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日,安州城又是細雨濛濛。
天未亮,新安米鋪的夥計們又忙碌起來,今日是米鋪開張的第二天,想來又是人山人海。賈掌櫃也起了個大早兒,來到米店才發覺,原來自己是最晚來的一個,店主正在寫水牌,夥伴們把糧食搬運的差不多了,驀地瞥見一個正在掃地小姑娘,越看越熟悉,禁不住老淚縱橫。
“一大早兒你哭什麼?”蕭可擡頭一看,賈掌櫃今日定是怎麼了?也沒有嫌他來的遲呀!
“這孩子是哪裡來的?她好像……。”賈掌櫃瞅着謝阿婉,悲悲切切說不出話來。
“像誰?”不但是蕭可,就連夥計們也來湊熱鬧。
“像我過世的女兒。”賈掌櫃抹着眼淚,別提有多難過了,“我那苦命的女兒要是活着,也有這麼大了。”
“這還不好辦,阿婉如今住在這裡,你就把她當女兒看待好了,反正她也沒親沒故的。”蕭可倒是伶俐,把這一老一少湊成了父女。
老來得女,賈掌櫃自是樂得合不上嘴,甚至把深藏着體己點心拿出來給阿婉吃。謝阿婉流浪多年,常常是衣衫襤褸,吃了上頓沒下頓,遭人白眼是常有的事兒,現在有這麼多人對她好,自是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正如預期的一樣,游龍似的隊伍又整整排了一天,南市那些關門大吉的米店全都急紅了眼,現在不僅僅是安州城,方圓百里的百姓聽說後,也紛紛加入了買糧的隊伍中,人氣居高不下,幸虧張瑞囤的糧食能撐住。
待到夜深人靜,排隊的人才漸漸稀少,趁此空閒,賈掌櫃連忙清帳,米鋪的夥伴們又開始補貨,謝阿婉也沒閒着,自告奮勇的去廚房燒飯。
蕭可見張瑞在那裡無所事事,隨口問道:“我們家現在還有多少糧食?”
“回夫人,夠您可勁兒的折騰。”張瑞忙陪笑,心想着米價高就高唄!夫人何必這麼上心,橫豎都在爲別人謀福利,多划不來。
蕭可又問:“除了你囤下的那些,我們家還有多少糧食?”
“這個老奴要去查帳才知道。”張瑞嚇了一跳,夫人不會是要把所存的糧食全都給拿出來吧?
“還不趕緊去查,在這裡閒着。”蕭可是想給他找個差使,省得他閒的發慌。
他們之間的對話,在場之人聽得一清二楚,原來這位夫人真的是爲安州百姓謀福祉來的,平白無故,誰肯拿出自已家的糧食賤買,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夫人,我在這行做久了,也曉得一些門道兒。”賈掌櫃說了自己的見地,“說白了,商人不靠囤積居奇,如何發財?這些糧商的背後就是田家和彭家,他們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在江淮一帶的名號,想必夫人也聽說過,如今我們是和他們對着幹,我們這店再開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賈掌櫃說得不錯,田彭兩家的名號不是白來的,他們控制着江淮一帶的糧市,首尾呼應,興衰共存,應該是極不容易對付,但他們現在並未發難。
米糧又陸續運進了新安米號,殊不知早已被盯梢,糧商裡的黃萬升第一個坐不住,糾結了好些人手前來鬧事,瞬間把新安店鋪圍個水泄不通。
賈掌櫃是個有經驗的,立馬招呼夥計們抄扁擔、拿傢伙,衝出去和他們對峙起來,爲首的黃萬升他也認得,也這一行算是德高望重,今日親自出頭兒,想必會有一場惡戰。
黃萬升在這行兒待久了,又是公推的‘領導’,這行兒的大魚小蝦他全認識,眉眼冷冷道:“賈來祿,恕老夫眼濁,你什麼時候成了新安米鋪的掌櫃?整日和我們對着幹,害得我們全沒生意,米行的規矩你不是不懂吧!”
