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以後,天氣消晴。
又過七日,積雪漸漸消融,晴空萬里無雲的時候。李隆基在重明閣下,爲李瑄舉行拜相的宴會。
在禮儀上,完成對李瑄宰相身份的肯定。
宴會之上,貌似歌舞昇平。
那些不站隊的朝臣,皆知曉一些消息,感受到山雨欲來風滿樓。
宴會結束,李瑄在中書門下堂,起草常平新法和常平新軍的章程。
他沒有給李林甫,而是在李隆基到中書門下堂的時候,直接交給李隆基。
李隆基觀看完畢後,下令門下省簽字。
確立新法的執行權!
除了新法外,李瑄還起草一份提拔的名單,他依然沒有讓李林甫看。
李隆基只是看幾眼,就讓李瑄以吏部尚書對他們完成任免,提拔。
並要求李林甫和裴寬同時簽字。
這份名單上,李瑄提拔顏真卿爲吏部郎中,兼常平新法大使判官。
提拔劉單爲工部郎中,兼殿中侍御史,天下遷民大使判官。
提拔岑參爲諫議大夫,兼侍御史,天下遷民大使判官。
提拔李希言爲善贊大夫,兼監察御史,慈幼堂使判官。
提拔呂諲爲內給事,兼監察御史,糾婚使判官。
其餘還有十幾名僚屬調回長安。
另外,李瑄把李林甫曾經貶出長安的官吏,都召回長安,任以雄職。
如杜璡、趙奉章等。
另外李瑄又提拔地方一批他覺得靠譜的人充實朝堂,爲變革之用,如被貶至江寧七年的江寧丞的王昌齡。
李瑄知道,歷史上的王昌齡本就是小小的縣丞,結果還要被貶爲龍標尉。
是李隆基要貶王昌齡嗎?
肯定不是。
八成是王昌齡寫詩諷刺了長安哪個權貴,讓王昌齡本就是一個小官,卻如浮萍一樣漂流。
另外,提拔李頎、張鎬、路嗣恭、顏杲卿、上官青等地方官吏、名士,調往長安。
如張鎬這種白身,授予右拾遺,只要朝廷有缺,他可以授予任何官職。
有官職在身的,都會升遷。
如王昌齡,李瑄授予侍御史。
趁着他在御史臺有影響力,將侍御史、殿中侍御史這種重職補齊。
他特例提拔杜甫爲從八品下的吏部考功主事。
本來想提拔杜甫爲左拾遺,但突然覺得杜甫不適合爲這樣的官職。
還是在他的吏部爲官,幫助他進行常平新法。
“右相,簽字吧!”
李隆基走後,李林甫望着李瑄擬訂的任免、提拔名單,臉色鐵青。
小賊欺人太甚!
如杜璡這樣,食古不化,總是找機會彈劾他,所以他將杜璡趕到窮鄉僻壤去當縣令。
還趙奉章,也是對他不滿已久的人物,他已經截留到一道趙奉章彈劾他的奏摺。
最關鍵的是,李瑄竟然要提拔趙奉章爲吏部侍郎,這是在分享李彭年的權力。
趙奉章是咸寧郡太守,進一步爲侍郎,倒是合理的提拔。
有李瑄開口,李隆基哪怕不清楚趙奉章的事蹟,得知他是咸寧郡太守,就必然會同意。
宰相上任提拔人,特別是李瑄要執行新法時提拔人,李隆基會全力支持。
更讓李林甫感覺感到可氣的是,李瑄竟然將一介白身的杜甫,提拔爲考功主事。
制科考試纔過去一個多月,這是在打他的臉啊!
剛向李隆基稟告“野無遺賢,萬邦咸寧”,李瑄將在野的杜甫拉上來,針鋒相對的意思太明顯了。
“舉賢任能,唯纔是用。李相提拔這些人才,有沒有經過考驗?”
李林甫雙手發抖,暗指李瑄要唯纔是舉,別胡亂提拔。
“右相不必操心。吏部提交名單,聖人已經同意,你當初也沒提出異議,趕緊簽字吧!”
