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嵕山脈橫亙關中大地,奇石參差,山巒疊障,與秦嶺遙相而望。皇家狩獵的禁苑就設在山脈的南麓,川穀深幽,林木茂盛,此時正值秋季,最是獵物肥壯時節。
秋風颯颯,蕩去了瀰漫在林間的薄霧,獵者前呼後擁而來,旌旗蔽日,駿馬奔騰,嚇壞了林子裡的野獸飛禽。一時號角聲響起,他們挽弓佩劍,駕鷹攜犬,傾巢而出,戰馬嘶鳴,飛箭如雨,連最兇猛的禽獸見了,也爲之心驚膽寒。
前方吶喊廝殺聲正酣,但仍有無動於衷之人,蕭可駕着踏燕,圍繞着廣闊的湖水徐行,順便瀏覽山林的風景,遠山鬱郁,高天流雲,飛瀑流泉,奇石參差,果然造化神奇,怪不得唐太宗會把他的陵寢選建九嵕山脈,長眠在此,與青山綠水爲伴,與浮雲修竹爲鄰。
‘噠噠’的馬蹄聲傳來,雉奴策馬而過,一隻獵豹、一隻猞猁緊隨其後,在與蕭可交錯的一剎那才認出了她,連忙駐馬。
只見她穿一件鬆綠色的男子胡服,戴一頂軟腳襆頭,怪不得適才不曾留意,還以爲是個男人呢!便撥馬返回。
“你也來狩獵,抓到獵物了嗎?”
好久不見,他好像長高了許多,黑色的袖箭袍,斜掛弓箭,帶着和煦的笑容。
“我能抓到獵物纔怪,不過來此地散心罷了,你呢?獵到了何物?”瞅瞅他的馬背,拴着幾隻兔子和一些飛禽,“收穫不錯嘛!你去忙你的,別耽誤了時辰。”
皇室盛興狩獵,弓不虛發、箭不妄中、擅長騎射爲皇室貴族的時尚潮流,獲取獵物的多少與得到嘉獎成正比,多耽誤一刻,拔得頭籌的機會就減少掉一分。
“一會兒打只錦雞送給你玩兒,”雉奴呵呵一笑,揚鞭而去,入深林去圍捕獵物了。
蕭可遙望湖的對岸,一匹白馬正在悠閒的吃草,而馬的主人就坐在湖水邊上。他的笛聲清澈而悠揚,柔美且輕盈,時而淺吟,時而低唱,就似眼前的廣闊的湖水,清盈盈,靜幽幽,溫柔恬雅,微波盪漾。
李恪沒有回頭,笛聲也停了下來,“記得十二歲那年,當時年少氣盛,一心想把他們全甩在後頭,快馬還加一鞭,湖邊有一段路很窄,右邊是山,左邊是湖,駐馬也來不及,馬兒載着我就栽到了湖裡,還好你家表哥及時趕到,才把我從湖裡撈了起來。”
蕭可聽過這個故事,是慕容天峰英勇救人的事蹟,幸虧當時有驚無險。
李恪伸個懶腰起身,一手牽着踏燕,一手拉着蕭可,徒步前行。飛羽又不樂意了,迅速飛駛而來,一個勁兒的向外頭擠踏燕,自己則蹭到了主人的身邊。
山腳下,深林鬱郁森森,對面一騎兩人忽然而至,少女膚白如雪,穿一襲大紅石榴綾裙,美顏不可方物,白衣翩翩的美少年坐在少女的身後,兩人有說有笑,舉止十分親暱。
李恪定睛一瞅,正是他的妹妹李琅嬛,只顧着與情人親熱,視旁人如無物,怒道:“你在做什麼?那張臉還要不要了?”
