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從兒子手裡脫身, 就尋思着前往梅園村探望宣兒,恰巧與紫玉走個碰面,又記掛起楊凌香來, 隨她先去了紫雲軒探病。表妹恢復的不錯, 都能歪在榻上繡花了, 大女兒李湘君正陪着她。
“甄立言還算有些手段, 表妹的氣色不錯。”表妹大病初癒, 李恪甚感欣慰,伸手把大女兒撈在了懷裡,“這些日子做了些什麼?沒有在這裡淘氣吧?”
楊凌香趕緊替她說話, “湘君哪裡能淘氣,還好有她陪我, 這病好起來也快, 就是怕把病氣過給她, 攆也攆不走。”
“這病不會過人的,太醫令都說了。”李湘君一向伶牙俐齒, 轉頭尋問耶耶道:“一向給姨娘請平安脈的趙女醫哪裡去了?突然換個薛女醫,姨娘一點兒都不喜歡她。”
“她呀!”李恪在那裡現編因由,“聽說是她家裡有了事兒,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耶耶,你是不是又跟王妃吵架了, 昨天雞飛狗跳的, 我們都知道了。”李湘君不顧姨娘阻止的手勢, 一直在那裡說, “你們不吵架, 你也不會到這裡來對嗎?”
“你這小孩子,竟管起了大人, 不許問。”李恪故意繃着臉道:“一天到晚光琢磨別的閒事兒了,把你最近臨的貼子拿過來看看。”
李湘君纔不去拿,努着小嘴道:“我纔不是小孩子,我不過是說中了你的心事,誰讓你立她做王妃的,自作自受。”
李恪是哭笑不得,昨晚被人說是自作自受,現在女兒也說是自作自受,看來真是在自討苦吃。轉眼間,湘君已經十歲了,個頭高挑,面容、神態也越來越像慧儀,“是啊!耶耶也看出來了,湘君的確是長大了,再過個兩、三年,就該尋個夫婿了,自己去過日子了。”
一聽之下,湘君紅了臉,扯着姨娘的衣袖不依不饒,“你看耶耶,說得都是什麼話,誰要找夫婿了,我纔不稀罕。”
帶着女兒的嗔怪之音,李恪一路朝梅園村急駛,這是地處雍州高陵縣治轄下一個村落,距離長安城四十餘里,秦嶺雲橫,涇渭縱貫,村子裡不過三、四十戶人家,多以耕種、採桑養蠶爲生,得名梅園,卻連一棵梅樹也沒有,大多是桑槐。
這處農家小院是在倉促之下尋到的,不是很大,只有三正房,一處陪房,粗瓦灰牆,竹籬欄舍,和雕樑畫棟的王府相比,豈止是寒酸。院子裡有幾樹茂密的桑槐,一陣風過來,槐花落滿庭院,深紫色的桑椹早就熟了,卻無人摘採。
進入寢室,趙蓉蓉用藥完畢,宣兒的雙手已經包紮過了,整個人也被細細清理了一遍,從頭到腳不見一絲泥污。她睡得那般平靜,呼吸聲略顯微弱,只是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撫上她的髮絲,柔柔軟軟,那一晚真是觸目驚心,差一點兒就失去了她。
“放心吧!有我呢!”趙蓉蓉清淺的一笑,略顯疲累,爲了她傾盡了生平所學。“這個村子的確是小了些,所幸有宋大哥在這裡,衣食藥鉺全是他採購來的,素嫣很會做菜,我們什麼也不缺,你也不用時時來,若她完全好了,我也是要回長安的。”
李恪自是感激他們,也不知前世修來什麼福,身邊之人一個個均是忠實可靠的,正要尋問宣兒的病情,宋哲遠匆匆而入,右手攥着一隻信鴿,他把綁在鴿子腳上的字條扯下來,隨手遞了上去。
“這是唐璿的飛鴿傳書,怕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展開那字條一看,李恪也站了起來,“父皇要我馬上進宮呢!也不曉得爲了何事,這裡就要交給你們了,一定要幫我照看好她。”
再依依不捨也是要離開了,他飛身上馬,原路返回了長安,來回八十餘里,一路快馬加鞭、馬不停蹄。行至橫街,遠遠有一人一馬奔來,正是大姐襄城公主的駙馬蕭銳,他的父親宋國公蕭瑀正是阿孃的舅舅,現任太僕少卿。
“三郎怎麼纔來,父皇都等不及了。”事態緊急,蕭銳在馬上便說了起來,“朝廷徵遼東一事你也知道了,父皇要御駕親征,令我去運送河南諸州的糧食從海道進發,我怕一個人做不來,又想着你在京裡無所事事,所以就拉扯了你一把,跟着姐夫走一趟吧!”
“你怎麼不跟我商量?”李恪現在哪有心思去運糧食,家裡還有好多事兒呢!