李瑄催促李林甫道。
他相信他提拔的,都是人才。
他們之中很大一部分,保持對李林甫的攻擊性。
他知道李林甫一定會千方百計,從雞蛋裡挑骨頭。
許多大臣靠攏到李林甫這邊,且權力較重。
李瑄需要一批能與李林甫分庭抗禮的幫手。
李林甫聽到李瑄的話,更加憋屈。
他根本就沒看到李瑄的任命書,等李隆基看完後,讓他簽字,當時他能直接拒絕嗎?
當他看到內容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現在總不能將李隆基追回來吧!
“右相,聖人有言,簽上名字,全力支持李相變革!”
中書門下堂內,一旁的裴寬也在催促李林甫簽字。
李林甫咬着牙,他看了看李瑄,又看了看裴寬。
最終選擇嚥下這口氣,在委任狀上,用執政事筆簽上名字,又蓋上中書門下印,確立對這批人任免和提拔。
李林甫也意識到,李瑄在玩弄權術,讓他這個首席宰相異常憋屈。
等任命狀上的一批官吏回到長安,就是李瑄勢成的時候。
經此一事後,中書門下堂的屬吏暗自傳言:執政事筆非首席,諸葛亮劍真宰相!
這消息傳到李林甫耳中,把李林甫肺都氣炸了。
他還沒開始挑李瑄常平新法的毛病,李瑄就開始向他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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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保守黨的大臣,似乎並沒有爲李林甫分擔。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是李瑄的準備和籌備的階段,他必須有周密的計劃,以確保萬無一失。
這期間,最先從京畿一帶,傳回一些信息。
京兆和關內的大族,對常平新法的內容十分不滿。
奉天縣,一羣豪強大族聚集在一起,商議對策。
“這李瑄的常平新法,簡直是要斷了我們的財路,他這樣的人不得好死!”
一名族長不避諱,對李瑄破口大罵。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更何況李瑄本就在豪強大族眼中“惡行累累”,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哪怕李瑄封王的時候,他們也在私下直呼李瑄的名字。
他們借百姓糧食,不是因爲仁慈。
而是想獲得更高的利益。
百姓還不起更好,他們可以趁機兼併農民的土地,再用計將他們收爲農奴,消失在戶口上。
“是啊,以往我們在青黃不接時放貸,那利潤何等豐厚,每年怎麼說也能得到百畝田產,如今被這常平新法攪和了。”
又一名族長拍着腿說道,對李瑄充滿怨恨。
這個匹夫殺豪強就算了,但他們又沒有犯法,光明正大的得到土地。
這個世界本就是大魚吃小魚。
貴族就應該尊貴!
李氏剛拿下江山的時候,哪有這種嚴苛的策令。
現在想卸磨殺驢嗎?
“哼,那些賤民都跑去到朝廷的常平糧倉借糧,甚至還會放棄種我們的土地。我們該怎麼辦?”
“可不只是如此,李瑄說不定會用各種各樣的陰謀詭計牽連我們。”
“不錯!這常平新法讓我們在奉天縣威望大減,百姓也不會再信服我們。”
“我等需想想策略,不能讓這常平新法繼續推行下去。”
“可李瑄深得聖人信任,此事怕是不易啊。”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我們得聯合起來,向官府施壓,讓官府向朝廷施壓。”
“對,一定要讓朝廷知道這常平新法是卑鄙的小道。”
……
奉天縣的豪強大族,七嘴八舌地議論,無一例外,皆是反對常平新法在奉天縣實施。
他們一起去見奉天令,請奉天令上奏聖人,收回成命。
奉天令、奉天丞、奉天尉等官吏,一個個焦頭爛額。
他們一出門就被大族堵住,鑑於大族在地方的影響力,他們有時候在縣衙不敢出來。
地方官吏對李瑄,也非常埋怨。
認爲李瑄沒事找事!
上奏讓李瑄停止常平新法,奉天令沒這個膽子。
他只能忍着,觀察周圍郡縣時勢。
與奉天縣類似的地方還有很多,豪強大族們皆向地方官吏施壓。
聰明的地方官吏,只能強頂着!