李琅嬛回過身子,才發現是三哥,小嘴一撇,“要你管,有本事你到耶耶跟前兒告我去。”說完,揚鞭策馬,載着美少年飛馳而去了。
李恪氣壞了,平時胡鬧任性也就罷了,如今是傷風敗俗,閒言碎語傳出去還得了,正要上馬去追,又被蕭可攔下。
“你這麼一追,大家豈不是都知道了?還是私底下找個機會勸勸琅嬛吧?”蕭可剛纔就看清楚了,抱着十七公主的正是偉倫,他這樣追上去,偉倫也沒有好果子吃,不如改日再做計較。
她說得也有道理,原本是偷偷摸摸的事兒,別再給弄得人盡皆知了,索性現在放他們一馬,回長安再做計較,畢竟跟房玄齡的兒子定了親,這要是鬧得滿城風雨,丟臉的不止是妹妹。
兩人向前走了一段兒,一人一騎迎面走來,見了他們便從馬上滾下,巴巴立到一邊兒行禮,一付唯唯諾諾的模樣。
“你居然也來了?”不看他還好,一看李恪又來氣。
“我來找琅嬛。”那男子倒也眉清目秀,正是大唐皇帝給十七公主選定的駙馬,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
李恪指着他道:“虧你還是琅嬛的未婚夫?就不能管管她,任她爲所欲爲。”看那樣子也不是能管住琅嬛的,乾脆把他攆走了,直直被氣得頭疼。
蕭可方知他是房遺愛,儒弱無能之人尚公主,還是名動千百年高陽公主,能吃得消纔怪。驀然想到許多年後,正是房遺愛經不住長孫無忌的威逼利誘才牽扯出他,再看身邊的人,明明知道他的命運,卻不能直言相告,而這也是想愛不敢愛的原因之一。
夜幕降臨時,行轅正中央燃起了熊熊篝火,烤熟的獵物香飄四溢,大唐天子與官員、皇子們圍火而坐,把酒言歡,暢談今日圍獵的盛況,該如何論功行賞,在問到獲取獵物的情況時,眼光又落在李恪身上,不出意外,每年的得勝者非他莫屬。
李世民笑道:“別在那裡謙虛了,還等着我們請你。”
篝火‘噼啪’跳動着,官員們相互慫恿,李恪一動不動,最後竟是蜀王李愔站了出來,朝那些隨聲附和的官員罵道:“別他媽的起鬨架秧子了,今日是我五哥拔得頭籌。我哥一隻獵物沒得,只跟着一個小美人兒閒逛。”
蜀王金口一開,衆臣鬨堂大笑,連李世民都覺得沒面子,當場拉下臉來,“六郎,立到一邊兒去,再不準開口說話。”發落了蜀王,招手叫過齊王李佑,將鑲了寶石的雕弓賞賜於他,一時博得衆人喝彩。再向李恪看過去,他神情淡淡,若有所思,“三郎,一隻獵物未得,耶耶該如何罰你?”
火光熒熒間,李恪驀然擡眸,今日只爲陪蕭可散心,原就沒有打算拔得頭籌,又加上琅嬛一事,再沒有心情去捕獲獵物了。
李世民對衆人說:“三郎劍舞的不錯,讓給我們舞上一段兒,大家說好,朕便不罰他。”
男人們全都湊在篝火邊上尋熱鬧,蕭可只能待在營帳裡,離的太遠,根本看不清李世民長什麼模樣,這可是真人版,千載難逢的一個機會就這樣溜掉了。
閒來無事,便拉着錦雞散步,這是雉奴的獵物之一,用細繩拴了一隻腳,權當禮物送了她。
行至柵欄處,卻是燈火通明,禁軍正在各處巡視,遠遠看見兩人在轅門前說話,走近一看,一人正是表哥慕容天峰,忽然想起李麗媛求她的事兒,不知解決了沒有,便走上去打招呼。
表妹那一身裝扮,着實把慕容天峰嚇了一跳,做了男子打扮不說,手裡還拖着一隻錦雞,這要是讓姨母看到,又是一頓數落。驀地,覺察到某些狀況,向同他閒談的男子看了過去。
“這是我的表妹澤宣,你不曾見過吧?”
聽此一言,那男子纔有所警覺,似有大窘之態,忙推說有事,便告辭離開了。他這麼一走,讓蕭可更加納悶兒,自打來到這裡,那男子就記不自在,難道他認得蕭澤宣?
趁着四下裡無人,慕容天峰朝蕭可走近,整個人冷冷冰冰的,眸子裡都帶着寒星,他壓低聲音道:“你竟然如此大膽,房遺直在這裡,你還敢過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的事兒。”
他是在打啞謎嗎?實在讓人費解,一向和和氣氣的表哥也會發脾氣,“我只是來問問,關於韋文振與慕容志打架的事兒解決了沒有?”
慕容天峰冷笑一聲,“你瞞得了全天下,卻瞞不了我,還是那句話,你最好安分守己。”
說罷,拂袖而去。
這是哪一齣兒,如何把慕容家的表哥得罪了?安分守己,好自爲之?他是要告誡蕭澤宣的吧?剛纔的男人名叫房遺直,是房玄齡的長子,難道他就是蕭澤宣心心念念之人?
忽然,蕭可又覺得不對勁兒,房遺直既然在這兒,那蕭澤宣去了哪兒?不是跟他浪跡天涯去了嗎?他們兩個沒在一起?蕭澤宣是逃了的,可房遺直偏偏在這裡,難道蕭澤宣還有別的男人?
回到營帳裡,果然暖融融的,地上鋪了厚厚的地衣,爐子也熱了起來,被褥案几燈燭一應俱全,能安安穩穩睡個好覺了。蕭可搖頭嘆息着,那蕭澤宣是什麼眼光?房遺直不過普普通通一個人,扔在人堆兒裡都不起眼,哪裡比得了天潢貴胄的吳王恪。
再說那房遺直,也是個多事兒的,要不是房家兩兄弟鬧矛盾,互攻訐,長孫無忌能借着高陽公主一案來整他嗎?躺下又起來,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也許有機會改變他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