,她開始爲了另一些“人”,儘自己所能。
***
“你慢一些,不必着急,”阿弦咬着筆頭,擡頭看着面前“中年人”:“你的兒子沒有死?他在……好,我知道了,我會轉告你娘子的。”
“不不,不用謝,也別哭啦,他們不會再受苦啦,”阿弦匆匆安撫了兩句,忙忙地在桌上的簿子上寫道:“菩提寺,大毛,母親,善堂,順娘。”
“下一個。”她認真地記錄完畢,欣賞着自己蟹爬似的字跡,頭也不擡地說。
有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靠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麼麼噠(╯3╰)~~今天居然又感冒啦,嗡嗡嗡地來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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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你們這幫XX,慚不慚愧,臉不臉紅?
衆:那是公主殿下,當然厲害啦
狄公: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