但一些地方官吏,或者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官吏,向李隆基上奏。
祖宗之法不可變、貿然行法會有難以控制的事情發生、安居可以不需圖變之類的的話,層出不窮。
在他們的挑唆下,兩京一十四道,阡陌盡飛馬,一道道奏摺密集地飛往長安。
在此之前,李瑄也在醞釀對最大政敵李林甫的攻擊。
長安,永陽坊。
還是深巷的小酒館中,只是今日門開着,杜甫和一衆文人士子,繼續討論着長安的事情。
常平新法所帶來的影響,比想象中的還要大,十來天的爭論,從未休止。
甚至還有文人士子,因爭論的面紅耳赤,在青樓上演真男人大戰。
讓此次的爭論,更填話題。
盛世圖變,讓保守的文人,反應過於激烈。
甚至比那些被侵犯到利益的官吏表現的還要誇張。
杜甫正在煩惱如何要到華清宮一帶,與李相相見。
沒有制科及第,已經成爲杜甫的遺憾,即便他想成爲刀筆吏,也怕李瑄不給他機會。
“杜二,有官差找你……”
就在這時,一名婦人帶着兩名吏部官吏來到小酒肆。
杜甫租住在這婦人家中,婦人也知道杜甫平時喜歡來離家不遠的小酒肆飲酒。
“二位不知找我何事?”
杜甫得知官差來找他,十分好奇。
雖然他的親戚有不少當官的,但都是一些小官。
而這兩名婦人口中的“官差”,穿着青色的官袍,這是九品官的象徵。
“杜甫,杜子美?可有身份證明?”
一名青袍官吏在確認杜甫的身份。
“正是在下!”
杜甫點頭,將自己的戶牒取出。
他以爲這兩個官吏只是檢查他的身份,身正不怕影子斜,將“身份證”取出,任由他們檢查。
“這是吏部的敕牒,七日內到吏部報到,領取魚符、官袍……”
青袍官吏通過戶牒,確認杜甫的身份無誤後,將一張代表着任命官吏的敕牒遞給杜甫。
杜甫心中錯愕。
他出身官宦世家,自然知道敕牒代表着什麼。
任命朝廷命官的時候,纔有敕牒。
帶着疑惑,杜甫接過敕牒,當他看到敕牒上的內容後,心神更震。
任杜閒子杜甫,爲吏部考功司主事……
這就是任命他的敕牒。
而且還是有一定權力的從八品下吏部考功主事。
哪怕是進士,也會因這個位置搶破腦袋。
“杜子美有福氣了,李相親自提拔你,我們今後是一部同僚,要彼此照應呀!”
青袍官吏這才向杜甫拱手承禮。
這一次,李相一下提拔衆多官吏,只有杜甫和張鎬,是爲白身。
而且杜甫剛從制科落第。
所以相當引人注意。
“多謝兩位告知!”
杜甫和小酒肆的文人士子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李相推薦他爲官!
只是杜甫感動加激動的同時,又深感慚愧。不論如何,他畢竟是落第了。
李相不僅沒有遺忘他,又讓杜甫成爲吏部考功主事。
他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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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放晴,不足以形容杜甫此時的心情。
柳暗花明的人生境遇,讓杜甫想高歌吶喊,詩興噴涌。
他遇到了今生的貴人。
他更希望,李相是他此生的伯樂。
他要全力以赴,幫助李相完成常平新法。
使百姓迴歸平靜,安居樂業。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小酒肆與杜甫一同喝酒的文人士子,都趕忙恭喜杜甫。
杜甫一一回禮,他祝福在一起喝酒的文人士子,希望他們也能如願以償。
回到住所的杜甫,第一時間手寫書信,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遠在洛陽的妻子楊娧,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再一次重逢。
……
華清宮內宮。
這一日下朝以後,李隆基邀請李瑄遊玩。
雪未全化,李隆基和李瑄一起驪山上的朝元閣祭拜。
朝陽閣位於驪山西繡嶺的第三峰,在天寶二年大建,是一座道教宮觀。
李瑄和高力士陪同李隆基,“虔誠”地爲李隆基祈福。
祭拜完畢後,李隆基賜李瑄入華清宮溫湯。
並且將一個新建還未使用過的湯池賜給李瑄,讓李瑄隨時可以溫湯。
此湯處於月華門側,雖然規格不大,大約是太子湯的三分之二,但代表着李隆基對李瑄看重。
李瑄是不喜歡溫湯的,但李隆基賜湯,假裝很開心的收下。
全當去泡了個澡。
一個時辰後,李瑄出湯,着好衣服後,長髮被宮女擦拭乾。
她們爲李瑄梳理髮型,因爲李瑄的威名和英武,現又加宰相的威嚴,使宮女們在侍奉李瑄的時候心花怒放。
不過李瑄認爲她們沒有長離梳得好,又無比溫柔。
出殿以後,李瑄到飛霜殿的偏殿拜見李隆基。
“七郎說自己是第一次溫湯,感覺何如?”