“跟你商量,黃花菜都涼了,父皇剛纔還說呢!就是要你們這羣天潢貴胄的皇子們吃吃苦頭兒,見識見識戰爭。”蕭銳大有姐夫的架子,使喚起人來不客氣,“趕緊回家收拾,明天就跟我走。”
李恪萬沒想到讓姐夫擺了一道,只有一夜的時間,還收拾什麼呀!“姐夫,我們什麼時候回來?”他擔心的是這個問題。
“你真囉嗦,父皇要諸軍水陸並進,齊攻高麗,糧草總要先行吧!等把高麗徹底攻下了,我們就回來了。”
蕭銳說得輕鬆,李恪卻在那裡憂心忡忡,少說一年半載才能回來呢!當下別了姐夫,趕緊回家佈置去了。
一進府門,張祥便巴巴跟在他身後,一路聽着吩咐,
“明天一早兒就把王妃送到淨土寺小住,不,清修,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踏足王府半步。”這一走不知道哪天才能回來,第一個解決的當然是蕭澤宣,免得她在府裡興風作浪。
韋琳琅也匆匆趕了來,侷促的立於微瀾堂前,剛的話她也聽到了,看來王妃一走,楊貴人又病着,府內大大小小的事務怕是要落在她身上了。
“以後府裡諸事就由你同張祥商量着辦,但要把凌香、世子及湘君照顧好,他們少一根頭髮,回來我唯你們是問。”果然,李恪是這樣吩咐的,但最後那句直讓人打顫。
最放心不下的,應該是仁兒,來到紫珠閣,他跟着嫺兒在榻上玩兒,看來兩人的感情甚好,他們唱着什麼:月光光,渡池塘。騎竹馬,過洪塘。洪塘水深不得渡,小妹撐船來前路,問郎長,問郎短之類的童謠。
看到父親,仁兒纔不唱了,撐起肉滾滾的身子,一頭扎進他的懷裡。
撫着兒子的頭髮,李恪自是有話對元如嫺交待,“嫺兒,我有要事在身,需離開長安一段日子,你能再幫我照顧幾天仁兒嗎?”
“你什麼時候回來,一天?兩天?”
“怕是要一年半載,也說不定很快。”其實他自已也拿不準時間。
元如嫺猶豫着,一天、兩天還行,真要一年半載,她要以何種身份留在這裡呀!
李恪也曉得她的爲難之處,可爲了兒子不得不走這一步,轉而將她拉在懷裡,“嫺兒,就當哥求你,仁兒現在只願意跟着你玩兒,要不然你就嫁給我,這樣就名正言順了,當然要在我回來之後。”
“哥,你在說什麼呀!我是那種要挾你的人嗎?我答應你就是了。”元如嫺的臉漲得通紅,抱了仁兒便跑出了屋子。
總算把一切難題都解決了,除了梅園村的宣兒,他匆匆寫下一張信箋,讓唐璿取來一隻信鴿,擡手一揚,它振翅高飛,飛過層層山巒,飛過道道溪流,飛過重重屋脊,一直向目的地而去。
寒來暑往,光陰如梭,轉眼就是大唐貞觀十九年,冬。
這一年一開始就是喜憂參半,玄奘法師歷時十七年,行程五萬裡取經歸國,鬨動了長安,鬨動了天下。大唐天子李世民御駕親征高麗未果也返回了長安,這次大唐軍隊在高麗戰場上吃了悶虧,可以說是無功而返。
國家大事對一個小小村落來說,就是天邊的浮雲。寒風凜冽中,梅園村迎來了冬季的第一場雪,臨窗而望,天地、遠山、樹木、房屋皆是白茫茫一片,山河已被皚皚白雪所覆,如果不曾提前準備炭火、木柴和食物,怕是難以渡過這個冬天。
蕭可裹着白狐裘皮袍子,在榻邊坐了一整天,經過長時間的治療,她的那些傷痛早留在記憶裡了,而她,已有一年零六個月沒有見過三郎和仁兒了。只聽說三郎去了河南道運糧,之後就留在高麗戰場上了,隨着高麗戰爭的失敗,他應該回到長安了,卻得不到他的一點兒消息,送信的鴿子都長胖了,他是不是把這裡忘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屋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一個穿着蒼黃裘皮袍子的人閃了進來。真是念着什麼來什麼,蕭可心間一顫,連手爐也給扔在了地上,只有兩行清淚落在臉龐。
看到好端端的人兒,李恪自是欣慰,轉而將她圈在了懷裡,“盼我盼的很辛苦是嗎?”
“仁兒還好吧?”以爲相見彼此是激動的,現在卻平靜異常,看他的情形,是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只是黑了,也瘦了,一如的是那種淡淡的零陵香味道。
“長這麼高了。”李恪在那裡比劃着,一手撫着蕭可的臉龐。
“三郎,你相信我嗎?從來沒有人指使過我,我是被一陣大風吹到杏園的。”蕭可的記憶,仍停留在真假王妃那一刻。
“我都知道,蕭澤宣都已交待,這也許是天底下最離奇的際遇了。” 李恪坦然一笑,“你真是大風吹來的,看來我們真是有緣。”
“我要在這裡住一輩子嗎?”擡眼看看所處的天地,竟是這般的狹小。
“不會的,我會想辦法,讓你重返長安的王府。”李恪安慰着她。
“對啊!辦法總會有的。”蕭可微然一笑,柔柔倚在他的懷裡,時間就這樣停住多好,再不用費神費力的走下去。