賈掌櫃久在這行混,心裡很怵着這個黃萬升,他背後有田彭兩家做靠山,豈是一個平頭百姓能對付的,如果推乾淨,又怕蕭可一個女子應付不來,緩和了口氣道:“行長,看您說到哪裡去了,我怎麼有這個本事,不過是混口飯吃,這家店的主人如今都不在,不如您先回去,改日我們再登門賠罪。”
蕭可瞅着他們的陣勢,烏壓壓一下子來了幾十號的人,前頭是一排錦衣華服的男人,後頭是手持火把、棍棒的家丁,看來是真把他們惹毛了,終於現了真身。
“誰說我不在家,我就是這家店的主人,有話跟我說就行。”蕭可不願讓賈掌櫃替她撐着,信步上前。
黃萬升再也想不到店主竟然是個女子,看樣子也就十六、七歲,更不會放在心上了。左右不過是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幾句話就製得住她,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位娘子,看你出手闊綽,想必是家道殷實!只是娘子有所不知,安州米行自來一體,我們有我們的規矩,還望娘子能夠體諒,以前既往不咎,以後我們有商有量如何?”
小姑娘能把米賣到五文一斗,可見實力雄厚,想是哪家的千金拿買賣當玩樂也不一定,揣測之下,黃萬升決定先禮後兵,還要試探出小姑娘的來歷。
“你們賣你們的,我賣我們的,爲什麼要跟你們商量。”蕭可一付不買賬的樣子,着實把賈掌櫃嚇出一身汗。
話音剛落,黃萬升身後的糧商便按捺不住,他們早就想教訓教訓這個搶他們生意的小女子了,罵罵咧咧道:“別跟她多說,直接給她點兒顏色瞧瞧,先把她的店砸了,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在安州張狂!想在這裡做糧米生意,就要聽我們行長的,你還是快些答應,要不然對你不客氣。”
蕭可不顧賈掌櫃的阻攔,隻身來到黃萬升的面前,山羊鬍子,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個老奸巨猾的,“安州米行的行長是嗎?居然公然帶頭鬧事!我做我的生意,你們做你們的生意,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如何對我不客氣?”
面對小女子的質問,黃萬升一時拙了言辭,眼見身後之人出手,當下阻攔不及。蕭可在完全沒有防備之下被人重重推倒在地,連天細雨,路面溼滑,腳腕子着着實實扭了一下,賈掌櫃第一個衝上來,慢慢將她扶起。
這麼多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小女子,夥計們義憤填膺,紛紛抄起了扁擔,準備和他們拼到底。
黃萬升使了個眼色,家丁們迅速將新安米店的人包圍包圍,藉機叫囂道:“你們到底是仗了誰的勢?在安州城內橫行霸道?今日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便不放過你們。”
“你們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欺負,橫行霸道的究竟是誰?”不經意間,溫司馬的聲音傳過來,他上前扶起了蕭可,面對尋釁者毫無懼色。
火光熒熒下,黃萬升總算看清了來人,不看還好,一看則嚇出一身冷汗,原來大都督府的司馬。
“你怎麼來了?”昨天是把人家趕走的,蕭可未免有些愧疚。
黃萬升見兩人的舉動,心中暗道不好,堂堂一州司馬在公然維護這個女子,新安米店定與官府有勾結,素來商不與官鬥,鬥下去也沒有好結果,當下大喝一聲,散開了衆人,親自給溫顯忠賠不是。
“恕老朽眼濁,竟沒有認出司馬大人,改日一定親自登門請罪。”
溫司馬的名號一出,黃萬升那夥兒老實多了,個個屏聲息氣,怪不得這小姑娘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原來有這樣的靠山,看兩人親近的樣子,一定是他的姘頭了。不但是黃萬升這邊,就連賈掌櫃他們也沒有想到,原來米店的男主人是個做大官兒的,來鬧事兒的要走背字了。
“黃行長,你在安州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爲何欺負一個小女子。”身份讓人認破,溫司馬只和他們周旋到底,“今晚,你也別把我當成官府之人看待,我們就事論事。”
“司馬大人,我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您知道的,現在漕運中斷,米糧運不過來,一時價錢高了也是正常,進價就高,誰能做折本的買賣不成。我們是商人,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但這位娘子......。”黃萬升就算再恨蕭可,也不敢橫加指責了,“這位娘子家大業大,能把米買到五文一斗,這可害苦了我們呀!生意做不了,只能關門大吉,等着一家子活活餓死。”
黃萬升聲淚俱下,一衆糧商也隨聲附和,連連向溫司馬訴苦。儘管他們說得可憐,其中門道還是略知一二的,田彭兩家掌控着安州,甚至江淮間的糧價,他們要高便高,要低便低,玩得就是商家手段,黃萬升充其量只是他們的一條看門狗罷了。
“好了,米價一事,官府自有定奪,你們都散了吧!以後不準來這裡鬧事,違者,以大唐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