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飄香,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中午,蕭可把窗戶半掩着,好讓外頭的新鮮空氣透進來, 曦彥在搖籃裡睡着, 四個多月了, 很乖, 也很少哭鬧, 讓人一逗,便會手舞足蹈起來。
一時間,曦彥醒了, 眨巴着眼睛,咿咿呀呀, 小嘴兒一吸一吸, 應該是餓了, 蕭可忙把他摟在懷裡哺乳。他一邊吮食,一邊瞧着母親, 小手時不時還揮動一下子,然後又閉了上眼睛,恬恬進入夢鄉。雲淡風輕正午天,處處都是寂靜的,風兒一吹, 槐花簌簌飄落, 素嫣在隔壁午休, 宋哲遠嫌屋子裡太熱, 便在大門外的兩棵樹之間捉了個交牀, 正好守門睡覺兩不誤。
曦彥睡了,蕭可又無所事事, 驀然向窗外一瞥,似有白色的衣袂在風裡飄動着,再細看,白色衣袂不見了,明明有一個人影兒映在日頭裡,難道是偉倫來了?或者是他。正想去外頭看看,雉奴巴巴跑了進來,手裡拎着馬鞭子,可他穿得是一件墨綠色錦袍,那穿白色的衣服的人是誰?莫非是眼花了。
“曦彥睡了?”雉奴慢慢挪了進來,挨在蕭可身邊坐下,看了看在她懷裡似小貓般熟睡的嬰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太可愛了。再看蕭可,長髮披散,綾裙曳地,□□微微掩着,一時臉紅心跳。
“你來的時候,看見外面有什麼人嗎?”
“沒有啊!”雉奴趕緊把頭扭到一邊兒,再不敢看她。
難道真的是眼花了?就在蕭可認定是自己眼花的時候,大門口的人影兒時隱時現,白色衣袂又飄在了風中。她連忙把曦彥放在搖籃裡,同時囑咐雉奴不要說話,牽着他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走到大門口伸頭一看,宋哲遠仍在交牀上呼呼大睡,除此之外,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真是見鬼了,一定是那李三郎裝神弄的鬼,鬼鬼祟祟不敢出來見人,想到這兒,蕭可便去叫醒了素嫣,讓她看着曦彥,自己則拉着雉奴去村子裡找。大中午的,村子裡也沒個人,又向小橋那裡去尋,果然在對岸的崖壁上立着一個人,白衣飄飄。
“那裡有個女人。”雉奴一眼認定了那是個女人。
蕭可暗自思付,一個女人爲何在她家門口出現?還一付鬼鬼祟祟的樣子,便領着雉奴上去問個究竟。那女人就在崖壁邊上站着,白衣勝雪,長髮及腰,而她的腳下的懸崖約有十幾丈深,她神悽楚,面帶悲慼,大有輕生的意味。
等她慢慢轉了過身體,蕭可、雉奴兩個看得真真,不約而同道:“蕭澤宣。”
她正是與蕭可容貌酷似的蕭澤宣。
“你是如何知道這裡的?”雉奴如臨大敵,何況此事十分隱密,她是從哪裡聽來的?上前一步,把蕭可擋在身後。
“喲!原來是太子殿下。我說呢!你爲何巴巴跑到淨土寺來看我,原來你們兩個有一腿呀!”蕭澤宣擡眉一笑,頗爲得意,看着蕭可道:“你以爲乍死埋名,就可以苟且偷生嗎?我稍稍用了個小計策就探知了你的下落,怎麼樣?這些年過得舒坦嗎?”