李隆基在偏殿笑問李瑄。
得知李瑄第一次溫湯,李隆基想讓李瑄長長見識。
冬日溫湯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之一。
“回聖人,溫湯的感覺,恍若仙境。臣見識淺薄!”
李瑄向李隆基回答道。
舒服是肯定的!
李瑄就怕太舒服了。
“哈哈……七郎爲相,在華清宮處理政務,可多來溫湯。溫湯之前,向中官說一聲準備便是!”
李隆基大笑一聲,向李瑄說道。
“多謝聖人!”
李瑄點頭拱手。
“常平新法何時可以實施?”
李隆基又問李瑄。
“朝廷有一些目光短淺之輩,但這無法阻礙新法的推進,待臣新提拔的判官到來,就可立刻展開新法。”
李瑄向李隆基回答道。新法不是一蹴而就。
一些不利的消息已從京畿傳來,以後諸道也一定會有不滿的情緒。
“好!我相信七郎可以儘快完成變革。”
李隆基對李瑄抱有很大期望,認爲李瑄在短時間內就可完成變法。
有道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李瑄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笑着保證。
這時,楊玉環步入偏殿。
她柔順的長髮,還帶了一些溼潤感,似乎是剛從海棠湯出浴。
如出水芙蓉一般,臉頰白裡透紅,雙眸微微有些迷離。
“三郎,我聽姐姐們說最近長安士人抱怨制科只錄取官吏,不見白衣。”
楊玉環在李隆基旁坐下以後,輕聲向李隆基說道,她說話的時候,嫵媚的眼波瞟了李瑄一眼。
“這……右相壞我聲望啊……”
李隆基拍了一下玉案。
楊玉環不提這件事也罷,她一提,李隆基就不得不向李瑄說這件事情。
野無遺賢,萬邦咸寧。
當時李隆基是很爽快的,精神上有滿足感。
但事後就發現不對勁了。
文人士子一定會大肆宣揚野無遺賢這件事情。
李林甫固然是罪魁禍首,但他也難辭其咎。
李隆基本想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時間會淡忘一切。
但在李瑄的傳話下,楊玉環有意無意將這件事情說出。
由楊玉環說出,李隆基也肯定不會發怒。
“右相年紀大了,總是行鑽營之事,不顧大局。”
“不過臣有一建議,如果實施,天下人都會稱讚聖人。”
李瑄明諷李林甫一句話後,拱手向李隆基說道。
“七郎快講!”
李隆基立刻讓李瑄說出計策。
“科舉糊名……”
李瑄將精心策劃的科舉糊名制和其規則,告知李隆基。並向他說道:“科舉由隋朝開創,我朝成型。開科取士,打破門閥的影響力,使天下英雄,入聖人甕中。”
“任何對科舉的完善,足以名垂青史。行這樣公平之事,寒士出頭,必誓死效忠聖人,也體現出聖君的英明與仁德。”
科舉糊名,勢在必行。
從曳白狀元,到野無遺賢,短短几年,刷新士人文人的三觀,是科舉糊名的絕佳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