蕭可是恨透了蕭澤宣的,要不是她在淑妃面前編造事實,自己如何能落到這般境地,甚至還連累了腹中的孩子。
“只有你一個人來這裡嗎?你身邊的人呢?”雉奴掃視着四周,的確她一個隨待都沒有帶,蕭可活着的事兒一旦走漏出去,後果必不堪設想,頓生殺機。
“你們不必害怕,這種不可告人之事,我是不會到處亂說的,我就是想來看看她。”蕭澤宣已然猜到了他們的心思,“我來看看這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照此情況來看,還活得還挺滋潤,左擁着太子,右抱着吳王,風流快活的很。唉!樣貌相同的兩個人,命就差了這麼多,獨剩我在淨土寺裡冷冷清清。”
雉奴斥道:“那是你心術不正。”
“我是心術不正,可都是他們逼的。”蕭澤宣慘淡的笑着,“我原本與房遺直兩情相悅,恩恩愛愛,可偏偏不能在一起,現在他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躲都躲不及!我也想正正經經的做個王妃,可表哥正眼也不看我一下,那淨土寺我再也住不去了。”
“你要是規規矩矩,三郎豈能不理你。”看她悲悲慼慼的模樣,一時又讓人恨不起來,回想從前初到王府的時候,三郎對自己的那些好,完全是衝着蕭澤宣這個人的。
“我是不夠規矩,但我還有一條路能走,我已經打發了身邊的人,讓她們拿了錢各走各的。”蕭澤宣淌着淚,很不幹甘心道:“這都是你害的,只因你的出現,奪走了我的一切,我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死也要死在你這裡,你不讓我活,我就讓你活着也不安生,做了鬼也要將你天天纏着。”
說着,竟要往下跳,雉奴坐視不理,蕭可一把扯住了她:“非要走這一步不可嗎?你現在已經是王妃了,我是搶不過你的。”
“是嗎?”蕭澤宣略略沉吟,反手抓住了蕭可的右腕,笑得讓人毛骨悚然,“我就拉着你一起死,黃泉路上也要你陪。”
蕭澤宣用力一拽,讓蕭可魂飛天外,那崖壁近在咫尺,這回定是活不成了。千鈞一髮之際,雉奴握住了她的左腕,一進僵持在那裡,兩人就在山崖之上拉扯,蕭可被他們像拉鋸似的拽來拽去,心差點兒從嗓子眼跳出來。
“放手,要不然我對你不客氣。”雉奴出言警告,他也會一點兒拳腳功夫,力氣上不輸給蕭澤宣。
“你要我放手,我就會放手嗎?大不了我們一起死。”蕭澤宣仍是固執己見,就是不鬆手。
雉奴被她逼的沒了法子,也認爲這是個禍害,使出全身力氣將蕭可往懷裡一帶,然後飛起一腳將蕭澤宣從崖壁上揣了下去,只聽得一聲淒厲的尖叫後,再也沒了動靜。正午的時光,天高雲淡,天地、花草、樹木都是那麼靜,好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樣。半晌,蕭可捂着嘴巴向前探了探頭,回身便扎進雉奴的懷裡。
“她死了嗎?”頭一回殺人,未免心驚膽戰,雉奴看看了崖壁的下頭,蕭澤宣的腦袋正好摔在大石頭上,落得面目全非。
“她死了!雉奴,她死了。”蕭可這才害怕起來,哭也哭不出來,全身戰慄着。
“死就死了!她害你在先,她不是好人。”雉奴雖然摟着蕭可安慰,但心裡也是怕極了的。
就在這時,宋哲遠也趕了來,見他們兩個抱在一塊,甚覺得異樣,“太子殿下,發生什麼事兒了?”
“你來得正好兒,有人……有人從這裡摔了下去。”雉奴慢慢放開蕭可,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
宋哲遠朝崖壁下伸了伸頭,原來有個女人摔死了,慘不忍睹,連原本的模樣都看不出來了,“這是誰呀?是這村子裡的嗎?”
“她是蕭澤宣。”
蕭可脫口而出,可急壞了雉奴,原本蕭澤宣摔得面目全非,隨便寫個無名氏墜崖而亡也就過去了,這回定是非要鬧大了不可,好歹也是個掛名的王妃呀!他一把拉住宋哲遠,現編現賣,“她的確是蕭澤宣,剛纔我跟姐姐來小溪邊玩耍的時候,就看見她站在那裡,的確有輕生之舉,我們趕到這裡時,她已經跳下去了。”
“這事兒非同小可,我要馬上返回長安。”
宋哲遠正要走,雉奴又將他攔住,“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她是王妃,卻在這裡跳崖身亡,這要是傳出去,三哥就讓人戳着脊樑骨罵吧!好歹她也出自蘭陵蕭氏一族,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蕭家豈能幹休?”
太子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宋哲遠也駐足不前,“依太子之見……。”
“先讓人傳話給里正,說這裡有一具無名女屍,高陵縣必定前來收屍,她摔得面目全非,根本認不出來,草草掩埋就了事了。”雉奴再三思量道:“王妃從淨土寺裡逃出來,蕭家必不敢張揚,更不敢明目張膽的四處尋找女兒,說不定還會向淑母妃請罪。你先把這裡發生的事兒明確的告訴三哥,讓他先有個準備。”
得了指令,宋哲遠匆匆去往長安不提。
蕭可仍在哪裡忐忑不安,好端端一個人竟從她眼皮子底下摔了下去,竟然沒有拉上一把,眼睜睜看着她去死。
“姐姐,你也要做好準備。”雉奴抓着她的雙臂,鄭重的交待,“王妃這麼一 ‘逃’,蕭家、淑母妃和三哥,誰的臉上也不好看!這長安城每天還不夠熱鬧嗎?他們自是不想再添上一筆,在他們望眼欲穿,尋不到其它方法時,他們一定會來找你。既然蕭澤宣知道你活着,他們也一定知道。只是,你願意回去嗎?”
蕭可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崖壁處,至於雉奴說了什麼!她一個字也沒有聽到,一直在喃喃着:她就這麼死了!輕飄飄就掉了下去,爲什麼剛纔不抓住她……。
“姐姐。”雉奴用力搖着她,“你願意回去嗎?回到王府去。”
“回去?”蕭可愣了一下,整個人僵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